優優不能答應阿菊的求助,於法律於良心,無論於什麼,她都不能幫助阿菊讓德子逃生。
儘管阿菊雙膝跪下,儘管阿菊哀求涕零。儘管她提起了她們的童年往事和自小的感情,她說優優你應該知道,這兩年老六不許我出去認識別人,我現在只有你一個朋友你不幫我,我只有去死,現在這事已逼得我沒有活路。
阿菊的兩行熱淚讓優優的心在某個瞬間也曾軟了一下。但她依然怒目圓睜:「阿菊你應該自首,阿菊你趕快自首去吧,自首可以從輕!」
看來「從輕」二字已經不能吸引阿菊,她使勁拉住優優的衣角,一臉新擦的脂粉被濁淚沖刷得七零八落……她說優優我和你不同,你從小就比別人厲害,你受得的苦我受不得的,你進監獄沒人敢欺負你,我進去就是警察不整死我,我也得讓那群犯人整死!
優優轉身走開,她不想再看那張被眼淚弄髒的面孔,不想再讓阿菊這麼無恥地跪著。她已經看到遠處有幾個公園的保安,正把好奇的目光向這邊投注。
她離開原地走進旁邊的樹林,躲開了保安的視線也躲開了阿菊的哀求。呵菊爬起來跟進樹林,膝蓋上還沾著草葉泥土。她跟在優優身後抽抽噎噎,極力想把兩年前那樁血案的原由說清。她說她只知道李文海和德子原來計劃要偷幾家大戶,第一個目標就選定了優優的老闆。因為德子說優優的老闆天天到高檔飯店吃飯,還經常讓優優陪著,有時還用大奔送優優回來。肯定腰纏萬貫富得流油。於是他們就商量怎麼讓優優帶他們先去一趟凌家,以商談藥品代理為由探探虛實。誰知那天聽優優說到凌榮志剛剛提出三百萬現金,並且在下班之前送回了家裡,於是臨時決定把暗偷改成明搶,並且決定當天動手機不可失。阿菊說她也曾勸過文海,說這樣一來豈不把優優害了,以後她在那家公司還能幹麼。李文海說就是要讓她幹不成才好,讓她捲進這事也就斷了她的後路,她就只能跟著我走。再說女人沒有不愛錢的,有了錢還怕她不跟我麼?她不跟我也得跟我!阿菊說她也勸過德子,讓德子不如別幹這事。可德子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剛剛丟了,阿菊自己又找不到掙錢的事情,所以德子反問她我不幹這事你吃什麼?德子的想法是要干就索性干一單狠的,幹完就往外地一跑,找個地方躲上幾年,只要手裡有錢,到處逛個十年八年也比現在要好。
阿菊說男人最是容易瘋狂,一旦定下主意誰也勸阻不了。可德子後來也對她說過,他說他也沒想到李文海會當場開槍。李文海開始只是用槍逼著凌老闆把三百萬現金全拿出來,凌老闆先說去拿,轉身又來奪槍,李文海這才開槍打死了他。男人一殺人就容易殺紅眼,反正扯了龍袍也是死,殺了太子也是死,李文海索性連信誠的媽媽也給殺了!幸虧他還有點人性呢,要不非把那小孩也殺了不可。不過要真殺掉那孩子倒也好了,省得你後來坐了一年多的監獄。
優優說:「他當時為什麼不連我也一塊殺了?他應該把我也殺了才好!」
阿菊說:「李文海怎麼會殺你呢,他到北京就是找你來的,他殺人第一是為了錢,第二就是為了你。所以他要讓你捲進這件事,讓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讓你只能跟他走,他說他一直想著和你一起亡命天涯,那種感覺才讓他覺得刺激。」
阿菊的話讓優優再次被「真相」震驚,她耳邊甚至依稀響起當年震耳的槍聲。兩年前僅僅感覺到那槍聲的突然和果斷,那場面的血腥和恐怖,並不知道那裡面還藏著一個拖她下水的天大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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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真相讓優優感到後怕,後怕得她都不敢再與阿菊繼續交談,她帶著最後規勸的堅定和冷漠,再次拒絕了阿菊的乞求。
「阿菊,過去的事,你們曾經算計的那些陰謀,我永遠不想再聽,凌信誠的錢就算我能拿得出來,我也不能去拿。我只有勸你到公安機關自首,才是真正為了你好。你當初沒有親手殺人,現在如果主動自首,如果主動檢舉德子,公安局肯定會從輕處理你的。」
阿菊雙膝一軟,又給優優跪下。她流著淚說:「優優你再救我一次吧,優優你以前不是說你並不真愛凌信誠嗎?你不是說你其實另有別的愛人嗎?你既然不愛信誠,那他的錢你幹嗎不用?不用也是白不用。優優你替我想想,我不能讓德子繼續呆在我那兒,老六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過來看看,我不能讓他看見德子。
優優說:「你以為德子拿了錢就能走嗎,你以為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嗎?」
阿菊說:「他現在手裡一分錢沒有,一旦有錢他肯定會走。優優你也知道,我和德子不管怎麼說也有過這麼多年的感情,他不愛我我還愛他,你說讓我去告他,我怎麼能開得了這個口!」
阿菊說到了她和德子的那段歷史,那段歷史優優曾與他們共同親歷,她和他們一同長大成人,他們有過同樣的歡樂和焦慮,他們無數次互相幫助過對方,他們在最孤獨最困苦的時候總是彼此相思。
感情的武器對優優總是無往不勝。她設身處地又聯想到周月,如果周月惹了官司,如果周月藏到她的家裡,她會到警察那裡去告發他嗎?包括她並不愛的凌信誠,她會不顧他的深思厚義去告發他嗎?她也許,她也許,她也許同樣不會!
她轉過頭,向公園門口的方向走,阿菊在她身後哭著說:「優優,你真的要去告我嗎?」
優優沒有回答阿菊,但她知道,讓她去告發這個從小最好的朋友,她也同樣,張不開口。
優優沒有停步,頭也不回地把阿菊的哭聲拋在腦後,她走出公園,剛剛拉開一輛出租汽車的車門,阿菊的電話追上來了。她在電話裡依然哭著,依然是那句讓人無法回答的追問:「優優,你要去告發我嗎?」
優優拿著手機,半晌不語。她聽著阿菊的哭聲,聽著阿菊的呼喚:「優優,優優……你怎麼這麼狠心……」終於,優優搖了搖頭,她說:「阿菊,這事……我作不了你的主,你還是趕快自己拿個主意。」
說完,她就把電話掛掉了。
優優的車子從麗都公園的門口開出,中途沒作停留,直接開回了南郊的清水湖畔。整個下午她悶悶不語,凌信誠顯然也察覺她滿臉心事,但他想問未問,欲言又止。
那天晚上優優像往常一樣,照顧信誠吃了晚飯,飯後信誠突然提出下床到二樓陽台透透風去。優優叫來保姆,兩人一道扶著信誠出了病房,去了二樓的觀景陽台。他們進了陽台之後優優發現陽台上已有一老一少兩位西服男子,正坐在塗滿天際的夕陽下默默抽煙,見信誠到來隨即站起,與信誠互致簡短寒暄,並且與信誠圍著一張桌子重新落座。他們的動作和表情讓優優感覺,這是一場事前安排的約會,於是優優便和保姆一起,悄悄退了出去,退到陽台人口時凌信誠卻把她單獨叫住。
「優優,你別走。」
優優服從地轉身回來,信誠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我請來的中亞律師事務所的林律師和韓律師。」他又把優優介紹給兩位律師:「這是我的未婚妻優優。」
這不是信誠以前的律師,優優與他們從未謀面,她和那兩位律師互相握手,一時摸不清他們今天的來意。但接下來凌信誠的開場白讓她嚇了一跳,她沒想到在這個清風拂面的黃昏,面對霞光絢麗的湖水,凌信誠薄而無色的雙唇,會在一張一合之間,說出這樣意想不到的話題。
凌信誠說:「今天,我請林律師和韓律師來,是想請他們為我立下一份遺囑,把一些事情,在我還能說話的時候,作個交待。」
優優滿臉驚異地打斷信誠:「信誠你這是幹嗎,你還這麼年輕……」
凌信誠復又打斷優優:「對,我很年輕,我今年剛剛二十三歲,我還沒有結婚。我特別……特別想和我愛的女孩結婚。我還想再有一個孩子,因為我爸爸媽媽,一直盼我能有一個孩子凌信誠臉上浮出些神往的微笑,聲音卻分明壓著哽咽:」可我現在身體不行,等我身體好了,我就結婚。我一定要結婚!一定要再生一個孩子!我一定會愛我的孩子,我不會讓他再生那種怪病。可我想來想去,想來想去……我想我還是應該早點立下一個遺囑,因為我的病,我的病……我也不知道哪一天早上,我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也許明年,也許明天……我總是這樣想,也許明天!
凌信誠好像說累了似的,用一聲深深的呼吸作為停頓。那深深的呼吸也像一聲感歎,意欲將空氣中的悲切就此收住,也就勢收住他胸中將要帶起的一腔啼噓,強迫他的聲音轉向冷靜,變得清醒。
「所以,我必須在今晚之前,把一切都做出安排,這樣,我就是真的醒不了了,也會放心地安睡長眠。」
年紀大的那位林律師,用既溫暖又嚴肅的目光,做出理解和贊同的表示。年輕些的那位韓律師,已打開從皮箱中取出的一台手提電腦,準備好了記錄。優優摀住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對信誠除了感恩之外,還有無限憐憫。她看著信誠蒼白的臉龐,聽著他氣虛的聲音,她心裡不知怎樣疼他。她每天照顧情誠吃飯,為他洗臉、洗澡、梳頭、穿衣,陪伴他入睡,她對他無微不至,那感覺幾乎像對自己的孩子。她一直在思想上把自己所做的一切理解為贖過,理解為報恩,但有時也會疑惑,她這種心疼與憐憫是否也算一種愛呢?她常常弄不清自己到底愛不愛信誠,弄不清愛情究竟能有幾種,她不知道當她心中已有一個周月的時候,可不可以同時又疼愛另一個男人。
今天,凌信誠說的每句話語,都讓優憂心中感動,並非因為這份遺囑將注定為她而立,而是因為她覺得信誠的心腸實在太好了,太善良了,她再一次感覺到信誠真的深深愛她。
信誠的口述在電腦鍵盤連貫不停的響聲中顯得流暢起來,或許這些話在他的心間早就醞釀已久。如果僅僅從他平靜流暢的語調當中,你也許聽不出其中必有的那份傷感,你也許不會以為,這是一個正在熱戀的二十三歲的青年,為自己立下的臨終遺言。
「我這一生,時間很短,但給很多人帶來麻煩,特別是我的父母,他們把我養大成人,我卻不能為他們養老送終。我希望能在另一個世界,和他們相遇,還做他們的兒子,讓我能有機會孝敬他們。那時候我一定不惹他們生氣了,不讓他們為我操心了。我要用我的實際行動去愛他們,報答他們。可能這一天很快就要來了,所以我要早一點,向所有幫助過我的人鞠個躬,告個別,特別是我的親人和我的愛人。
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親人和我還有來往,她就是我的姑媽。我的姑媽有她自己的兒女,他們可以照顧她。我要在我的遺產中拿出一百萬元,留給我的姑媽,感謝她對我的幫助。其餘的財產,全部留給我的未婚妻丁優。丁優是我一生中最愛的人,她也一直照顧我的生活,我死後……「
凌信誠說到這裡,流暢的敘述突然中斷,他的呼吸有些發緊,緊得幾乎難以為繼:「我死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死後……她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來關心她,誰來保護她,誰來照顧她……」
信誠說不下去了,他已泣不成聲。
優優也泣不成聲,她跪在凌信誠面前,抱住凌信誠的雙膝,她說:「信誠你別這樣說,你別這樣說,你的病很快就會好的,好了以後我們還要結婚呢。你今天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說呢。」
這是優優第一次,主動說出結婚兩個字。她不這樣說她的良心受不了,她這樣說也並非僅僅為回報。信誠一隻手摟著優優抽泣的肩,一隻手擦著自己流淚的眼,他的聲音和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男子漢。
「我想讓你一輩子都不再受苦了,一輩子都不會為了錢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我不願意讓你像你大姐那個樣,那樣受男人的欺負都不敢說……」
優優也哭著說:「我不會像我大姐的,我不會受人欺負的。」她知道凌信誠大概在說侯局長的事。但她想,那樣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打字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下來,兩位見廣識多的律師全部默默無言地看他們,也許他們也被這樣的愛情感動了——當一個少年行將離去,他為之惴惴不安的,不是自己風中之燭的生命,而是身後形單影隻的愛人。
一位經過陽台門口的醫生大概聽到他們的哭泣,帶著一個護士探頭探腦走進陽台。他們走進陽台以後嚇了一跳,因為他們看到本應絕對避免激動的病人淚流滿面,醫生本想立即上前阻止,但信誠的人生告別令他動容。他和護士默默地站在他們後面,直到信誠和優優的哭聲壓抑了彼此的傾吐,他們才得以上前安慰勸阻。
醫生說:「凌信誠,你沒事吧?沒事別哭了,別哭了,有事好好說。我不是告訴你什麼事都別激動嗎……」
醫生又說優優:「你好好勸勸他,你也別哭了。他總這樣激動很危險的,你可要負起責任來。」
優優不再哭了,臉上還掛著透亮的淚珠,但她伸出雙手,先把信誠的眼淚擦了。姓林的律師很配合地及時表示:「這樣吧凌先生,你的意思我們都聽明白了,也都記下來了。我們先回去,為你起草一份正式的文本,等明天我們再來,再給你過目。如果你需要進行遺囑公證的話,可以請一家公證處來,我們替你請也行。」
凌信誠眼睛紅紅的點頭說道:「我要公證,我一定要讓這份遺囑的效力,不出任何問題。」
這個傷感的黃昏,這個落淚的黃昏,連同這黃昏中絢爛多彩的晚霞,讓優優終於改變,讓她終於譴責自己,不該在精神上對信誠不忠。她情不自禁把信誠抱在懷裡,她親吻了他瘦削的面頰,她說情誠你原諒我吧,我需要你的原諒。
信誠說:「你這麼好,我原諒你什麼?」
優優說:「我不好,我不好,我有過很多過錯……」
信誠用柔軟的雙臂和濕潤的親吻,回應了優優的擁抱,他說:「我也有過很多過錯,可只要我們相愛,過錯就不重要了。真正愛上一個人的話,就可以原諒他的一切。」信誠頓了一下說:「我愛你優優。」
優優說:「我也愛你。我愛你信誠!」
這或許是優優第一次發自內心,大聲地對信誠說出愛字;她擁抱著信誠,第一次覺得是擁抱著自己的愛人。雖然信誠並未意識到優優內心的劇變,但優優此時對愛意的表達,還是令他把身體內殘存的力氣,全部釋放出來,更緊地抱住優優。他的脈搏平時總是弱得難以摸到,而此時隔了衣服,優優還能聽到他激烈的心跳。
這個激動人心的黃昏也讓優優把上午與阿菊的會面暫時忘掉。自從她到清水湖陪伴信誠以後,信誠多次要求與她同床,但她每次都祭出醫生的告誡躲閃推托。而那天晚上她卻始終把信誠抱在懷裡,直到他靜靜沉人夢鄉。信誠在優優的懷裡像個孤兒,需要的不是肌膚慾望,只是溫暖的愛撫,只是不被大人遺棄。
這個晚上優優很久很久沒有入睡,黑夜的寧靜牽引她夢境般的回顧一生。她的回顧最先從父母和她家的老屋開始,但父母和老屋早已不復存在,印象不免模糊。所以她的思緒很快便被大姐牽走。想到大姐優優暗暗流了眼淚,她流淚是因為她相信大姐一直在想著她呢。大姐如果一直想她,見不到她一定心中不寧。那種牽掛思念之苦,優優感同身受。她想她也許此生再也不能與大姐相見了,再也無緣一起生活,再也聽不見大姐的嘮叨,再也不能像信誠現在這樣,蜷縮進大姐溫熱的懷抱。優優此時抱著信誠,就像抱著自己的弟弟,抱著自己的孩子,信誠睡夢中的每一聲輕歎,每一個悸動,都讓優優無比牽掛,無比心疼。那感覺就像大姐當年抱她,那份充滿慈愛的心情,大概也是同樣。
優優擁抱著熟睡的信誠,用心傾聽著他均勻的呼吸,用身體愛撫著他細滑如級的皮膚,用雙手在他的脊背緩緩遊走。她仔細感受著他的每一縷起伏的肌肉,每一根清晰的筋骨。她想這就是她的男人了,她將與之廝守一生。她想到信誠對自己表現出的種種依賴,讓她意識到一種無形的責任,這種責任直到今夜為止,終於轉化為愛的感覺。她的面孔沐浴著窗外的月光,終於露出微微的笑容。
和以往每個不眠之夜幾乎一樣,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周月。不知為什麼今夜的周月離她遙遠了許多,似乎化作了瞑瞑星斗,向她眨著空靈的眼睛。那眼睛還是那麼黑白分明,那頭髮還像那位韓國歌星,因此她心中的周月還是那麼完美無缺,但是,確實離她遠了,變成了她的回憶,變成了她的夢幻,變成了她的歷史,他是她歷史中最發光最浪漫的一個華美的篇章。當她就要把這個篇章翻過去的時候,心中還是依依不捨,有些歎息,有些惆悵。
我這樣描寫優優夜不成寐的浮想,既是基於對現代女孩浪漫空想的寬容,又是對母性光輝的讚美。直到皎潔的月色漸漸隱去光芒,整個病房沉人黎明之前的黑暗,優優的意識才真正隨著這些浮想,無知無覺地飄向夢鄉。
天將亮時優優被手機的震動驚起,她看到信誠還在床上沒醒。她輕手輕腳走到病房的外屋,接聽後她的心跳才被記憶引爆,清晨來電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欲避不及的阿菊。
阿菊在電話中依然神情焦慮,她急切地表示需要再見優優。優優這時已通過病房外間的一扇小門,直接下到二樓的觀景陽台。寬大的陽台在清晨第一道陽光的照射下顯得一塵不染,從這裡眺望遠山近水,整個清水湖如紗如煙,還沉睡在霧中。
優優說:「我不見你了,你到底怎麼辦應該自己決定。我知道你和德子還有感情,但他當時畢竟參與了殺人,而且他殺的是信誠的父母,你不告他我早晚也要告的。我告不如你告,否則我告他等於告你。」
阿菊說:「德子今天剛剛走了,他不敢總是呆在這裡,但他說他還要回來,他還要回來拿錢。優優我還有一點首飾,都是過去老六送的。我想把它們全都賣了,換成現錢交給德子。以前你姐夫不是帶你去過一個人那裡,把一隻手錶押了錢麼,你能不能帶我去找找那人?」
優優想了一下,答應說:「我可以帶你去找那人,但你也要想想,你不去檢舉德子,還要給他錢幫他逃走,這對你來說,不是罪加一等了麼!」
阿菊說:「我現在也只能這麼辦了。優優你昨天勸我的話我想了一夜,可我還是害怕去坐監獄。另外我也不想對不起德子,一日夫妻百日思,而且我現在也信佛了,我要告他我以後會遭報應的。優優我一直跟你好就是因為你這人最講情義,我求你無論如何也要幫我這次。你就帶我去把首飾賣掉好嗎,別的事我也不多找你。德子已經向我保證了,只要我能盡力給他找到些錢來,他以後就是再抓進去,也不會把我招出來的。反正我的事在他肚裡已經藏了兩年,李文海招了他都沒有招,這說明德子還是很夠意思。」
優優拿著電話沉默猶豫了半天,電話裡只剩下阿菊的哭哭啼啼:「優優你能來嗎,優優我求求你……」優優終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她說:「好吧,你在哪裡?」
打完電話優優回到病房,床上的信誠還在睡著,連睡的姿勢都沒有一點改變。她輕手輕腳將衣服穿戴整齊,又去樓下叫起睡得正香的保姆,說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讓她上樓去守信誠。
然後,優優行色匆匆,出了樓門。時間太早,她沒有叫起司機,而且她要辦的事情,似也不宜叫司機同去。凌信誠有兩部車子停在醫院的車場,除了她昨天坐的那輛奔馳,還有她以前練車用過的一輛豐田佳美。
優優走進停車場裡,停車場裡靜無一人。停在這裡過夜的車輛也寥寥無幾。她打開那輛豐田佳美的車門,車子發動的聲音在薄霧初起的早晨,顯得特別清醒!
但此時,優優卻不知自己是否足夠清醒,她要幫助的德子和阿菊,既是情同手足的朋友,又是不共戴天的敵人。也許優優那時只顧回想歷史,從而希望少年時期的好友,能夠得到一條生路,從而忘記了樓上睡著的信誠;忘記了她與信誠已相許終身;忘記了她應理所當然地應與信誠一樣,對殺父殺母的罪犯視若仇人。
那輛豐田佳美,在空曠的停車場上,遲疑地空響著引擎,響了很久很久,終於猶猶豫豫,緩緩地開出了車位。
按照優優和阿菊在電話裡的約定,阿菊現在肯定早已出門。他們約定會合的地方,是優優進城必經的蓮花河大橋,從那裡再去收貨人的住處,相對比較近些。
蓮花河大橋長約半里,橋面寬闊通行,優優與阿菊不約而同,把它當做清水湖與北京城區之間,最易記憶的一個地點。二十分鐘後優優的車子便到達橋頭,寂靜的橋頭看不見阿菊的身影。她放緩車速向橋的縱深開去,終於看到阿菊獨自立於橋心,看上去彷彿已經等候多時。
太陽在阿菊身後悄悄升高,火紅的光芒把大橋照成一條金光大道,阿菊背光的身影如同一個黑色的歎號,一動不動地打在了優優視線的中央。
優優的車子駛近阿菊,靠邊停住。接下來將要發生的情形卻與她的預想完全不同,在阿菊拉開車門的剎那,事態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化。優優眼前恍惚一下,看到橋欄後面翻出一個黑影,緊接著那個黑影拉開了車的後門,和前門的阿菊幾乎同時,一齊坐進了車子,一把冰涼尖利的匕首,隨即頂住了優優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