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華短篇小說選 正文 最後一塊菊花糕
    雖說已是初秋,陽光穿過彩色玻璃,幻影斑斕地,叫江寧(今南京)清涼山麓,那座高雅的「隨園」,仍有帶不走的暑意。

    佈置隨園作為自己優遊其中數十年的主人,是自號「隨園老人」的袁枚。其實購園當年他不老,三十出頭辭任江寧知縣,踏進另一人生舞台。

    袁枚此時已老了。

    「九月了,還出汗。」

    他望著園中的柏樹,忽地嘴饞:「真想吃些清甜的小點心。」

    他就是會吃。一生享受吃。

    袁枚(1716-1797)是位才子詩人。浙江錢塘(今杭州)人。他廿歲出頭,乾隆四年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少年得志,擔任溧水、江浦、沭陽、江寧等知縣。官場拘謹的禮節,與他自由散漫的人生態度,有很大的矛盾。作為父母官,他對山水的情懷大於農桑,對碑帖的興趣遠勝吏牘。多留戀風花雪月,少關顧民情,赤子之心,雅士之志,令這在仕途上本有遠大前程的年輕官吏,一下子從堂堂七品知縣大人,跳進山林隱逸——他三十二歲就「退休」了。

    這座小倉山別墅處地略偏,買時只用了三百兩銀子,但擴充重建佈置的花費,不止十倍。

    簇擁才子詩人周圍的有同學、朋友、妻妾、兄弟、貌美如花的女弟子、知情識趣的文壇幫閒、別具風情的孌童歌妓……生活過得豪華、奢侈、任性。

    藏中泠、惠泉的水沖泡武夷茶,以蒸燘的鰻下肉和雞湯做細面,嘗王太守八寶豆腐。喝酒的杯盞要用名瓷、白玉、犀牛、玻璃……

    午後僕人端上點心,有百果糕、青團、白雲片。另小碗鮮磨百合粉糊。

    袁枚問:

    「有小栗饅頭嗎?」

    他想起一個人了——

    蕭美人。

    江寧的益友損友圈子,從他津津樂道中,早已與這位「美人」神交。

    揚州儀征南門外驛道邊,有家小小的點心鋪,那位年三十餘的新寡,以她一雙雪白而靈敏的巧手,做出不少可口點心。

    她做的饅頭只像胡桃般大,用蒸籠蒸,餡有鹹的有甜的,每次用筷可夾上兩個,離箸後那饅頭馬上隆起。還有小餛飩如龍眼、餃子如元寶,都小巧可愛,潔白如雪。

    他光顧過幾趟,談得特別投緣。年齡相差三四十載,但欣賞知遇,打破了隔閡。

    「你的名字是什麼?」

    「小女子姓蕭,名字不重要。」她笑:「喚阿蕭、蕭蕭,或是『掌櫃的』,都行。」

    憐惜她失去丈夫,獨力持家,但點心可口,人又容貌出眾。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素。粉臉玉手,和點心一般素白誘人。袁枚調侃:

    「不告知芳名,以後我只好喚你『蕭美人』了。」

    「袁老爺真會開玩笑!」

    面對這聲譽、地位、才情、財富都與自己有差距的名人,蕭美人嬌嗔的笑意,似亦照單全收,也拿這「頑童」沒轍。

    「隨園老人」人老心不老,吃上了癮,心癢難熬。又思訪艷,再嘗她巧制糕點。

    他吩咐婢僕準備到揚州訪友,途經儀征,一定探望一下掌櫃的美人。還打算訂製一批點心,送給各人作重陽應節小禮品。唔,究竟有些什麼新花樣?已急不及待了。

    到了南門,點心鋪重門深鎖——他愕然。

    僕從上前敲門,良久無人相應。

    袁枚急了:「你問問附近的店家,蕭美人哪去了?」

    「不用問了——」他轉身,見到蕭美人提了一籃菊花,黃白鮮妍。她匆匆趕至。睽違一段時日,恍如隔世。容貌沒大變易,添了點風霜,有點蒼白,但仍婀娜多姿,善解人意。

    「我從遠方趕至會你,袁老爺請待我收拾一下才進去小坐吧。」

    她忙了一陣,洗抹好桌椅,延袁枚入。先泡一壺菊花茶。

    「你沒多大變化,」他道:「可我又老了。」

    他呷一口菊花茶。

    她慇懃道:「菊是應時花草,這陣子盛放。雖微寒澀,但花香味甘,你多喝,可以輕身利氣,延年長壽呢。」

    茶芳香。袁枚點點頭:「那麼,你為我設計一些糕點,得新穎有趣,你沒做過,我沒吃過,考考你。」

    蕭美人輕歎:「唉,只怕手藝生疏——」

    「什麼?」他問:「你不是一直在做——」

    蕭美人不待言畢,馬上岔開話題:「沒有啦,我只擔心不能叫袁老爺滿意,先說矮一截。」

    「我對蕭美人永遠有信心,不然怎麼舟車勞頓還要找你?除了蕭美人點心,我不瞅其他一眼。」袁枚幾乎信誓旦旦,忘記了年紀:「你做得好,我訂三千件!」

    「多少?」

    「三千!」

    「你怎麼吃得下?別鬧了。」

    「我送人呀。重陽了,人生幾度秋涼?給你出道題:——得應節。」

    人生幾度秋涼?

    蕭美人臉色一變。

    「難倒了?」

    「難我不倒。」她勉定心神:「感謝知遇厚愛,我就為你做菊花糕。」

    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滾動一下。蕭美人背轉身子。待她回過頭來,煥發地一笑:

    「獨一無二的菊花糕,你以前沒吃過,以後也吃不著。」

    蕭美人挽起衣袖,繫上圍裙,先把菊花洗淨。籃中菊花,黃白各半,皆鮮妍悅目。

    「這花是我家自己種的,別看菊花漂亮多姿,可有家菊野菊之分——」

    「當然家菊為佳,清肝明目,補多於瀉。」袁枚道:「野菊妖嬈,雖祛毒散火,但瀉多於補。」

    她笑:「我真是孔夫子門前賣文章。不說了不說了。」

    花瓣洗淨瀝干。

    蕭美人把上佳的杭州干制白菊花,用清水泡煮。杭菊先以細紗布包裹,這樣就可免卻隔除渣滓雜質的麻煩了。菊花水香四溢,顏色呈淡黃。泡煮時間掌握極好,不可心急,否則菊香未逸;又不能過長,以致略帶苦味。

    花湯好了,便加糖。

    她不愛用黃糖紅糖,因為顏色濃,感覺混濁。且太甜,破壞了天然花香。蕭美人做點心,向用冰糖。緩緩加進花湯中,拈量拈量,冰糖多一些不妨,待會若注入馬蹄粉溶液,定稀釋一點了。糖水開了,還用紗布過濾一下。此時,灑一層已切碎或小朵的黃白新鮮菊花,另一半備用。

    馬蹄粉以適量清水溶解後,倒入花瓣花湯,大火蒸,至完全透明即熟。但離火後片刻,鋪灑另一層新鮮菊花瓣,因將凝未固,花瓣才不會沉澱下墜,均勻散佈。

    蕭美人把早已用濕的細棉布抹擦乾淨的枸杞子拎出來,它沒經水洗水泡,顆粒不會發胖脹爛,快刀細剁,成朱紅砂狀,灑在菊花糕中,略攪拌——這陣硃砂乃神來之筆,不致因整個顆粒過大,喧賓奪主,在清澈淡黃中,細碎精緻,點染生色。

    菊花糕做好了,須擱陰涼處凍成糕。她才坐下休息。

    做點心過程,直如美景。

    袁枚在旁看得如癡如醉。

    「蕭美人,記得我第一回光顧你這小店嗎?」

    「記得。」

    「那天做什麼點心?」

    「做的是『四喜湯圓』,有四種餡心:蔬菜、豆沙、芝麻糖和肉糜。」

    「我吃湯圓,只覺是你一雙白嫩而腴滑的玉手呢。」

    她笑:「袁老爺就愛取笑人家。」一想:「記起了,你還聊豆腐聊了老半天,太陽下山了還捨不得走……」

    她給他倒了新泡的菊花茶。

    蕭美人的纖纖素手,總叫袁枚聯想起精細糯米粉、湯圓、豆腐……

    他嘗過美食家友人的菜式,蔣侍郎豆腐、楊中丞豆腐、張愷豆腐、慶元豆腐、王太守豆腐……有水煮、湯熬、油炸、干煸、煎炒……

    「乾隆廿三年,我和朋友在揚州程立方家吃豆腐,煎的兩面黃,較干,沒絲毫滷汁,精妙絕倫,竟有車螯鮮味,但盤中並不見車螯及其他配菜呀——」

    「究竟用什麼做的?」她問。

    「你別急,聽我慢慢說。」他故意賣關子:「第二天我告訴了查宣門,查說他會做。過後某日,我便在查家吃到這個菜。剛用筷子一夾,我就大笑——」

    「是什麼?」

    「我不告訴你。」

    「袁老爺你快說吧,真是的,把人家懸在半空——你快說,我為你做個三層玉帶糕。說!」

    「好好好,夾沙的啊。你猜那是什麼?——原來不是真的豆腐,全是雞呀雀呀的腦漿做的,好膩,費用比程家的菜高出十倍,但味道遠不及。」

    袁枚輕歎一聲:

    「可惜當時我因為妹妹的喪事急著回家,來不及向程求方。過了一年,他就去世了,直到今天,我還在後悔……」

    他閉上眼睛,無限惆悵:

    「唉!」

    「袁老爺睏了?你要投棧麼?」

    「不,我在這邊躺一陣。等菊花糕好了,馬上嘗一塊。來回往返,花不起時間。沒力氣了。」

    「那麼我把板凳排起來吧。」

    她動作麻利地排好了,像寬寬的床,木的,硬。

    袁枚虛弱地吃力地躺上去,如同影子一樣,飄忽而輕盈。蕭美人笑不出來。

    「人生不過如此:高床軟枕夢入黑甜,但木板亦是休歇之所。閉目養神,兩腿一伸,時間又過去了。」他見她臉容憂戚:「咦?美人不笑,就像豆腐凍了一夜。」

    她勉強苦笑一下。

    「你身世如謎,名字亦無人知曉,可算是個神秘的女人。」袁枚道:「時間已至,不如你談談自己吧!你我年歲相差甚遠,卻是忘年之交,我關心你,也想為你分憂。」

    趁菊花糕尚熱,一切仍未冷凍,餘溫中,她思憶前塵,實不堪回首。

    蕭美人是逃妾所生。母親因不堪大家庭中的凌虐苛索,乘老爺遠遊,元配去了參神,逃出大宅。以豪門學得廚藝謀生,傳授予她。因卑賤,並非「身世如謎」,只不敢對人言。

    母親死後,容顏秀麗,做點心又手巧工細的蕭美人,嫁予一商人。可他重利輕離,只愛山珍海錯,對她的廚藝一點也不懂欣賞,只覺小眉小眼,吃不痛快。因暴飲暴食,還中了酒毒,肝病而死。

    丈夫死了,家當被其他兄弟瓜分。蕭美人咬牙求去,自力更生。便在儀征開了這家點心鋪。從此不依靠男人。點心做得好,遠近馳名,生活也過得去。

    顧客如雲。

    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什麼樣的也有,見盡人生百態。

    袁枚忽張開眼睛,望定她:「那麼,你見過鬼嗎?」

    蕭美人臉色一變。

    「見過嗎?」

    「——沒。」

    「我相信世上有鬼,你相信嗎?」

    她不答。袁枚近乎自語:「世上有鬼。我沒見過,只聽朋友說,又採集鄉野傳說,寫了七百多個鬼故事呢——你沒看過我的《子不語》吧?『子不語怪力亂神』,我也一直好奇,想知道鬼是什麼模樣——」

    鬼,形形式式,五花八門,男女老少,智愚美醜,善惡忠奸……七百多個,皆道聽塗說。

    「終於,我明白了,原來鬼——」

    「你說到哪去?」蕭美人顧左右言他,不敢相望:「說得我也有點心寒。」

    「不,」袁枚道:「你不可以逃避!」

    ——「你不可以逃避!」這句話,蕭美人也曾聽過,出自另一個男人之口。

    年前初冬,客人稀疏了。都回家圍爐共話,而她是一個無家的女人。特別冷。有位穿了破襖青衫的書生來了:「好想來碗餛飩。」

    「餃子好嗎?」蕭美人問:「野珍菌餡,清些。」

    「不,」他靦腆道:「肉餡的。因為餓。」

    吃不上大魚大肉,只能在店舖下碗餛飩,只花得起小錢,看來挺寒酸的。

    她知道是位落第書生。數算銅板過日子,回鄉的盤川還費周章。

    「公子貴姓?」

    「別什麼『公子』不『公子』了。小姓杜,杜陵川,你喚我阿杜、阿陵、阿川,或是落第小書生,都行。」

    她端上一碗熱騰騰的餛飩,小蚌兒,桂圓大。雞湯煨,有冬筍、開洋,還切了幼如發的蛋絲。

    「好漂亮,捨不得一下子吃掉。」

    可是他餓。

    「你慢慢吃,別忙,我還有好一陣才打烊呢。」她又道:「反正關上門也不過東摸西弄才休息。」

    「『蕭美人』果然名不虛傳呢!」他把餛飩細嚼緩吞,把湯呷個點滴不留。

    ——但人卻不願意走。

    「我也沒有好去處。」杜陵川道:「我坐下來礙著你麼?」

    「不會。」她笑:「我請客,再給下一碗。」

    二人便聊起身世。不知時日,好像已過了百年。杜陵川定睛望著蕭美人:

    「你不收我的銅板,那,我送你一句話——」

    「一句話?」

    「你『蕭美人』定名留千古。」

    她失笑。

    「少來了。小女子不過是個卑微的掌櫃的,做點心餬口,公子也知我身世坎坷。尋常人,過一天算一天吧。怎會名留千古?你別胡說八道尋我開心。」

    「我對科舉應試已不抱希望,官場黑暗,飽讀詩書也未必出人頭地。回鄉後我打算養雞種花,幫人寫信抄經過日子。這種生活,蕭美人過得嗎?」

    已是徐娘,她的臉還是一紅。

    「我自小懂得一點麻衣柳莊,你也應該是我的人吧。」

    她不答。

    「你不可以逃避。」

    ……後來,蕭美人終於隨他姓杜了。

    那麼,便一起回鄉去。杜家在常州那頭:「我教你做天目湖的魚湯。清得像眼淚。」

    「把小店關了吧。」她道:「嫁雞隨雞。」

    「不要。」

    「為什麼?」

    「你還得回來。」

    這個洞悉天機的男人強調:「大半年後重陽,你回來,給你故人做點心。切記莫忘。」

    「真的?假的?誰?」

    他沒說破:「完了以後,送他一程,就關門了。從此不用回頭。」

    她依他的話,小店張貼了:

    「東主有喜暫停營業」

    無根的她,有個落腳處。蕭美人的歸宿,也不過是尋常百姓的夢。

    常來光顧的客人,吃她點心上了癮的美食家,都見重門深鎖,不知「暫停」到幾時。

    袁枚也吃過一回閉門羹。

    又等了好幾個月,這回,他才遇上了。而她,剛好遠道而來趕上了——她此時才明白,是來送他的。

    「啊蕭美人已嫁人了。」袁枚憐愛地:「雖然我比你老,比你更快要走了,你嫁人,我不像把女兒嫁出去,反而像失落了一位紅顏知己,好不捨得。這是我倆的秘密。以後誰給我做點心呢?」

    袁枚的僕從已出去了大半天,採集一大堆竹葉。整塊兒的,青翠如玉的。

    洗刷乾淨,瀝水抹好,平鋪待用。

    為了做三千件點心,忙得臉不紅氣不喘。是享受,也是隨心。

    「袁老爺的『隨園』有意思麼?」

    「你說說?」

    「隨心所欲?」

    「再說。」

    「那多了,悉隨尊便、如影隨形、入鄉隨俗、隨機應變、夫唱婦隨……」

    「蕭美人倒說起自己來了。」袁枚調侃。

    她會心一笑:「你的意思是——」

    「世人隨波逐流,可我隨遇而安,隨緣不變。」望著那晶瑩剔透的菊花糕,一大盤一大盤,皆未切割之母體般。他道:

    「蘇軾的《西江月》:『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我不同意。其實客多歡聚,客少也有獨酌之樂;烏雲蓋月,但彩雲追月亦美景,何淒之有?人要來,人要走,不過隨腳步,隨天命,隨緣份——今天是你我緣盡之期了。」

    說著說著,躡手躡足走到菊花糕前,欲用小刀剔一角——

    蕭美人明白了。寫盡表故事的人,到頭來也逃不過,成為新鬼。

    不忍說破。

    袁枚的亡魂飄渺,掛念他的最後美點。那日在揚州舟中感染了風寒,腹瀉不止。勉強支撐虛弱的老體,在清寒月光下,披著名貴的皮裘,戴起西洋金絲眼鏡,手撫已染黑幾遍的長鬚,老人還是挺愛漂亮,愛體面,愛種種生活享受,愛這世界的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但不得不走了,他用平靜但笑謔的語氣寫遺囑:

    「用淡紅紙小字寫訃,不可用素紙。其餘平行用小迸簡最雅,用大紅便市井氣……恐屍硬不便著靴,有極華刺繡朱履一雙,白綾襪一副可用。」

    但題一碣云:

    「清故詩人袁隨園先生之墓

    千秋萬世必有知我者。」

    垂眼看到袁枚隱約下半身,那朱履,那白綾襪,那浮游感。

    「哼,我知你——」蕭美人擦擦清淚:「你就有貓膩,偷吃?還沒好!」

    他有條件很早退休,家財萬貫。為人寫序立碑作傳吹噓一番的墓誌銘,知名度高,潤筆每是千百兩至巨萬。字字價值不菲,以「隨園」為系列的稿費版稅,可以逍遙自在,奢侈得無後顧之憂——但此刻,他只渴望吃到一塊菊花糕。

    蕭美人見糕已凍成,用刀給切成小小菱形,每一菱,都是清澈的淡黃凝脂,擁抱著鮮妍花瓣,幾顆硃砂痣,晶瑩剔透,清涼而傷感。吃進嘴裡,菊花和枸杞子的芳香,像吃到一個秋涼。他滿足了

    提筆寫下《蕭美人糕》一詩:

    「說餅佳人舊姓蕭,

    良朋代購寄江皋。

    風回似采三山藥,

    芹獻剛題九月糕……」

    後面是一連串親朋好友新知舊雨的名單。三千件,送他們共嘗,彼此思念,分甘同味。他朝君體也相同。

    「蕭美人我就拜託你了。」

    菊花糕都用青翠的竹葉作墊作蓋,保持清淨和芬芳。

    「重陽風俗是登高望遠,我也得以『糕』祭自己!」

    蕭美人用竹葉做了一個小兜,把盤中心最漂亮的一塊菊花糕細意地剔切出來,小心盛好,不能破損崩缺,壞了風雅,羞了巧手。

    「好!」袁枚笑:「這是我最後一塊菊花糕!真不枉此生,哈哈哈!」

    不管如何,做人過八十年,快活逍遙,日日好日,一生都是賺的啊!

    人生就如菊花糕,花芯帶點苦澀,過程花點心思力氣,成糕帶點等待,切塊帶點珍惜,這樣,最後的芳香甘甜才值得回味。

    袁枚快樂地上路了。

    蕭美人目送:

    「才子保重!」

    袁枚流傳後世的作品很多,有《小倉山房詩文集》、《子不語》、《隨園詩話》、《隨園軼事》、《隨園食單》……

    《隨園食單》,中國烹飪第一名著,這清狂的閒人,把十四至十八世紀大江南北各地菜餚飯點茶酒……一一記載,精采細膩。看來一直流傳下去,一千年、兩千年……

    第十二輯,《點心單》,世人見到他品題「蕭美人點心」:

    「儀征南門外,蕭美人善制點心,凡饅頭、糕、餃之類,小巧可愛,潔白如雪。」

    ——命運奇詭莫測,一個沒有名字的女人,果然「名留千古」。

    但菊花糕,卻來不及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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