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幾位好友曾茶敘,聊到新一年計劃。總是有人說:「我會……我希望……我一定要……」——這些聽來前景欣然的計劃,部份可以自主,種瓜得瓜,種沙得沙;但部份,甚至大部份,無法預測。
他們問到我。答道:
「我已不再訂什麼計劃了,因為都沒用,到頭來人算不如天算。」
如何是好?
——很簡單,自己能力範圍內的盡力而為,一旦牽涉到其他,便順其自然,「煮到來就食」,沒煮來?也不會沒得吃。
這廣東俗語很傳神,冥冥中你我不是下廚者,選購食材,研究食譜,裝修廚房,用具周全,一百種醬汁調味料香草鮮蔬配搭得宜,爐火正旺或電力十足……但,你我不是下廚者,真真正正把東西煮好端上桌,沒糊沒焦沒弄壞,你我吃進嘴的,才是真實的。誰煮?管不了,煮到來就食吧。
人人都有天賦的適應能力。
看他們那些以為順遂的計劃,只因內地一場雪災,足足折騰兩個月,天氣異變,百年難遇。天文台不是公告,香港五十年後將沒有冬季嗎?近日又改口,全球暖化加劇,快則十二年後,已沒有冬季。才怪,我們剛過完一個酷寒近月的,冷死過人的冬季。很多人很多事因而生變,天災人禍意料之外,談什麼「我一定要……」?
生活小節亦難由我們作主。
說一樁,Haagen-Dazs雪糕專門店推出「百利甜酒」雪糕,之前已在店中嘗過,很喜歡。現在有盒裝,便不錯過。除此,還有「碄酒提子」,兩款的酒香都不錯。雪糕必須吃得任性,一旦理智地思前想後,一定放棄,故先買了再說。還準備一批新鮮嬌艷的水果做新地。四月十七是「水果日」?才不理,天天都是「水果雪糕新地日」!
翌日出外跑了一天忙了一天,都不知到了啥鬼地方?流感肆虐,本人中招。
這一陣疫症爆發嚴重,已有四名小朋友枉死。小學、幼兒園和特殊學校在三月十三日起停課兩星期,提早放復活節假,庸官還因後知後覺,未能採取有效措施,被轟要求下台……
有人計劃復活節如何如何?觀疫情,已不敢北上。而可憐的我,不但提早復活節,還提早受難節。
雖非變種超級惡菌那麼可怕,但近年流感特別磨人。從前感冒發熱,服藥臥床好好休息,或什麼藥也不吃,三五七日也自行復元。
如今風頭火勢,渴睡、咽喉痛、咳嗽、鼻塞……累死了——那兩盒雪糕臥在冰格,如無人眷顧打入冷宮的佳麗。我絕對不敢也不願碰。一夜之間,它們的吸引力變成負數,非戰之罪。
幸好我暫時沒有大計。有,也沒轍。幸好我明白:人生就是這樣了。
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言重。我有令自己開心的方法,是「把壞事變好事」,「把壞人變貴人」。一切壞事的前後左右,必有些教訓和得著。賭什麼氣?只會和自己過不去,令自己更痛苦。
不能吃生冷食物?那麼,可以沖泡一壺蜜糖檸檬薄荷茶,或在中藥店買些干薄荷葉,加北杏(有微毒,份量勿太多),搗碎煎個甘涼的茶湯,喝了舒服些。
不行?
來碗正宗感冒茶。店主道,若有咳嗽,給我加些桔梗。
第一次喝桔梗茶。
走過花店,總見紫藍色(也有白、粉紅。但紫藍最美)的桔梗,它有點像牽牛,不過花蕾即將綻放前如鼓脹的氣球(也如少女的胸部),花呈杯罩狀僧帽狀,先端五裂,為合瓣花,非常清麗玲瓏。有時我會插桔梗,不知可入藥,很好奇。
一問,入藥的不是干花,而是它白色帶點淡黃的地下根,以身干、條長肥大、質堅實、白色、味苦者為佳。與桑、菊配伍,宣肺理咽止咳,還治咽喉痛症。
學到了。
但師傅提到桑菊,我馬上聯想到「夏桑菊」。
夏、桑、菊,其實是三位一體的茶湯。
先說夏枯草,這個名字帶點淒愴,留意甚久。為什麼喚這名?原來此野草冬至生,夏至即枯,不像萬般植物,春生夏長秋實冬凋,夏枯草與眾不同,逆其道而行,相當任性。但它是中國最早的一味抗結核藥物,兩千多年前已被載入史冊《神農本草經》,它清肝、明目,因專治淋巴和肺結核,有防癌功用。
桑指「經霜桑葉」,因為經過霜雪侵壓,才氣全、力厚。雪晴後採桑葉陰乾,呈青黑色,風吹過,作鐵器響,所以有人稱之「鐵扇子」。當它鮮嫩歲月,只作蠶寶寶主食,但有點江湖閱歷邁過生死線,更上層樓,才成為一劑良藥。
菊花不用說了,在中國已有三千多年的栽培歷史,它與青松、翠竹、紅梅,尊稱「四君子」,也是「明目花」,可鮮吃(慈禧太后愛以白菊花瓣作「菊花火鍋」),曬乾後清香抒懷更是「延壽客」,是藥中上品,泡茶制酒入饌入藥,流傳至今:菊花糕、菊花粥、菊花豆腐、菊花魚球、菊花扣肉、菊花溜蛋、菊花春卷……在日本,我還見過菊花天婦羅,炸後漂亮之至。
由於夏、桑、菊三者結合,可治發熱感冒、頭痛驚風,又能清肝解毒,在年前沙士疫症期間,是民間推介的藥效飲品。
想不到沙士去了,流感又來。人人自危,擱在抽屜原已忘掉的口罩又給找到,它還在,繼續發揮保護主人的作用。市面上口罩銷量急升五倍,售價日貴,我們有點存貨,沒被斬了一頸血。
因為病了,哪都不用去,專心服藥休息,我才有機會「補習」這些課外常識。即便是藥,「煮到來就食」的,也還好。
意外躲不過,從容面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