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從地平線下微微露出面龐的瞬間,整個平原就忽然的明亮起來,覆蓋著地層的綠色植物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在天空和朝霞之下,映襯得格外的明麗,這大概是這片貧瘠的土地一天中最美麗的時分了。伊達·法蘭站在一個小土丘上眺望四野,在他的身後不遠處,就開始出現樹木的影子,再向遠處伸延一些,就開始進入山脈的範圍,那裡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雪梨森林了。
「主人,早餐好了。」谷莠子柔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伊達自己雖然不說是有很豐富的野外生存經驗,可是以前,總覺得自己還是什麼都應付得來的,這次和谷莠子一起出門,他才明白什麼叫叫做旅行經驗,什麼叫做野外生存能力。
不用魔法,不用武技,甚至不用攜帶太多的行李,谷莠子總有辦法讓自己和伊達的行程變得輕鬆舒適一些,她知道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應該在什麼地點宿營,也知道那些野外的動植物適合食用、用什麼方法食用。她知道怎麼預測天氣,怎麼分辨方向,怎麼尋找水源,怎麼躲避危險的野獸,怎麼用簡單的藥物使宿營地更加安全。
開始的時候,伊達作為一個男性,還是抱著應該照顧女性的心態的,走了幾天之後,他就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打算:谷莠子體力比他好,身手比他敏捷,經驗比他豐富,就連需要的睡眠時間都比他少,伊達實在找不到自己去照顧對方的理由和機會,於是樂得繼續當起了少爺的角色。
早餐很簡單,但是在谷莠子的調製下依舊可口。谷莠子保持著自己侍女的身份服侍伊達吃飯,伊達也樂得看她表演,兩個人表面上倒是忠僕仁主似的得其樂融融。
「主人……」收拾行李的時候,谷莠子忽然輕聲說,「跟在後面的那個人,與我沒有關係。」
「我知道。」伊達淡淡一笑。
他們剛出發的時候,後面跟隨的人馬幾乎可以組成一支中型傭兵團,不過伊達見怪不怪的不予理睬,慢慢的他們的數目就在減少,其中的一部分大概被另一部分驅除了,而另一部分中的一部分又被另一部分中的另外一部分……總之就是這樣,等到最後取得勝利的那隊跟隨者認為自己已經完成了「暗中保護法蘭子爵到達雪梨森林」的命令離去之後,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
隱藏的最深的、就連那些騎士們都沒有發現的一個人。
如果他一直靜靜的跟在後面,而不是在看到騎士們已經撤離之後忍不住想要動手的話,伊達和谷莠子也不一定能夠發現他的存在。
「主人?」
「先不用管他,我們走吧。」伊達背起行李,和谷莠子並肩走向森林。
雪梨森林的名字不僅在谷莠子聽來有些特殊,其實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人,都會覺得這座森林真是有個奇怪的名字。也許有人認為這裡有什麼特產才會有這樣的名字,可是事實上,這座森林的命名,僅僅是來自某年某月某代的領主一時興起,用自己寵愛的一個仕女為這個森林命名而已。
雖然不可得知那位被用名字來給這座蠻荒原始的森林命名的女子對此會有什麼想法,可是奇怪的事情在於自從這座森林改名之後,它的歷代領主就都很短命,直到再也找不出一個有血緣關係的繼承人,整片領地被皇帝收回。後來的領主都把這片森林視為了不祥之地,就將這片本來就沒有什麼出產的森林排斥在其領土之外,任這裡愈加的荒涼起來。這片森林一沒有優美的景致,二沒有特色出產,就連兇猛但是值錢的野獸也很少見,其中生長的木材也品質低劣,時間久了,就真得成為了荒無人煙之所,連獵人和樵夫都很少光顧這裡。
森林的外圍還能夠有下腳的地方,稍稍往裡面走去,就籐蔓環繞,雜草叢生,樹木比肩,難以行走了。
伊達一邊用風刃魔法開路,一邊對谷莠子問:「哪個方向?」
「一直走向山脈。」
不知道為什麼,到了現在,谷莠子還是不說出那個遺跡的確切方位。如果是怕伊達扔下她獨自前去,到了這種時候未免就太小心了些。如果不是,又是為了什麼呢?難道那個遺跡根本就是她胡謅出來的?似乎也不像。
伊達邊走邊用眼角掃著谷莠子,這個女子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她平時雖然總是掛著笑容,總是溫和有禮,可是在伊達的感覺中,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就像是上了發條的傀儡,什麼都是按照事先的計算在進行著的,從她的身上,甚至完全試探不出人類應該有的感情。有的時候伊達也不由得想,這個女人會不會真的是個品種不明的魔寵,因為伊達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類。可是現在,即使她再怎麼隱藏,伊達依舊能夠從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種悲傷的情緒。
為什麼會感到悲哀呢?是為了她本身在扮演的角色,還是為了自己這個將要被她領進局中的人?
伊達笑笑,這不是自己應該關心的問題,好戲就要正式開始了,有時間關心別人,不如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吧。
谷莠子看著伊達的背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現在在想什麼。
伊達是個聰明、睿智的魔法新秀,他的出身和他的能力注定了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也許在十幾年之後,這個大陸上的人都將記住這位偉大的魔法師的名字:伊達·法蘭,可是現在,自己卻要毀掉這一切。
不過對於權勢名利,伊達·法蘭其實並沒有什麼慾望,他自己應該並不在意自己將來會不會成為偉大的魔法師,或者成為什麼大人物,他心中最大的慾望,來自於他對知識的渴求。谷莠子以前見過那樣的人,那種對於身外的一切都淡然處之,只有當觸及他不知道的知識的時候,才會在雙眼中爆發出迷人的絢爛。在那種時刻,即使他的相貌再怎樣的平凡無奇,也令人感到面前的男子,宛如天神降世。
回想著那個人的身影,谷莠子的嘴角露出了沉醉的笑容。
為了那個人的光輝,她可以做任何事,這是她早就決定了的,時至今日,已經沒有回身退步的餘地了。至於伊達·法蘭……那也是他想要得不是嗎?要是不是他自己想要,誰也不能勉強他,谷莠子自己並沒有強按著他去拿個地方。
谷莠子已經在心裡數千次地告訴過自己這些道理,可是只要目光觸及了伊達的身影,總還是難以無所觸動,不由自主地想要避開那個少年,行進之間難免就有些心神不定。
「……下!」
伊達似乎說了句什麼,可是谷莠子正想著自己的心事,根本沒有聽進去,依舊保持著原來的速度前行。伊達募的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住,橫目掃了她一眼。谷莠子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訕訕的停住了腳步。
伊達看著前面,依舊是密密麻麻的植物和在陽光下亂飛的昆蟲,雜草蓬生,籐蔓纏繞,毫無人跡。
「出來吧!」伊達對前面的森林淡淡地說。
森林中沒有任何的動靜,就連風似乎都停止了吹動。
是毒藥嗎?谷莠子微微皺起眉頭。
整個場面就像是凝固了一樣,不論是人還是植物,都一絲不動的精緻著,只有那些不識趣的蟲子還在飛來爬去,這裡本來就是它們的樂園,它們對於外來者根本不屑一顧,也完全不能理解,那些外來的生物會給它們帶來什麼。
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化終於開始發生。
一隻嗡嗡飛著的小蟲子,在它的領地中渾渾噩噩的兜著圈子。它的生活中永遠無所謂喜怒哀樂,只有生存的本能而已。可是就在它進行著日復一日相同的運動的時候,忽然墜落了下去。
不只一隻蟲子,兩隻,三隻……
空中飛舞著的蟲子們忽然紛紛墜落,宛如下起了一陣急雨,然後地面上就鋪上了一層蟲屍,而蟲子們的屍體接觸到的草地、籐蔓、樹枝樹幹也開始迅速枯萎焦黑下去,並且很快的向著四周蔓延開來。黑色飛快吞噬著森林單調的綠色,在極短的時間中就形成了一個直徑十幾米的圓形空間,在這個圓圈之內,所有的生命都消失殆盡,只剩下黏糊糊的灰燼以及刺鼻的氣味。
伊達和谷莠子面對這樣原本無色無味、忽然爆發出來卻又如此恐怖的毒藥都面不改色,靜靜地看著那毒藥的範圍在不斷的擴大,直到在他們面前不到半步的地方停滯下來。
「出來吧。」伊達再次說,聲音中帶上了一絲嚴厲。
在黑色圈子的另一邊出現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很古怪的從頭到腳都包裹在黑色的長袍中,就連眼睛的部位都蒙著一層薄紗。他隔著那黑色的圈子站著,面對伊達二人,靜靜的不言不語。
「你是誰?」伊達又一次問,不過這一次,嚴厲的證據已經取代了他一向的溫和。
對方還是沒有回答,凝視著伊達的目光越來越熾烈,雖然隔著那一層面紗,也能夠受得到他對伊達的憎恨之情。
「蘭帕德……」伊達帶著近乎歎息的聲音說。他不需要再繼續發問就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誰了,這個世界上憎恨他的人不少,可是有這樣眼神的,只有蘭帕德一個。
伊達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招來蘭帕德這樣的憎恨,畢竟他和蘭帕德之間接觸的並不多,甚至一開始,伊達對於蘭帕德這個公認的魔法天才還是很有好感的,甚至一度把他計算在了蒙德未來的班底之中。伊達自認沒有做過什麼值得對方怨恨的事情,而其他也明白,對方在怨恨的,其實是伊達·法蘭這個人的存在本身,這種事情就算是伊達心胸開闊,也還到不了能夠坦然接受的地步。更何況除掉對自己的有威脅的人和事物,這是伊達自幼就接受的教育,都已經成為了他的一種本能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伊達·法蘭都不算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呢。
蘭帕德沒有預料到伊達會認出自己,愣了一下,但是馬上就平靜下來。
他已經可以確定哪些暗中護送伊達的騎士已經退回去了,至於伊達身邊那個侍女他連關心的慾望都沒有,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伊達·法蘭。
「伊達·法蘭,你對我做的一切,今天我要你十倍償還……」
伊達聽到蘭帕德開口之後微微一驚,不是由於蘭帕德說出的那種毫無道理的話語,而是因為對方的聲音。蘭帕德原本有一副低沉悅耳的嗓音,略帶磁性的話語總是很能夠吸引傾聽者的注意力,可是現在,伊達聽到的,卻是一種嘶啞的近乎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聲音,模糊不清的話語中帶著一種漏氣似的嘶嘶聲,宛如站在面前開口的,是一條正在嘶鳴的毒蛇,隨時都會衝著你的咽喉撲上來,狠狠咬上一口。
他的聲音怎麼會變成這樣?是因為聲帶受到了損害嗎?
看來他在時光之島中的遭遇也不簡單,魔法師的階位,不是輕易就可以拿到的啊。
鼻中隱隱嗅到一種草木腐爛之後發出的氣息,在這樣的森林中,草木腐敗的氣息並不稀罕,一路走來伊達和谷莠子已經嗅這種氣味嗅的鼻子都快要麻木了,可是現在,伊達的目光卻跳動了一下。
毒藥,又是毒藥的氣味。
魔法師們也會對藥物有一定的瞭解,有些魔法師同時也是治藥大師,良藥和毒藥本來就是一線之差,所以作為魔法師了解毒藥的並不少。可是很少有魔法師會把毒藥一而再再而三的當作進攻的武器,畢竟毒藥就是毒藥,只能用來偷偷摸摸的害人,而魔法師們的魔法,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作為魔法師的驕傲也讓他們不屑與用毒藥去和人作正面爭鬥。更何況蘭帕德這樣心高氣傲的人物,又在剛剛進階魔法師的當口,他怎麼會接二連三的使用毒藥來對付伊達。
伊達目光漸漸變得陰沉下來。
作為法蘭家族的繼承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十分的不希望伊達·法蘭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於是從很小的時候,伊達便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叫作毒藥的東西可以輕易奪走一個人的性命。而在同樣的年齡,與他同齡的孩子心中記掛的恐怕只有好吃的食物,而萬萬想不到,越是誘人的食物,其中越有可能包含巨毒吧。
伊達永遠都不會忘記在他小的時候,那些來自親近的人的食物和飲料中的東西,永遠也忘不了那種身邊的侍從在吃下本來應該伊達食用的食物之後痛苦倒地,然後就永遠從伊達身邊消失了的事情。要是那些情景還僅僅是身邊發生的劇情的話,一種毒藥這個詞清楚而赤裸裸的出現在伊達的記憶中的,還有他自己親口喝下的那杯帶有毒藥的飲料。
如果不是因為那次的毒藥,伊達又怎麼會身體比常人羸弱,甚至再也難以成為他父親期待中的騎士。如果不是那杯帶有毒藥的飲料,伊達依舊是個天真地認為對待自己好的人都是真心實意的孩子。
當時,遞上那杯有毒的飲料的人,是自幼陪伴著伊達長大的貼身侍女。在伊達的心目中,她一向是最親近最值得信任的人,伊達愛她甚至超過自己的母親,可是那個人還是親手把毒藥,送到了伊達的面前。原因只是因為她當時懷有身孕,而孩子的父親正是法蘭大公。要是伊達死了,而她生下的孩子又是男孩的話,那麼這個孩子就可以取代伊達成為法蘭大公的繼承人。她深知道自己的身孕被人發現之後,就會失去留在伊達身邊的條件,也就再也沒有機會動手,所以按耐不住的向伊達下了毒手。
伊達不知道莉莉婭自己知不知道,她的母親是生母是在她出生之後不久便被賜死了,罪名便是毒害法蘭大公的繼承人。也不知道莉莉婭是不是還記得,在她小的時候,她的每一份食物,每一杯飲料伊達都要堅持先嘗過之後才給她餵食,直到伊達得到了母親放過這個私生子的承諾。
有的時候,伊達也會憎恨那個用毒藥毀壞了他的身體的人。經過搶救活下來的伊達表面看起來健康的身體,其實一直在用藥物維持著。雖然不至於致命,卻終究使得他不再那麼健康。可是看著莉莉婭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臉,伊達的恨就強烈不起來。可是他對於毒藥的憎恨,卻是一道刻在心靈深處的印記,難以磨消。
「蘭帕德,你連作為魔法師的尊嚴都不顧了嗎!」察覺到有毒的煙霧正向著自己和谷莠子包圍過來,伊達惱火的斥責。
「赫赫赫赫……」嘶啞的笑聲中,蘭帕德揮動雙手,空氣中腥臭的氣息更加濃郁了,「伊達·法蘭,只要可以殺了你,我才不在乎使用什麼手段!」
伊達身邊的魔法防護輕易的就把這些毒氣當在外面,但是現在的他也不敢隨便移動,因為這片空間中樹上、草上、地上、甚至飛行中的昆蟲身上都已經充滿著毒素,他可以防護不讓這些毒素沾到自己,但是很顯然,這些毒素中有些是他聞所未聞的,萬一沾染到了,他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消除它們。
毒藥的使用和製作也是一門學問,伊達深深知道這一點,難道那個驕傲的蘭帕德在以前已經有這樣深的毒藥方面的造詣,是一個製毒大師了嗎?還是說,他是在最近才擁有這些使用毒藥的能力的?
不知道為什麼,伊達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麼時間、什麼地方感受到過眼前蘭帕德使用的毒藥。
這種感覺很奇怪,因為當人們想要未來的法蘭大公死而使用毒藥的時候,一般會採用那種無色無味,盡量不會被發覺的毒藥,而不是腥臭的、使用過後連地面都變成腐敗的黑色的毒藥。
但是這種氣味……
「伊達·法蘭,我要你嘗嘗這種滋味……」蘭帕德說著,空氣中漸漸開始出現霧氣,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繽紛的顏色。就連飛蟲都察覺到了這裡的危險,那種嗡嗡聲漸漸消失殆盡,林間的風聲似乎也凝滯了,耳邊只剩下蘭帕德呼呼的喘息聲。
伊達始終沒有移動。
他相信蘭帕德絕對不會只使用毒藥來對付自己,像蘭帕德那樣驕傲的人,剛剛進階成為魔法師,在面對自己深惡痛絕的敵人的時候竟然不使用魔法,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所以在伊達的意識中,認為蘭帕德的殺手鑭一定依舊是魔法,一定有某個蘭帕德精心準備的魔法在毒藥的攻擊之後等著自己。
他靜靜的等待著局勢的變化,準備著自己的魔法,並不急於出手。
谷莠子站在他的身後,就如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侍女被嚇壞了一樣一動不動,可是現場的局面卻絲毫沒有脫出她的耳目。
這個少年有足夠的實力和聰明,可是他沒有太多面對敵人的經驗,也沒有足夠的鎮定去讓他發現所有的細節。他還年輕,太年輕了一些。十九歲的孩子,作為一個魔法師往往應該還沒有得到可以獨立的階位,他卻需要自己面對強大的敵人,而且他自己也自信的人為自己可以應付這一切。
這個少年,本來可以沿著時間的軌跡,慢慢的成長為聞名世界的大人物,可使自己現在要做的,卻是把那個時間提前,讓這個世界上更早的出現一個大人物,可是那個少年本身,卻要……
伊達·法蘭,其實這也是你自己要的不是嗎?你想要更強大的力量和更淵博的知識,你對自己不知道事情過於好奇,你甚至幻想著得到某種強大的力量足以可以幫助你掙脫身份和生活帶來的一切束縛,你想要自由,雖然你自己也知道這個願望有多麼奢侈因而深深將其隱藏,可是你的渴望還是讓你騙不了自己。
你會得到的。
是的,你會得到的,因為這是你自己想要的,這也是我到這裡來要做的。
伊達·法蘭,你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物,這個世界再也不能束縛的人物……
這正是你自己想要的……
一路走來,谷莠子總是在這樣反反覆覆的說服著她自己,告訴自己將要做的一切其實正是伊達自己的願望。可是隨著他們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谷莠子心底深處對自己的懷疑和否定也越來越深。
不能再猶豫了,一定要盡快把事情解決。
谷莠子這樣想著,再看著伊達和蘭帕德的對峙就不耐煩起來,忍不住踏上前一步。
要是由她出手,很輕易的就可以解決那個人,他已經沒有魔力,不能再稱為一個魔法師了,伊達·法蘭如此聰明的人,卻被對方新晉魔法師的身份蒙蔽了眼睛,沒有能夠在第一時間發現這一點。
雖然明知道在伊達面前顯露身手不是一個好選擇,可是谷莠子覺得當務之急就是加快行程,因為她開始漸漸的不相信自己了,她察覺了自己內心的動搖,想要在自己還能夠堅持自己的時候,把事情解決掉。
伊達對於谷莠子忽然上前的舉動有些不解,他明知道自己沒有必要阻止,因為谷莠子能夠不動聲色的逼退父親派去的得力侍衛,她的實力是在那裡擺著的,伊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的對手,當然也就不會阻攔谷莠子的行動。但是當他看到谷莠子面對那些毒霧皺著眉頭的時候,卻有改變了主意,側身把谷莠子擋住。
女性總是會厭惡看起來很醜陋噁心的東西,這個她們的實力沒有什麼關係,而這些毒霧顯然不僅僅看起來噁心而已,那種氣味也絕對不能恭維,既然自己身為男性,就不應該讓谷莠子去面對這種局面。
「我能應付。」
伊達低聲的話語令谷莠子放棄了自己出手的打算,這種情形令她在一瞬間有絲恍惚,什麼時候,曾經那個人也是這樣自信的擋在前面,去面對敵手。只不過那個人是出於驕傲和自信,而伊達更多的,是一個男性對女性的關心。
谷莠子看著伊達的側臉,然後轉開了目光,同樣低聲說:「你可以注意一下他的身邊的魔法波動。」
魔法波動?
伊達疑惑的看看谷莠子,他從剛才已經在注意蘭帕德,小心防範著他可能使用的魔法攻擊了,谷莠子為什麼這麼說……等一下,蘭帕德為什麼把魔法波動掩蓋得這麼好?難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伊達露出驚愕的神情,猛地回頭看看谷莠子,然後轉身看著蘭帕德。
他沒有魔力。不是把魔法波動掩藏得很好,而是根本沒有魔力了?
怎麼可能?這不可能,沒有什麼力量可以讓一個魔法師完全失去他的魔力。你可以減弱它、禁錮它,但是不能令魔法師失去它。
伊達震驚的,不是蘭帕德失去了魔力,而是這個世界上竟然有能夠令蘭帕德失去魔力的力量。有能夠令魔法師失去魔力的力量。
在伊達的心目中,魔法師的力量雖然不是世界上力量的極致,可是相對於武技或者別的力量,魔法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超越自然的能力,是凌駕於人類本身力量之上的能力。在伊達的曾經自信而驕傲的認為,自己的力量來自於自己的天賦、努力和知識,除了魔法之神,誰也不能奪走自己的能力。身份、血統、地位,這些統統都是父母帶給他的東西,而他的力量則完全只屬於他自己。這種力量是伊達驕傲和自信的源泉,現在忽然知道自己的魔力有可能會被另外一種力量消除掉,伊達心裡的驚恐可想而知。
谷莠子看著明顯露出不安的伊達,有些失望的低低歎息。
果然,對於這個少年來說,力量是無比重要的東西,他的一切其他品質,都是建立在他對於自己的力量的自信上面的。要是失去了力量,他或許什麼都不再是。而要是能夠獲得更強大的力量……
雖然伊達越是對力量有渴望就越符合谷莠子的要求,但是真地看到伊達確實如此,谷莠子心裡卻又不由得有些失落。
就在伊達恍惚的瞬間,蘭帕德已經抓住機會上前幾步,那些色彩斑斕的霧氣和向前湧動,同時有數只黑色的飛鳥似的東西從蘭帕德的斗篷下面飛了出來,撲向伊達。
「嗖!」
「嗖!」
「嗖!」
數支羽箭從側面飛來,一一射落了那些飛鳥似的東西,最後一隻則釘在了蘭帕德的腳邊,箭支大半都沒入了蘭帕德腳邊的一塊石頭中,只剩下箭羽在微微顫動。
「你終於出來了嗎?」伊達微微側過臉說。
「嗨,那位使用毒藥的先生,走你自己的路吧,不好好看路的話,會被石頭絆倒的。」一個音如天籟,帶著吟唱般節奏的男聲響了起來。
谷莠子尋聲回頭,看見在一棵樹上正站著一名精靈男子。修長的身影半攏在綠葉之間,手上的弓箭在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點,從葉隙裡透了出來。
精靈族的俊美與特殊裝扮常常使得他們雌雄難辯,不過這位精靈卻有一張在精靈們身上很少見到的稜角分明的臉龐,在他的身上,把男性的陽剛之氣與精靈的優雅出塵無比和諧地整合在一起,令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難以移開。
精靈射出的箭支附帶了某種力量,經它們穿透的毒霧正在開始消散。
蘭帕德及時地重新聚合了那些毒霧,可是現在的他已經沒有進一步追擊伊達的機會了。由於精靈族最接近自然的天性,大多數的毒藥多於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效果,他們的體質本身就可以消解那些毒素,所以精靈族是毒藥最大的剋星。另外,更加能令蘭帕德緊張的是精靈男子拉得半開的弓箭,那是致命的遠程攻擊,精靈族擅長於把箭射的比其他種族更遠而且更准更狠,不管是對於一個魔法師還是一個使用毒藥的人,那都是足以致命的威脅。
蘭帕德深深地看了這個精靈一眼:他要牢牢記住對方的樣子,伊達的朋友、親人他都要牢牢的記住,總有一天,他要從他們的身上清算回伊達從他那裡奪走的一切。然後蘭帕德迅速的退向了森林中,因為在森林中想要擺脫一個精靈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這一點他十分清楚。
「嗖!」
又是一箭飛來,釘在了蘭帕德耳朵邊的樹幹上。然後,精靈男子嗤嗤的笑聲就傳了過來。因為沒有伊達的暗示,所以他只使用這種辦法嚇唬嚇唬對方而已。在可能的情況下,精靈不會殺害任何生物的。
蘭帕德冷靜了下來,惡毒的看了精靈一眼,然後轉身走進了森林,在他的身後,那支插在樹上的箭開始變黑,並且快速的腐朽下去,不一會竟然從樹幹上脫落了下來,跌進了草叢裡。
精靈的臉色沉下來。
精靈製作的武器就像精靈本身一樣,不畏懼時光的侵蝕和毒素,那個人能夠用毒藥腐蝕那支箭,其實就是再向他示威,表示同樣有能力用毒藥殺死一個精靈。
「明爾,真高興你回來了……」伊達帶著笑意招呼,並且張開手臂迎了上去,「為什麼在後面跟了這麼久都不出來呢?」
「啊,我的朋友,我一聽到你要隻身赴險的消息,便馬不停蹄,日夜兼程風餐露宿而來,我的朋友,我……」明爾躍下樹來給了伊達一個擁抱,滔滔不絕的解釋起來。當然,關於因為發現伊達是跟一個女子兩人同行,於是想要發現點什麼「內幕」的齷齪心理不適合一個精靈,他也就不表達出來了。「啊,我的朋友,你我之間的友誼即使千山萬水也無法阻隔……」
「好了好了……」伊達很無奈的發現,這次明爾竟然是孤身一人而來的,從幾百年前明爾的少年時期就跟隨在明爾身邊的精靈侍從們都沒有陪伴在他的身邊。在這一瞬間,伊達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這就標明著,在明爾開始用他那「詩一般」的語言對生活發表感歎的時候,再也沒有人可以技巧性地、在不傷害明爾感情的情況下及時地阻止了——這對於明爾周圍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災難。
伊達再次仔細觀察四周,並且使用了一個偵測魔法,可是很顯然,這片範圍之內的人形生物只有在場的三個而已。難道……精靈王因為明爾來到了綠森林之外,他的行為已經對精靈們已經沒有「危險」了,所以不放手不管了……想到這個可能,伊達的汗水都滲了出來。
「你一個人?」好不容易等明爾的感慨高一段落,伊達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同時他也注意到,明爾身上那遍佈手臂、脖頸和雙腿的紋身圖案似乎發生了某些變化,那些繁雜的圖案中,似乎少了什麼以前伊達看慣了的東西。
明爾帶著一種掩飾不住的歡快說:「當然,事實上,就是半個月前,我剛剛完成了我的成年禮,我現在已經是一個成年精靈了。我的朋友,你不覺得應該為我慶賀嗎?我在選擇未來的道路的時候放棄了我的繼承權,你知道的,我有兩位哥哥,父親的王位並不太需要我,也不太適合我。於是我(省略一千字)……現在你的朋友,我,明爾·晴空……(省略五千字節的名字和姓氏音節)已經是一個普通的精靈了,他不再需要侍從們時時跟隨,也不需要為了家族的需要去作那些自己不喜歡的事了。從現在開始,屬於我的生活將正式開始了,想想吧,我將有長達五千年的時間去享受我的生命……」
「你是個幸運的傢伙。」伊達真誠地恭喜自己的朋友。並不是每個從都有機會放棄天生的身份帶人自己的束縛的,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的人並沒有權力和勇氣那麼作……比如伊達自己。
「我聽說你要進行一次新的冒險就馬上趕來了,我要陪你一起去,這是作為一個朋友應盡的義務。」即使身為一名特別擅長在森林環境中行動的精靈,明爾現在的樣子也略顯風塵僕僕,無疑他為了追趕伊達,確實是全力以赴地趕路。
「明爾……」
「這位女士是……伊達,你不為我引見一下嗎?」明爾的注意力轉移到谷莠子身上。很明顯的,他在蒙德和莉莉婭那裡已經聽說過關於這個女子的事情了,注視著谷莠子時的目光十分銳利。
「我的名字叫谷莠子,王子殿下。」谷莠子款款行禮,而且她使用了一種奇特的禮節,伊達之前,在明爾的那些精靈侍衛們那裡經常看到。
「我已經不是什麼王子殿下了……至於你……你的精靈血統是從哪裡來的?你的父母之中,哪一位是精靈?」明爾揮揮手阻止了谷莠子的禮儀,逼視著她問。
這個女人有精靈的血統,即使用魔法掩蓋過了,也不能瞞過同類,而且她使用的禮節很標準,那是精靈貴族對待精靈王族使用的禮儀,這說明她對明爾和她自己的精靈族地位十分清楚。
「我的父親、母親,他們其實……」谷莠子的臉上露出一種悲傷的神情,看著明爾的面孔,似乎那張面孔中包含著什麼令她心碎的東西,「……他們其實……」
明爾對視著她的眼睛,驚訝的發現她的眼眸深處,有星光在閃爍著。
伊達搶上前手一揮,試圖保護明爾,可是已經太遲了,一個昏睡魔法已經擊中了明爾。
明爾凝視谷莠子,他的神情從難以置信轉化為明瞭,然後又轉為氣憤……就在這個過程中,他已經倒在了地上。
「你在幹什麼!」伊達憤怒而冰冷的向谷莠子叱責,同時擋在谷莠子和明爾之間。
「對不起……」谷莠子輕聲說,她的眼中淚光晶瑩注視著伊達,「請相信我這是為了保護他,那個地方只有你和我可以去,他不行。我不會傷害他的,他是我的族人,我們精靈從來不會自相殘殺,請你相信……」
「你是……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