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
落霞絢麗。
我抬起頭來,
看著那片美麗的色澤,
還有被色澤調染的雲。
你說,
這個秋天,
很美。
然後,
我們都低下頭,
默默地等待著眼淚的洗禮。
你聽,
那是什麼聲音。
你告訴我,
那是無淚的咒語。
在咒語的絮叨裡,
我們勾起手指,
像很好很好的朋友一樣,
約定。
一班鬧哄哄的教室外,我和雨航站在走廊上。我刻意地和他保持著距離,望著蔚藍的天空,不說話。
「天秦,在一班還好嗎?」雨航問我。
「還好啊。很好。」我點點頭。
「真的嗎?比六班好?」
身後,兩個男生匆匆有過,我聽到他們在說:「我覺得我們學校最漂亮的女生是一班的柳香軒。唉,早知道我就在一班報名了,現在想轉都轉不了。」
「那當然,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著要轉過去呢。」
我微微一笑,對雨航說:「級花柳香軒在我們班,你知道嗎?」
雨航皺著眉頭看著我,他似乎不太喜歡我岔開話題的方式。
我接著說:「因為級花在我們班,所以學校裡有很多帥帥的男生都會來我們班串門。這一點,我覺得比六班好。」
「這不是你!」雨航說。
是啊,這個不是我。可是,有必要分那麼清嗎?我現在在一班很好,很平靜。這是我喜歡的生活方式,還有什麼值得抱怨呢?
「天秦,為什麼要這樣?」雨航像一隻憤怒的獅子。他的一隻手上捲著一本書,看上去像一隻有點學問的獅子。
憤怒去吧,和我沒關係。
「天秦,你說句話好嗎?」憤怒的獅子大聲吼了起來。
我沒有看他,小聲說:「你說話聲音小一些好嗎?雖然現在是下課,可是被別人聽到,多不好。」
「那麼你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
「哪樣?」我冷冰冰地反問。
雨航一直死死地盯著我,他的眼神讓我感到害怕。他說:「你搬到一班一個星期了,為什麼在這個星期裡老是躲著我?為什麼老是不和我說話?」
「對不起,雨航。」我慢慢轉過臉去,故意用很陌生的眼光看著他,「對不起,我不能和你說太多的話。我怕別人看到,又誤會我們在……」我沒有說下去,但是我知道,他應該能聽懂我在說什麼。
「讓他們去說吧,我不怕。」
「可是,我怕。」眼眶很疼,一定是被秋風吹的。我低下頭,躲開刺眼的風。
雨航久久不說話,我知道,我的那一句話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如果沒事,我先回教室了。快上課了。」我故意讓自己看上去很冷漠。
「等等。」雨航捲著書的手抬起來,伸到我的面前。那本書漸漸攤開,我看到暗綠色的封面上,寫著幾個大大的字——「女孩的咒語」。
「水煮魚的新書。」雨航說,「送給你的。」
我認真一看,果然,書封面的右下角,寫著「水煮魚」三個字。我小心翼翼地接過書,問:「雨航,是水煮魚讓你給我的嗎?」
雨航冷冷地回答:「是我給你的。」
我微微愣了一下,「雨航,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怎麼才能找到水煮魚,對嗎?」
「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而是已經沒有必要了。天秦,你連自己的都放棄了,水煮魚是不願看到你這樣的。」雨航嚴肅地說。
我剛想問他這句話什麼意思,討厭的上課鈴卻響了起來。雨航看了看我,然後轉過身,離開了。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
在新的班級裡安定下來後,我和從前一樣,抱著媽媽離開前送給我的希臘神話沉默,對每一個人保持著淡然的微笑。
以前的風風雨雨都過去了吧,現在的我,依然是一個沉默的小女生。而曾經和雨航在一起的大吵大鬧,對於我來說,越來越像是一場夢,那麼不完整,那麼不清晰。
「天秦,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賀老師突然點到我的名字,讓我有些驚慌失措。上課以來我一直想著一些模模糊糊的事情,耳朵似乎失去了作用,根本不知道老師在上面講些什麼東西。唉,這都下午的最後一節課了還被老師抓出來,好倒霉啊!
我站起來,心裡亂成了一團麻。守護神啊,快來告訴我一下,老師問的什麼問題啊?不對,直接告訴我,該怎麼回答!
教室裡幾十雙眼睛全都落在了我身上,急得我頭皮發麻。
「坐下吧。」賀老師無奈地搖搖頭。他的眼神裡,似乎帶著對我的失望。
5555555,我都在想些什麼啊?為什麼這段時間的學習狀態一直這麼差啊?守護神,你又不幫我,我恨死你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老師看了看我,然後走出了教室。嚇得我背上全是冷汗,我還以為他會對我說一句:「天秦,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從桌子裡掏出《女孩的咒語》,無聊地翻了起來。心裡依然亂糟糟的,根本看不清書上都寫著些什麼字。
「是水煮魚的新書嗎?」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說。
我驚異地轉過頭,看到的竟然是傳說中的柳香軒!哇,級花啊!我像一個花癡似的,呆呆地望著那張白皙的臉,就差掉幾滴口水了。
柳香軒用纖細的手指理了一下批在肩上的長髮——好優雅的動作——然後指著我手裡的書,說:「請問,是水煮魚的新書嗎?」
我點了點頭。
「我前幾天好像在朋友那裡看到過這本書。朋友說,書裡講的是一個男孩尋找一個女孩9年的故事。很感人,蠻不錯的。」柳香軒溫和地說。
我對她微笑。
心裡有些酸楚,男孩尋找女孩9年,是水煮魚在尋找我嗎?想起暑假徵文比賽結束後,我們同在一個聊天室裡,可是由於當時我還沒看過他的書,所以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小果凍。那時候,我們的距離那麼近,卻都無緣彼此想起。
柳香軒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對我笑笑,然後禮貌地說:「你來我們班已經一個星期了,好像狀態一直很差。」
我默默地聽著,不說話。
「你轉班的事情,我都知道。」她對我眨了眨眼,說,「別難過了,不值得。外面有人找你,先去吧。」
我轉過頭,看到窗外的走廊上,嚴陳超正在那裡瘋狂地揮舞著雙手。
我走出教室,才發現嚴陳超並不是在對我揮手。他一邊對著窗戶揮手,一邊一臉爛笑地對我說:「天秦,你看到沒有,剛才柳香軒在對我微笑啊!」
「有什麼事快說!」我不禁咆哮了起來。唉,真是狗改不了……咳,我是想說,性格所致,關鍵時刻我總是忘了保持淑女氣質。
「柳香軒還在對我笑,嘿嘿。」嚴陳超的手不停地揮,就像小狗被燙傷了爪子似的。
我氣呼呼地「哼」了一聲,轉身就向教室正門走。死小子,要不是柳香軒,我才不會出來聽你廢話呢。
「哎,天秦,等等,我還沒說呢。」嚴陳超追上來,擋在了我的前面。
「去找柳香軒說。」我大聲說。
「找柳香軒說有什麼用?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嚴陳超一本正經地說。
「快說。」
「宇……呃,現在不告訴你,跟我去天台你就明白了。」嚴陳超故意不告訴我有什麼事,一臉神秘的樣子。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不相信我了嗎?」嚴陳超問,「天秦,請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你,上次你和雨航的事也不是我告發的。相信我!」
相信或者不相信,還有這個必要嗎?事情都已經結束了。
「快,跟我走,不然你就見不到水煮魚了。」
「水煮魚在天台?」我吃驚地問。
「快,抓緊時間。」嚴陳超沒有回答,而是向著樓道的方向走了。
我想也沒想就跟了上去。柳香軒說過的話還在腦海裡縈繞:一個男孩,尋找一個女孩,9年。小果凍,我不會再讓你尋找了。可是,你在哪裡啊?不要再和我捉迷藏了好嗎?出來,好嗎?不要讓我找下去了,好嗎?
嚴陳超輕輕走到封鎖天台的鐵門旁,然後食指豎在嘴上,示意我不要說話。他拉著我挨在鐵門邊蹲下來,接著我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沒錯,我就是討厭天秦!」
聽到這句話,我的背上又出了一層冷汗。這個聲音,是鄒琪珉的。她為什麼討厭我啊?難道我有借過她的錢沒還嗎?
「所以,你就想盡辦法害她?」這是雨航的聲音!
「雨航,我可沒有害她。我只是想,不管在哪方面都要獲得比天秦更高的成績。這樣,我才能夠開心。」
「你這是嫉妒。」
「你說是嫉妒就嫉妒吧。反正還是那句話,我討厭天秦,所以就不能讓她勝過我。」
嚴陳超輕輕地「呸」了一聲。
「其實,我也蠻討厭天秦的。」雨航傲慢地說。
我抿緊了嘴唇,而嚴陳超再一次對我示意,千萬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雨航接著說:「不過,我討厭天秦不是因為嫉妒,而是純粹的不喜歡。我討厭她那副高傲的樣子,總是自以為是。哼,就憑她,也想在12月的徵文比賽裡打敗我,真是笑話。」
「她真的想打敗你?太可笑了吧。」鄒琪珉笑得特妖媚,真像一個小妖精。
「她認為自己在上次的比賽裡只拿到第五名很委屈,還不知深淺地對我說,要不是評審沒眼光,她本來可以得第一的。」
我有說過這句話嗎?死雨航,死小子,我現在算是瞭解你了。真不敢想像,那個總是對我嬉皮笑臉的男生竟然是這種背地裡編造我的壞話的小人!哼,原來我一直都在被你利用,你利用我想找到水煮魚的心理,和鄒琪珉一起來陷害我!
我的心裡忽然一涼。難道,雨航是故意把我帶出學校,然後再故意告發,並且在我面前賊喊捉賊,說嚴陳超告發嗎?
真的是這樣嗎?
突然間,我好想哭。我不知道為什麼,反正,聽到雨航說我的時候,心裡很疼,很難受。為什麼,為什麼那個男生會這樣對我?
「雨航,你真的這樣想嗎?」鄒琪珉有些得意地問。
「難道我還騙你?」
「可是……那麼……」
「怎麼了?」雨航很緊張地問。聽他的口氣,應該很關心很在意鄒琪珉吧。哼,一對豺狼母豹!
「雨航,對不起……」
「怎麼了啊?」
「我……我……」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沒關係的。我和你一起分享。」
真肉麻!死小子!噁心死了!
嚴陳超死死地按著我的肩膀,不讓我離開,也不讓我哭出來。他看著我臉上的淚水,難過得也想哭。他小聲說:「天秦,不要哭。看著你哭,我好難過。」
鄒琪珉慢吞吞地說:「我還以為你是幫著天秦的呢,所以……對不起,雨航,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一時衝動,不會害得你也被天秦連累的。」
「你究竟在說什麼啊?」雨航焦急地問。
「我……是我告訴教導主任,你和天秦翻牆離開學校。對不起,我當時……我以為你喜歡天秦,所以……對不起,害你被學校處罰。」
「原來是這樣。不過沒關係,我們的目的達到了,天秦已經離開六班了,不是嗎?」雨航得意地笑了起來。
原來……原來他一直想把我趕出六班。當教導主任說出我和雨航其中必須有一個人轉去一班時,我原本還因為他頂撞教導主任而感動。可是沒想到,一切都是他自導自演的戲。演得太逼真了,騙了我,騙了所有人。
我甚至真的以為是嚴陳超因為嫉妒雨航而告發我們,沒想到,真正的主使,竟然是那個陪著我一起在滿山楓葉裡唱歌的男生。
鄒琪珉說:「是啊,我們的目的達到了。天秦離開我們班了,我聽一班的朋友說,她這段時間狀態一直都不好呢,肯定這學期成績會下降許多。」
「她的成績下降,你很開心嗎?」雨航不帶任何感情地問。
「那當然了。」
「你們都聽到了嗎?」雨航的聲音突然高了好多個分貝。
「雨航,你在和誰說話?」鄒琪珉疑惑地問。
嚴陳超笑了起來,對我點點頭,然後站起來,打開鐵門,走上了天台。我跟著他,走到天台上,然後看到了雨航和鄒琪珉。
雨航的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對鄒琪珉說:「很抱歉,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他們都聽見了。」
「你!」鄒琪珉指著雨航的鼻子,差點跳起來。她的手指上,那枚戒指依然在。
雨航聳聳肩膀,說:「鄒琪珉,你覺得我的表演能力怎麼樣?」他轉過臉來看著我,看到了我紅紅的眼睛和滿臉的淚跡。他癟著嘴,說:「看來,我的演技很不錯。天秦已經被騙到了。」
我用手在臉上抹了兩把,嘟著嘴,「哼」了一聲。死小子,我才沒被你騙到呢。55555……浪費了我好多眼淚啊!
嚴陳超指著我對雨航說:「剛才看天秦哭得那麼厲害,我都差點跳出來讓你不要演下去了。」
「那怎麼行,我好不容易抓住這次表演的機會。」雨航桀驁地笑。
鄒琪珉氣得白眼直翻,手指著雨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雨航卻對她笑,最後她腳一跺,「哇」的一聲哭著向樓道裡跑去。
「喂喂喂,她哭了。雨航,她不會又去告你一狀吧?」嚴陳超誇張地說。
「管她咯。」雨航說著,遞給我一張紙巾,「擦一下臉,你怎麼那麼多淚水啊?下午找你的時候還冷冰冰的,所以我沒有想過你聽到我的台詞會掉眼淚啊。」
「我都差點掉眼淚。」嚴陳超說,「你那什麼台詞啊,太惡毒了吧,竟然那樣說我們家秦秦。」
「去你的,什麼時候成你家秦秦了?是我家的!」
「去你的,不是你家的也不是我家的,是水煮魚家的。」
「水煮魚那小子都沒站出來說一句話,這不便宜他了嗎?」
「只要我家秦秦好,怎麼樣都行!」
「去你的,什麼時候又成你家的了?」
兩個人又吵了起來,你家我家的,聽得我腦袋暈。
「你們兩個,不要吵了!」我大吼一聲,結束了兩個人的爭吵。然後,我看看雨航,再看看嚴陳超,微微鞠躬,說:「謝謝你們。」
「謝什麼,我們都是朋友嘛。」嚴陳超憨厚地笑。我第一次覺得,這個煩人蟲竟是這麼可愛。
「不謝不謝。不過,這一段戲可花了我不少時間和精力,你要請我吃飯才行。」雨航說。這死小子,比嚴陳超虛偽很多!
「你騙了天秦那麼多眼淚,應該你請我們吃飯才對!」嚴陳超對雨航說。
「不是吧,我又是導演又是主演,不但沒酬勞,還要請你們吃飯?天理何在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啊!」雨航喊了起來。
這時,我想起了嚴陳超叫我上樓前說的話,於是問他:「嚴陳超,水煮魚在哪裡?」
「水煮魚?哦,對了,雨航,請我們吃水煮魚。」嚴陳超故意岔開話題。
哼,我才不會那麼笨呢,一下子就被你把話題繞遠。我大聲地說:「告訴我,水煮魚在哪裡?」
「在飯店裡啊。不但有水煮魚,還有紅燒魚,清蒸魚。不但有魚,還有牛肉,雞肉……反正品種很多,想吃什麼直接點,雨航買單。」嚴陳超繼續裝傻。
煩人蟲!又開始恢復本性了!我氣得想踹他一腳,齜牙咧嘴地問:「你剛才不是說,我到天台來就可以見到水煮魚的嗎?」
「哦,是這樣的啊。雨航,你來回答吧。」嚴陳超躲到雨航身後,推了雨航一把。
雨航向我走近一步,說:「天秦,是我讓嚴陳超那樣說的。因為,只有那樣說才能讓你及時到天台來看剛才的那齣好戲。」
「好戲?」
「對啊,找出了真正告發我們的人,難道不算是好戲嗎?」
「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根本不在意是誰告發我們。」我說。想起剛才鄒琪珉哭著離開的畫面,我的心裡有些難過。被自己喜歡的人背叛,我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你在意的,只是水煮魚,對嗎?」雨航問我。
「是。」
「天秦,我喜歡你。」雨航大聲說。
「天秦,我也喜歡你。」嚴陳超從雨航的背後鑽了出來。
兩個男生都看著我,眼裡滿是期待。
我搖著頭,說:「說過會喜歡我一生一世的人,已經在9年前離開了。我現在好害怕,害怕有人說喜歡我。對不起……」
「那個人是誰啊?」嚴陳超沒頭沒腦地問。
而雨航的手放到嚴陳超的肩膀上,小聲說:「不要問了。」
「我們都是朋友,對嗎?」我問他們。
「對啊對啊。」嚴陳超的頭點得像雞啄米。
雨航對我點點頭,說:「天秦,水煮魚讓我轉告你一句話。他說,小姐姐,希望你永遠快樂。」
「他……他說的?」
「他還說,有一天,他會主動出現在你的面前。他會像從前一樣,天真地叫你,小姐姐,為你唱歌,為你擦去臉上的淚水。」
小果凍……我希望,我的臉上不再有淚水。也小希望你,永遠快樂。
還有雨航,嚴陳超,我們都會快樂的,對嗎?
※
晚自習下課後,我抱著希臘神話和《女孩的咒語》獨自走向寢室樓。在教學樓下,我遇到了雨航。他跨在單車上,靜靜地看著我。
「怎麼還不回去啊?」我說。
「呃……沒事……只是……只是問你,那本書怎麼樣?」雨航一隻手扶著單車,一隻手飛快地在頭頂上抓了幾下。他這樣子,特像身上長了許多虱子的猴子。
「我還沒看呢。」我笑著回答。通過下午天台上的事情,我覺得自己對雨航放鬆了許多。
「哦,這樣。」
我歪著嘴角笑,「你怎麼了?還不回去?」
「我……我有事。」
「有什麼事啊?」
「我……這個……呵呵,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雨航第一次說話結結巴巴的,像個害羞的小女生,「我聽說你轉班後學習狀態不好,想利用星期天為你補習,可以嗎?」
「可以啊。」
「那……那就好。那麼我們星期天下午,在星座館裡見,可以嗎?」雨航說。
我很突然地發覺,雨航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如果是從前,他從來不會問我的意見,肯定直接找個把柄,逼著我非去不可。
我點了點頭,「好啊。」
「還有……」雨航又說。
「有什麼你就一次性說完啊。」我笑著說。
「哦。沒什麼,星期天再說吧。晚安。」雨航說完,跨上單車,對我揮揮手,然後——「啪」的一聲,連人帶單車都倒在了地上。
哇哈哈,太好笑了吧。這小子當初放開雙手騎單車還那麼厲害的,嚇得我一路上「哇哇」大叫,現在怎麼變得這麼狼狽了,車停著都會摔倒。
夜晚,摟著兩本書,我悄然入夢。
「小姐姐,嘿嘿。」
呃……是小果凍嗎?你什麼時候學會這種陰險邪惡的笑了啊?
「我不是小果凍,嘿嘿,我長大了,我現在是大果凍了。」一個胖胖的男生跳出過來——看他那身架,確實是名副其實的「大」果凍了。
「果凍,真的是你?」我驚異地說,直接把果凍前的修飾詞去掉了。
「對啊,小姐姐,是我啊。」胖胖的小果凍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捧起我的右手,狠狠地在我手背上親——咳,應該是吻了一口。
「小姐姐,我好想你哦。」小果凍站了起來,像隻身上發癢的狗熊,在我肩膀上直蹭。
555555……曾經可愛的小果凍,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啊?
很遠的地方,我恍恍惚惚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他站在夢的盡頭,手裡捧著一本厚厚的書。他的聲音,從好遠的地方飄來:天秦,請記住屬於你的咒語。數到三,就不哭。一,二,三……天秦,希望你快樂。
「雨航?」在夢裡,我清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然後,不由自主地向著那個身影的方向走去。而剛才還在我身邊直蹭的小果凍,已經消失不見。
※
「看這道題,正確的解法是……喂,叫你看題,不是看帥哥。喂喂喂,天秦,你聽到了嗎?」雨航在語言警告無效的情況下,捏著一根小棍子就敲在了我腦袋上。
「幹嘛?」我揉揉腦袋,沒好氣地說。
「什麼幹嘛?我剛才在教你解題,你在幹嘛?」雨航擺出一幅教導主任的臭架子,嚴肅中帶著一點俏皮,「雖然看帥哥沒有犯法,也沒有違反校規,但是看帥哥是看不出成績的,知道嗎?」
「切,誰看你了?」我把臉瞥向一邊。
「唉,承認吧,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雨航乾脆放下手裡的棍子和筆。
我繼續用很無賴的方式為自己洗脫罪名,「誰看到了?」
雨航指向星座館的另一側,說:「那兩位服務員阿姨都看到了。你剛才一直盯著我看,看得眼珠都不動一下,多專注啊。」
「切,你以為我真看你啊?我只是想,你說你是在這家店裡打工的,可是為什麼你不用做事,並且可以在上班時間給我補習功課啊?」我咬著筆頭,問。
雨航誇張地笑了一下,然後說:「因為我是這家商店的特聘經理。既然是經理,當然可以為所欲為……呃,我是說,當然比較自由咯。」
「哦。」我點了點頭,然後低頭看著桌子上的書本,認真研究題目了。
「對了,有一個東西,是你的。」雨航神秘地對我笑笑,然後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個精美的小盒子。
那個盒子……是裝戒指的盒子!
他打開盒子,我看到了那枚精緻的戒指。它安靜地躺在盒子裡,綻放著斑斑光華。
我懶洋洋地說:「從鄒琪珉那裡要回來了?」
雨航疑惑地看著我。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前些天你把戒指送給鄒琪珉了!而且,我還看到她戴在手指上了呢!」我大聲地說,引來了兩位服務員大媽的注目禮。
「哪有啊。」雨航說,「鄒琪珉那枚戒指是她自己買的。和你一樣,我帶她來看禮品,結果她最後就買下了一枚和你這枚一模一樣的戒指。」
「啊?也是你帶著推銷?」我張大了嘴。
「對啊。」
「那枚也是你幫她付的錢?」
「怎麼可能!」雨航激動得彷彿丟了幾百塊錢,「如果每帶一個人來看禮品都幫著付錢買東西,那我別說工資了,把自己的零花錢補進去都還不夠。」
「每帶一個人?」我吃驚地張大了嘴,估計現在嘴裡能塞下一個雞蛋。我說,「你的意思是,你常常帶人來看禮品?」
「那是當然咯。為了銷售,適當推銷是可以的。」
我恨不得抓起一本書就向雨航頭上敲去。多陰險的人啊,多狡詐啊,利用他的身份和人際關係,坑了多少同學啊!
「喂,戒指,你還要嗎?」雨航晃了晃手裡的盒子,說,「要不,我親自為你戴上?」
「去你的,哪裡涼快站哪裡去!」我瞪圓了眼。
「放心,我幫你戴上並不包含什麼特殊意義。這項勞動,是我們店的服務,也是我的義務。」雨航油腔滑調地說。
「那你去幫其他女孩子戴吧,我可吃不消這種服務。」我癟著嘴,說。
雨航關上戒指盒,放在我的身前,然後狡黠地笑,「天秦,你是不是只會讓水煮魚——不對,是你的小果凍為你戴上戒指啊?」
我的小果凍……被他說得好肉麻啊。
「透漏一下嘛,嘿嘿。」雨航笑得兩隻眼睛快要瞇成了一條縫。
「對啊對啊。」我玩笑似地回答。
「啊?是真的嗎?我馬上打電話給水煮魚,叫他過來。哈哈,那小子賺了,太賺了。」雨航說著就站了起來。
我一把拉住他的肩膀,使勁把他按回椅子上。我說:「神經病,誰理你啊?」
「你不理我沒關係,只要水煮魚理我就行了。如果他聽到我說你等他來為你戴戒指,他肯定激動得連鞋都來不及穿,一路小跑過來。」
「無聊,神經病!」我罵了兩句,然後說,「別玩了,你叫我來這裡不是為我補課的嗎?我們繼續。」
這時,站在門口吹風的一位服務員大媽對著門外喊了起來:「老闆,這麼早啊?」
雨航張大了嘴,猛地一下將手裡的書本合在了一起。他的臉色發白,戰戰兢兢地說:「完了完了,老闆來了!死定了。」
我一聽,也慌了。趕忙胡亂地把書收進書包裡,慌慌張張的樣子,跟賊似的。不過,我的腦子裡還很清晰,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雨航,待會兒我裝作顧客的樣子看禮品,你幫我介紹。」
「幹嘛?」雨航卻坐著不動了,呆呆地望著我。
「如果你們老闆知道你利用休息時間幫我補習,那你的工作不就有可能丟掉了?聽我的,把我當成顧客。」我背上了書包,說。
雨航的頭趴了下去,額頭在桌面上撞了一下。完了,這小子是不是嚇傻了?他抬起頭,說:「天秦,你最好躲一下。等到老闆離開了再出來。」
「為什麼啊?」我問。
「別問為什麼了。快,到倉庫裡躲著。如果我沒叫你,千萬別出來。」雨航站起來,指著旁邊貨架後的一道暗門,說。
好,躲就躲吧——55555,我真的成賊了,而且給人的感覺似乎像被通緝的賊!
但是,我還沒走進倉庫,那個傳說中的老闆就走進了商店。雨航看著店門的方向,說了一句:「完蛋了。」
「趕快趕快,把我當成顧客,給我介紹商品!」雨航的計策不行,那麼就演我策劃的戲吧。反正不論怎麼樣,也不能讓雨航丟了這份特聘經理的工作啊。
「沒必要了。」雨航無奈地說。
「雨航,你也在啊。」矯健的女老闆已經走了過來。「喲,這不是秦秦嘛?」
什麼?老闆竟然認識我?
我認真一看,突然氣得想把地上踩個洞,然後再把雨航塞進去!這家店的老闆,竟然是雨航的媽媽,趙阿姨!
「你們兩個站這裡幹嘛呢?坐啊。」趙阿姨對我笑笑,然後說,「秦秦,晚上到我們家吃飯吧。」
「媽,我現在在幫天秦補習功課呢,你別打擾好嗎?」雨航嘟囔著說。
「哦,這樣啊。好,好,我馬上還要出去。晚上帶秦秦到我們家吃飯,就這麼定了。」說完,趙阿姨轉身就走了。絲毫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呀!
我和雨航坐了下來,我用一種看外星人般的眼神盯著他,慢慢地問:「所謂的老闆,是你的媽媽!」
「對啊。」雨航無精打采地說。
「既然是你的媽媽,那你還躲什麼啊?剛才我還怕你丟了工作,嚇出一身冷汗呢——不對,這家店是你媽媽開的,所以你是小老闆咯!」我聲音越來越大。確實,這個發現太讓我吃驚了。
雨航開始只是一隻喜歡看禮品的猴子,然後成了打工的,再然後變成了特聘經理,最後搖身一變,變成了星座館的小老闆!
我瞪著雨航,不知道他還對我說了多少謊話——謊話!我再一次暗暗吃驚。如果雨航認識水煮魚這也是謊話,那麼……那麼雨航就死定了!
「我不是故意騙你的。」雨航輕聲說。
看過很多的小說裡,男生的謊言被拆穿後首先就是說這句話。
「請你相信我。」
這是第二句。
「其實,我有苦衷。」
沒錯沒錯,這是第三句。雨航補救謊言的方式也太土了吧!
我咬牙切齒地說:「你先不要念那些我看過無數次了的台詞。我問你,你究竟還有多少謊言?還有,你是否真的認識水煮魚?」
「還有多少個謊言?這個……你多給我點時間,我得好好算算。這個問題,一時半會兒可能我回答不上。」
我差點從椅子上倒下去。
「先回答第二個問題吧。相信我,我真的認識水煮魚,我沒有騙你。我和水煮魚是哥們,很好很好的哥們。你看我送你的那本水煮魚的新書,在最後還有他的簽名呢。是我讓他簽的。」雨航的語言還很流暢。
哼,我已經不敢隨便相信你了!
「看你的眼神,肯定是不相信我了?」
「有理由相信你嗎?」我歪著腦袋,說。
他抓了抓腦袋,想了好一會兒,然後說:「那首歌,你說過的,只有你和水煮魚會唱。」接著,他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從前從前,在一個美麗的世界,有我們美麗的夢。當你閉上雙眼,所有的一切,悄悄沉眠……」
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我深埋在心底的那一份憂傷又湧了上來。雨航說錯了,會唱這首歌的不止我和水煮魚,還有一個人,那個曾經說過會喜歡我,愛我一輩子的人。
我的媽媽。
「別唱了……你別唱了……」我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
「天秦,別哭。一二三,三二一,不哭不哭,數到三。數到三了,不哭不哭……」
我「撲哧」地一聲笑了出來,又好氣又好笑地對雨航說:「那段咒語……哈哈哈哈……不是那樣念的……哈哈……」
「嘿嘿,你笑了。笑了就好,水煮魚說過,他希望你永遠快樂。」
我沒有到雨航家吃晚飯,雨航也沒有留我。
我想,上周我和雨航被教導主任冤枉戀愛的事情還沒平息呢,現在到他們家去不太合適。說不定到時候不僅教導主任,連雨航的媽媽都懷疑我們真的戀愛。
雨航把我送到星座館外,對我說:「天秦,希望從明天開始,你在一班能夠像在六班一樣,用功學習,好嗎?」
我剛想感激地答應一聲,沒想到雨航接下來一句話氣得我又想狠狠擰他。他說:「想我是可以的,但是千萬不要在上課時間想。不然,影響到學習多不好啊。」
「去死,誰會想你啊?」
「唉,女孩子就是嘴硬。我允許你嘴硬,不想揭穿你。」
我嘴硬,有嗎?
「唉,想一下是可以的,就怕相思成疾。據說,相思病是很難治的啊。而且康復的機會不大,除非以身相許。」
我無語了。
「還有,我聽說……哎呀——我的媽呀——擰死人啦——謀殺——」雨航的叫聲,在夜晚的城市裡遊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星座館裡還有一家屠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