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一軍團指揮所設在五里堡一所木板房內。林彪有個習慣,喜歡研究地圖,指揮所整整一面牆掛滿了拼接起來的大倍軍用地圖。一見林彪在地圖前轉圈,師長們就知道有大仗要打。
「軍團長,我們繳獲敵人的地圖不夠用,有些地區還是空白,對圖部署任務有困難。」軍團參謀長左權說。
林彪皺著眉頭「嗯」了一聲,又轉了幾圈,然後說:「我們探險去。」
「怎麼探險?」左權不解地問。
「弄一些洋學生的服裝,背上書包、網袋,還有畫夾子,到遵義城下野遊。」林彪邊說邊往外走,對外面牽住馬準備跟行的警衛員說,「這次不用你們跟著。」
林彪這一招很靈。遵義城外到處是敵人丟棄的破爛,還有敵人留下的讓掉隊士兵趕隊的路標和道路踐踏情況,從這些標記和跡象可以判斷出敵人大體去向和兵力情況。
「軍委給我們的任務是追殲殘敵。現在二師向南追,以烏江為界;一師向西,沿鴨溪、白臘坎方向猛打猛掃。」林彪下達命令。
「追多深?」有的師長請示。
「可以追出一百里。兵貴神速,就此分手,你們各自回部隊組織實施吧!」林彪說完,與左權一先一後悠悠閒閒地回到軍團指揮部。
當晚,遵義外圍的大追擊開始了。耿飆在回憶錄中典型而生動地描述了追擊的情景,這是一段很有趣的文字:
我們的當面之敵是手下敗將王家烈部。我帶二團沿公路穿插。開始部隊還比較集中,沒有多久,一個團分成三個營。每個營又分成三個連。連隊又分成若干戰鬥小組。因為敵人太分散,到處亂拱亂鑽,所以我們也只好分散追擊。有個班追到一個小鎮上後,發現這裡的敵人根本就不是統一指揮著宿營的;而是兩個一夥三個一群相跟著逃進來的,他們連累帶餓,分散到老百姓家裡,不管洋芋紅苕,搶來就吃。我們這個班長只好在大街上吹哨子,大喊集合了!集合了!這些雙槍將們暈頭暈腦地就出來集合,一下子集合了五六十人。班長問「還有沒有?快去喊。」敵人也真乖,便老老實實地把那些沒睡醒的叫出來。這時我們這個班便突然亮出武器,大喝一聲:「我們是紅軍,繳槍不殺!」這些敵人就這樣當了俘虜。
我們就這樣一路窮追下去,沿途都是疲憊不堪的散兵,「雙槍將」變成了「單槍將」——大部分敵兵把步槍都丟了。俘虜多得沒法收拾,也來不及押回,我們就沿途留下一些戰士,看押這些俘虜。看守俘虜的戰士都會一手「絕招」:一律收了他們的大煙槍。這些煙鬼們煙癮發作,無論軍官或士兵,全都沒羞沒臊地向我們的戰士磕頭求情,要求讓他們抽一口提提神。我們的戰士就說;「那可不行,有了精神你們就跑了。」
追擊中還發生了這樣一件怪事,師部特務連的一個戰士,只顧跟著大隊追,沒料想,插到敵人隊伍裡來了。這是敵人一個團部。這個戰士便裝著停下腳步打綁帶,悄悄地等我們上來後告訴我,我說不要驚動他們,帶我們去抓那個團長。結果一陣猛跑,就趕上那傢伙了。那團長還回身問我們的戰士:「這是跑到那兒了?」我們的戰士便附到他耳朵上,「跑到家了,我們是紅軍。」那傢伙一下就嚇癱了。我們就下了他的槍,用槍口頂著他收攏部隊,集體投降。
我們一路上不斷俘虜敵人的整個連部、營部、團部。看來,王家烈這支部隊有個特點,越是機關大,逃得越遠。第二天早晨我們追上敵人一個師部時,前面已經沒有敵軍了。
抓住這個師部時,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師部擠在一個大廟裡,裡裡外外都是人,躺了一地,困得像豬似的。我們先捉了哨兵,瞭解到是一個副師長帶隊,便讓他帶我們去找。果然,在供桌上睡著一個蓋呢子大衣的瘦子,旁邊點著一盞桐油燈,我們先下了他掛在柱子上的槍,被捉的哨兵推醒他,說,「副師長,『他們』來了。」那副師長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叫他們到林子裡去睡!」我們的偵察參謀一把把他掀起來喝道:「我們是紅軍!」那副師長竟反手打了我們偵察參謀一個耳光,罵道:「媽的,開什麼玩笑,這是鬧著玩的嗎?」
這一下把我們的偵察參謀搞火了,一下子把他摔在地上,抽出馬刀架在他脖子上。我把桐油燈撥亮,照著我們八角帽上的紅五星,讓他看看我們到底是什麼人時,他才清醒過來,一邊舉手投降一邊哆嗦著說:「你們來得真快呀!」
遵義再告大捷,紅一方面軍將士們揚眉吐氣,躍馬沖兵,士氣高昂。
3月5日,部隊休整一個星期後主動撤離遵義向西開拔。根據敵情綜報,北面有強硬的川軍堵截,長江天塹無翼難飛;南面省會貴陽駐有中央軍薛岳縱隊,烏江天險,又擋住去路;東面是突圍的來路,有湘軍緊隨,唯有向西才有一線生機。
3月10日,野戰軍進抵苟壩。毛澤東經洛甫提議已任前敵總指揮。深夜,周恩來送來林彪、聶榮臻聯合署名的急電:
(萬急)
關於目前的行動,建議野戰軍應向打鼓新場、三重堰前進,消滅西安寨、新場、三重堰之敵,方法如下:
1以三軍團之兩個團經安底、兒母洞向三重堰前進,以三日行程趕到,切斷三重堰至西安寨地域之敵退黔西之路。
2三軍團另兩個團及一軍團之兩個團明日協同消滅西安寨之敵。一軍團之兩個團明日經洪關壩,13時到達津水,斷西安寨退新場之路;三軍團之兩個團經波羅海到西安寨,於14時到達西安寨(西安寨到泮水十五里)。11日此一、三軍團之各二個團到達打鼓新場。
3一軍團主力四個團經永安寺、無馬口、巖扎於11日到達打鼓新場附近攻擊,幹部團明日打周(渾元)敵。
4五軍團為總預備隊,明日由原地出發向打鼓新場前進,限11日到達。
5九軍團任務仍舊。
林聶
10日1時
在油燈下,毛澤東閱完電文,良久不語,他有一種感覺,這場仗不能打,硬打會有危險。
「林彪大概是想乘遵義新勝之威再打一個漂亮仗,這種心情我理解,但是打鼓新場一帶敵情不明,還是慎重一點為好。」毛澤東嚴肅地說。
「嗯,事關重大,是否通知軍委委員和幾個軍團的負責人來研究一下,再作決定。」周恩來建議。
「好,事不宜遲,馬上召集會議。」
很快,洛甫、朱德、劉伯承、李富春、林彪、聶榮臻、彭德懷、楊尚昆、葉劍英、劉少奇等十數人齊集總部作戰室,討論林聶建議。
朱德首先說,「林聶的建議,我們似可考慮。打鼓新場是通黔西必經之地。如果攻佔了這個戰略要點,對我們西進極為有利。」
「總司令可明瞭新場一帶敵軍情況?」毛澤東反問。
「據偵察報告,滇敵有向新場開進的模樣,但現在還沒有動,只有黔軍一兩個團守在那裡。」朱德回答。
「我瞭解的情況與總司令略有出入。駐守新場之敵,除確係黔軍之外,滇軍主力正朝這一方向運動,如果我冒進,勢必與滇軍正面對壘,重演土城之役。」毛澤東明確反對林聶建議。
「土城之役,是否把我們的膽子弄小了,」林彪接過話題,「既然吳奇偉的中央軍,我們都較量過了,還怕滇軍?」
「我們為什麼要去攻那個堡壘呢?我們應該在運動中調動敵人,乘隙殲敵,避實擊虛,這才是上策。兵書《管子》上說,攻堅則瑕者堅,乘瑕則堅者瑕……」
「滇軍現在還未朝新場運動,我們集中進攻,未嘗不可打下來。」彭德懷也表態。
這樣,以毛澤東為一方,以與會的大多數同志為一方,展開了激烈的爭論,誰也說服不了誰。
「你們硬要打,我就不當這個前敵總指揮了。你們既然要我負這個責,又不聽我的,我不幹了。」毛澤東不惜辭職。
「不干就不干!」
「少數服從多數!」
激烈之爭,下面也有人硬頂。表決的結果仍是攻打新場之敵。
毛澤東從來不肯在重大問題上輕易放棄自己的觀點,特別當他堅信自己是對的時候。回到住處,毛澤東輾轉反側,煩躁難眠,他索性起身向周恩來住所走去,他要再次動員周恩來取消進攻命令。
毛澤東剛推開門,周恩來就急著迎上來說,「澤東同志,你來得正好,剛才一局送來情報,黔軍猶旅由西安寨退泮水,向新場推進,滇軍魯旅由黔西火急增援新場,滇軍安旅、龔旅亦進。同時川軍和中央軍周渾元縱隊也在集合。……」二破譯敵人電文,說蔣介石飛抵貴陽,坐鎮指揮。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新場是個陷阱。立即發電通知各軍團停止西進,轉頭向南猛撲貴陽。」毛澤東因勢制變,又獻上一計。
「真理有時掌握在少數人手中」,這是毛澤東的名言。有關林聶建議的爭論,雄辯地證明了他天才的洞察力和高人一籌的判斷,極大地提高了他在軍事指揮上的權威和當機立斷的信心。
正當蔣介石坐鎮貴陽,喜孜孜地看著肥羊入陷阱的時候,紅軍主力直逼貴陽,嚇得他連連急電防守金沙江的滇軍孫渡「兼程猛進,萬勿延誤」,趕來貴陽「保駕」。毛澤東將軍抽車,一著妙棋,終於誘使蔣介石讓出了金沙江,敞開了紅軍西進的大門。
擔任佯攻貴陽任務的,就是林彪指揮的紅一軍團。林彪的任務是盡量逼近貴陽,使蔣介石相信紅軍此戰目的就是「攻城擒王」。林彪及紅一軍團順利完成了這一任務。隨後,軍委電告林彪、聶榮臻,要他們馬不停蹄地趕到金沙江龍街渡口過江,否則有被敵人隔斷的危險。
龍街渡口灘險湍急,兩岸山高崖陡。李聚奎指揮紅一師折騰了兩天還沒有進展,橋始終架不起來。第3天,林彪打來電話,李聚奎報告了架橋情況。
「你不要講情況了,乾脆告訴我,隊伍什麼時候能過江?」林彪問。
李聚奎本來就為這事傷腦筋,一聽林彪發問,更著急了:「要是乾脆回答,那橋架不起來,什麼時候也過不了江。」
林彪聽罷,頓時火冒三丈,緊訓慢罵了半個多小時,然後又問:「你說,為什麼橋架不起來?」
李聚奎聽口氣有所緩和,便將龍街渡的水文地理情況作了匯報。林彪這才說:「你們再想想辦法,我向軍委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