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未覺醒,夏天的風 正文 每個少年都有一顆流星
    一]

    墨一般黑下去的蒼穹。

    七歲的紀思遙穿著藍白相間的條紋服出現在住院部的樓下,燈光從身後的窗口裡流淌出來,所以能夠看見隨著少年的呼吸而升騰起在頭頂的一小團白色的霧氣。這樣寒冷的冬天,天空裡卻將上演一場華麗的流星表演。

    前提是天文預報沒有失誤的話。

    紀思遙有些惴惴地想,保佑那些流星能夠出現吧。當它們成群結隊蔚為壯觀地劃破黑暗夜空的時刻,自己總是有機會的,不是嗎?

    錯過了一顆,還有另外一顆呢。

    又不像是七喜一樣,有七八個心願,站在原地急得直打轉。嗯,幸好我只有一個心願,所以我犯不著那麼著急。

    吶,就保佑我的爸爸能活過來吧-

    二]

    有神嗎。

    你站在我的對面。逆著光,整個面部的輪廓被勾勒出模糊的光暈,像是被鍍上一層金。而迅速收斂逃竄的烏雲,還是在經過頭頂的時候降臨一場瓢潑暴雨。腳底是一汪水泡,我拽著你的胳膊,你的眼角有淚水。

    而烏黑的傷痕,就像是一個……封印。

    即使是封印,也能在漫漫的黑夜的盡頭,因為粗心而遺留的罅隙裡看到些微微的光亮,如同一粒塵埃也可以壯大為一個精靈,渺小的光亮也可以在黑暗中勾勒出一個前世的身影。一瞬間,你就像一個小孩,潰不成軍地流下了眼淚。

    叫做紀思遙的男生,漫長的初中三年,他都沒有長大。

    像是從漫畫世界來的小王子。而讓所有的女生嫉妒的,當然是與他形影不離的寧遙。除了這個,紀思遙沒有像其他的男生一樣迅速長高、變聲,然後開始淺薄地在女生面前臭顯擺,而是始終像個孩子一樣旁若無人,對女生們複雜的心事視而不見。

    當回憶穿過漫長的時光隧道,回到從前——

    叫做紀思遙的男生從一群陌生的女生中間走過,像是穿花的蝴蝶。所以……其實……在班會開始之前,紀思遙已經被班裡所有的女生所認識了。她們的目光會彼此牽扯著尾隨紀思遙的身影,甚至唧唧喳喳議論起他來。有一個女生更是大膽,逕直走過去,手探過去就掐住了紀思遙的臉蛋。

    「小弟弟,你的臉好嫩哦!姐姐好想玩弄你哦!」

    紀思遙努力掙脫,眼睛瞪大,突然問了一句:「你多大?」

    女生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說:「十五……怎麼了?」

    「我十六耶!小妹妹!」

    把目瞪口呆的女生拋在身後,紀思遙頭也不回地沖走廊盡頭跑過去,一聲高過一聲地叫著:「寧遙,寧遙,有女生欺負我……」

    靠在欄杆上的穿黑衣的男生緩緩地轉過身來,氤氳的眼底藏著憂鬱的霧氣,一隻手慢慢地抬起來,像是個長輩一樣,落在了紀思遙的頭頂。

    「小孩子,別胡鬧……」

    「我才沒有,她說……」像是沖家長告狀指責別家的小孩欺負了自己一樣,「她好不要臉地說要……玩弄我……」

    「玩弄你?」

    「是哦!」紀思遙抬手一指,站在走廊門口的女生立即緋紅了臉。

    飛鳥遮天蔽日,順著日光的方向,野草瘋狂地拔節……城市裡白光橫行肆虐,車輛呼嘯奔馳……在一片寂靜的操場的對面,教室裡蠢蠢欲動的力量正試圖打破死氣沉沉,「我有一個最大的夢想:20××年的意甲聯賽最後一輪,是一場國際米蘭獲勝就能奪冠而尤文輸球就要降級的比賽……比賽的最後一分鐘,雷科巴接維耶裡傳球,在越位十米的位置上,先晃過三個後衛,接著再推倒尤文的守門員,最後打進致勝一球……在全場的歡呼聲中,我被愛我的男生牽著手,走向球場中央,在那裡舉行我們的婚禮。可愛的莫拉蒂主席是我們的證婚人,而聖西羅全場八萬國米球迷在暴雨中一起點燃蠟燭為我們祝福……」

    像是封閉的空間猛然被捅出了口子,光亮和風聲立時充滿了之前的沉滯和黑暗。而紀思遙捅了捅旁邊坐著的寧遙:「就是這個女生哦。」

    班主任臉上的表情則難看得像是一坨屎。

    她眉頭緊鎖,嘴角上揚,終於無法忍受這個叫做七喜的女生繼續大放厥詞。

    輪到紀思遙走上講台。

    他只是……說了一句話,教室裡就翻了天:「我不喜歡足球……所以……七喜……你看我再多也沒有用,我不會和你出現在足球場上的……」

    而之後的生活裡像這樣讓老師胃痙攣的對話頻頻發生。說到底,七喜還算不上恐龍,只是,紀思遙老是像對待恐龍一樣對待七喜,而由此引來的攻擊也不可避免。而七喜……漂亮而精緻的臉蛋何止是讓許多男生著迷甚至是飛鴿傳書,更是讓許多女生特別是恐龍鬱悶至死。

    而七喜最不要臉的一件事就是把情書砸在對面男生的臉上,惡狠狠地說:「小毛孩,想玩弄老娘,做白日夢去吧。」-

    三]

    理科白癡被簡稱「李白」。——如果說紀思遙和七喜有什麼共同點的話,那麼……就是他們倆都是「李白」。哦呵呵。

    其實紀思遙並不打算就這麼要數學老師撒手人寰的。一開始他還滿羨慕那些可以跟著老師神思的同學們,可是數學老師老是搖頭歎息說紀思遙這孩子長得人模人樣的,卻不用心讀書……而事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等到數學老師徹底放手不管紀思遙了,他才把書摞得高高的,像是一個堡壘,躲在後面睡覺或者看漫畫。而七喜則總是偷吃零食,這一度讓紀思遙覺得自己的胃沒有七喜的高貴。

    「這兩個數學爛人扶都扶不起哦!」寧遙像個哥哥一樣總結道。

    即使是再不情願,在這一點上,紀思遙也無法逃避。

    而更加不能抗拒的是七喜的美食。紀思遙嘴饞的缺點被七喜發現之後,他整個人就徹底淪陷了……最開始是什麼樣子的呢?

    某個自習課上,七喜一邊專心致志地哭一邊狼吞虎嚥的吃薯條。紀思遙把頭探過去詢問:「你怎麼了?」

    七喜說:「我爸把我打了……但他又給我買了薯條哄我……可是我還是很生氣……不過薯條也很好吃。」

    他伸了伸舌頭:「可以給我吃點嗎?」

    「哦,可以……」

    「……」

    「好吃不?」

    「好吃。」

    「我有的是錢!」

    「哦?」

    「就是說……要是我可以玩弄你的話……我就天天買零食給你吃哦!」

    「為什麼要玩弄我?」

    「你好看哦……你看你的眼睫毛比女孩子的還要長哦,然後鼻子還挺挺的……會叫人妒忌的……特別像是我這樣的女人是最喜歡你這樣的小傢伙的!」

    寧遙扯著紀思遙的胳膊:「專心自習。」

    七喜這次衝著寧遙去了:「喂,難道紀思遙是你家的麼……憑什麼你要管著他哦……沒看見我們正在談情說愛麼……」

    「求求你了,」寧遙很痛苦地說,「你的話太酸了,叫我胃痙攣。」-

    四]

    還沒到凌晨,七喜哭鬧著要回去睡覺。無論紀思遙怎麼勸阻,她都不再堅持等下去看流星雨了。她自己不想看了,還想帶上紀思遙,拉著小男孩的手說,你也跟我一起回去睡覺吧。你看我有七個願望都不許了,你就一個願望還許什麼啊。跟我比起來,你撿大便宜了。紀思遙後來乾脆說,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吧。哪怕堅持到天亮我也不回去。小男孩的倔強勁頭上來,眼睛都泛著光亮。

    那時候的紀思遙堅定、執拗。跟天下小男孩一樣,身上還帶著點大男子主義。七喜最後哈欠連天地回去睡覺了。空曠的黑暗裡,只有小男孩仰著頭,目光朝向浩瀚安靜的天空,兩手攥成了拳頭。

    半個月前,爸爸因為跟媽媽吵架——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吵,只是這一次吵得更凶——說了離婚,以及自己歸屬問題。

    當時紀思遙站在兩個人中間。腳下是摔碎的裱好的結婚照,媽媽甚至氣急敗壞地衝上去狠命地踩了幾腳。爸爸冷著臉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瘋狂地做完這些後,點上一支煙,淡淡地說:「存折上的錢以及房子都歸你,我只帶著思遙走。」

    「做夢吧,你!」媽媽咆哮著。

    後來爸爸拖著自己闖下樓,上了車。媽媽雖然跟出來,卻敵不過爸爸的力量,最終被一把推倒在地上,絕望地看著思遙被爸爸帶走。

    半個小時後,他們出了車禍。

    爸爸成了重傷,所幸的是紀思遙傷勢不重,但也一併給120送進了醫院。

    聲勢浩大的流星雨鋪天蓋地飛向紀思遙的眼眸處的時候,小小少年的內心世界裡蕩起了巨大漣漪。吶,既然他們在一起不高興,離婚就離婚吧,只是,流星啊流星,請保佑我的爸爸能夠好起來吧。

    只要他們好起來,那就離婚好了。

    紀思遙覺得這願望被流星聽見了帶走了,他說不上是難過還是高興,眼角濕濕的,抬手擦了一把淚,就是那時,他聽見身後響起小女孩尖銳的叫聲。

    只認識了自己不到一個禮拜的七喜白著臉朝自己跑來,黑暗中大聲地喊著:「小哥哥,大夫說你爸爸要死了!」-

    五]

    高中開學第一天,七喜就感覺被人跟蹤了。

    七喜可不是一般的女生,野蠻起來,比一般的男生還要兇猛。所以,在電車上,看著穿白身襯衫的男生朝著自己目不轉睛地同時,她就驕傲地抬起了下巴,望了過去。小男生一點也不膽怯,居然朝自己擠眉弄眼地笑了起來。七喜回了他一個冷眼後索性把臉轉向另外一邊,不一會兒,就覺得有人朝自己的地方移動過來,然後身體也貼了過來。

    啊?遭遇電車男?

    好在馬上就到站了,七喜也就沒做反抗,一邊想著,就算是打架,也是要到車外面打才夠爽快,這麼小的空間無法舒展拳腳且不說,單是要打不過對方,想要逃跑也無路可逃嘛。下了車之後,小白臉居然也從車上跳下來,跟在他身後的人也一本正經人模狗樣地走了過來。

    第一感覺是跟蹤。

    第二感覺還是跟蹤。

    與其怯懦逃避不如直面現實,七喜於是整理好一副看起來比較驚駭的表情,叫那些色迷迷的男生頓時失去慾念的樣子擺在兩位男生面前。

    「你跟蹤我?」

    小白臉壞壞地笑,朝比自己高一點的一本正經男看了眼之後才朝向女生:「有人的海拔還真是可憐哦。」說完還特別不要臉地伸出胳膊比劃著兩個人的身高差距。

    七喜像看見了什麼噁心的東西,往遠處跳了一下,驚恐地說:「你真討厭啊!居然跟蹤我,還對我動手動腳。」

    「寧遙哥,她說我對他動手動腳。」小白臉對一本正經男說,說完,就哈哈哈哈大笑起來。而一本正經男則是文質彬彬又失望又疼愛地看了一眼小白臉。

    又失望又疼愛。還真是噁心的形容方式哦。

    不過她總歸對這個叫做寧遙的男生有些好感。他朝自己走來,溫和地笑:「你誤會了吧,我們並沒有跟蹤你,我們是這所學校的新生。你也是的吧。弟弟看見你的胸牌,所以他想跟你聊天。他那人就那樣,說話做事都直接莽撞,有不當之處,希望你能諒解。」

    「這樣啊。」七喜鬆弛下來。

    「我叫寧遙。你呢?」

    「七喜。」回答完問題,女生才意識到,自己又被泡了。男生跟女生搭訕的辦法還真是花樣翻新啊。

    小白臉朝寧遙露出星星眼,一副「嗯,就是哥哥泡妞厲害」的表情。

    而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六]

    七天之前,因為發燒到失去聽力,七喜被父母驚天動地地送到醫院來,跟紀思遙住在一個病房。三天之後,恢復了聽力的七喜重又活蹦亂跳起來。一旦精力恢復,她就開始注意到四周的環境來,這才注意到腦袋上纏著紗布的小男孩也正躺在病床上很糾結很掙扎地扭過頭來朝自己投射著友好的眼神。

    要不是小男孩的爸爸突然掛掉,也許他們會相處更長久,並因此成為好朋友。可是,事情突變,小男孩走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問到他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未免會因為失去一個朋友而難過。

    況且,他沒有了爸爸,也一定會很傷心的吧。甚至還想過,跟他一起說說話安慰他什麼的。可是一覺醒來後,那兩張床已經空蕩蕩的了。

    唯一讓七喜感動欣慰的是:

    護士小姐抱著一盆花走來了。之前對於花卉完全沒有研究的七喜完全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但當聽護士說是小男孩留給自己的禮物時候,她兩隻眼睛都放了光。媽媽告訴自己這是滿天星。精緻嫩綠的小葉子像是扇子一樣,小心地展開著。而淡紫色的小花星星點點,多得跟天上的繁星。一旦湊近,就能聞得到白色小花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浮游在空氣中。有一次,考試沒及格的七喜對著它哭泣,哭完了覺得連眼睛都帶著清涼的香氣,從而認定了小男孩走到哪裡都帶著清涼的香氣,而且是把天上這麼多星星摘來送給她的白馬王子。

    七]

    在認識了紀思遙跟寧遙這對活寶一個禮拜之後,七喜的攻防戰線就被擊潰了。因為,這兩個男生實在太可愛了。三個人迅速結成好友小團隊。因為這個,七喜還被一些別有用心的女生孤立過。不過七喜是鋼鐵戰士嘛,孤立就孤立唄。有帥哥做伴,比什麼都強。

    其實是有小小的私心。

    感覺寧遙那麼像多年前認識的小男孩。做事認真、執著,渾身散發著滿天星的香氣,一旦靠近,就有著清涼的眩暈。

    吶,是你的吧。

    所謂吃人嘴短,在被七喜死纏爛打之後,兩個男生也開始騎單車上學。

    其實也是課堂上七喜跟紀思遙傳小紙條傳出的結果。七喜問紀思遙會騎單車不,小男生的鼻子快氣歪了,我都多大的人了,連個單車都擺不平哦。得到的答覆是,會,嗷嗷的會。七喜嘴巴樂成了一條線,那載我上學好不好呀,多浪漫啊。

    所以,寧遙跟著也騎單車上學完全是因為爸爸的那句:「既然弟弟堅持要騎單車上學的話,從明天起,你也跟著弟弟一起騎車上下學吧,這樣有個照應,要不然的話,我還真是不放心他的安全。」所以寧遙儘管有點不願意,還是沒說什麼就應承下來。

    跟預料中的一樣,果然就不會安生。

    第一天,紀思遙就春心大發地玩起了浪漫。

    漫天絢爛的晚霞,將大半個天空弄得跟掛了彩似的。

    紀思遙從車棚裡把單車扯出來,然後飛快地騎出校門。七喜背著書包走出教室卻沒有看見紀思遙,不免沮喪起來,然後垂頭喪氣地走出校門,忽然跳出來的一張明晃晃的大臉,近距離地朝女生咧開嘴,露出一排潔白健康的牙齒:「嘿,我可以載你回家嗎?」

    嚇了一跳的七喜驚叫起來,在確認是紀思遙之後,又很生氣,於是甩過手中的書包,躲閃不及的男生被砸個正著,於是眉毛皺了起來。嘴巴也癟成了一條線。

    「幹嘛這麼暴力?」

    「誰讓你嚇唬我。」

    「你這麼做完全不符合言情小說的路數。」男生好看地抓了抓頭髮,「你應該,臉蛋紅紅的,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然後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是自己回家,然後這時候,我衝上去,一把拉住你的手,然後再……」

    七喜就知道紀思遙會越說越色,於是斬釘截鐵地阻止了下去。她揮了一下手說:「臉紅個屁,快載老娘回家。」

    儘管紀思遙的車技不錯,但七喜還是不安地抓緊了男生的衣角。

    而一言不發的寧遙跟在後頭。

    她忽然就湧上來一陣傷感。要是能坐在寧遙的單車上就好了啊。七喜看向身後的男生,他的身後,是捲起來的雲朵,從他的肩線上迅速移開,呈現出一片裸露的藍。

    而紀思遙果真是沒有好心腸。

    忽然加快的車速以及毫無準備的拐彎,讓七喜尖叫著緊緊摟住男生的腰。

    「沒必要摟得那麼緊吧。」同樣加速跟上來的寧遙朝七喜說。

    女生的臉飛快地紅起來,而一鬆手,就失去了重心,從車上摔了下來-

    八]

    離婚什麼的,再也不是難題了。

    財產什麼的,再也不需要討論了。

    至於自己的歸屬,就是現在不想要也得要了。因為那個跟她爭來爭去的人,死了,不存在了。爸爸去世之後,紀思遙跟著媽媽生活了兩年之後,進入了重新組建的家庭。這個家庭一共四口人。

    新來的爸爸,以及一個比自己大半歲的哥哥,寧遙。

    對於新成員,紀思遙並無抗拒,因為爸爸的去世,紀思遙對媽媽的索取近乎到了一種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他不再像是跟爸爸在一起時的獨立、倔強。現在的他什麼事,甚至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也要讓媽媽去做承擔。

    說到底,對媽媽也是有一些怨恨的。

    很快,他跟新來的寧遙成為好兄弟。

    雖然比自己大了只有半歲,但說話做事,寧遙確實比紀思遙要成熟得多,像是小大人的模樣。紀思遙越來越趨向小孩子的性格就是在這時逐漸形成的。

    就這樣,抽離原來那樣的生活。

    那個在醫院裡遇到的,想要跟自己一起看流星許心願的小女孩再也沒有遇見過。不過自己還是留下了一盆自己栽種的滿天星給她。也不知道能否存活下來,畢竟是冬天呀。拜託護士小姐把滿天星轉交給她的時候,小女孩還沉浸在睡夢中,他站在床邊伸手在她的臉蛋上輕輕地掐了一下,小聲地說著,「後會有期呀。」

    小女孩說了句夢話:「你的心願能實現就是我要許的心願呀。」

    身後站著的剛畢業的實習護士被自己所見的一幕呆住了,這倆孩子估計長大之後能去演言情劇了吧-

    九]

    因為跌傷了腿,紀思遙跟寧遙不得不推遲回家的時間。寧遙沒好氣地白了一眼紀思遙,嘴巴上不說,紀思遙也知道哥哥在埋怨自己最能惹是生非。他怕弟弟照應不好,還細心地挽起七喜,讓她坐在自己的單車上。然後推著車朝前走尋找最近的一家診所包紮。筆直而安靜的街道上,三個白衣少年,身後的大半個像是被頑皮的小孩塗抹得絢爛又奪目的天空,火燒雲一朵踩著一朵,辟里啪啦的跟煙花似的在頭頂盛開。

    慢慢沉浸下來的光線裡,寧遙回頭朝向跟在後面的紀思遙:「手機在你那裡吧,你掛電話給媽媽說,我們有事回去晚一點,叫他們先開飯吧,不要等著我們了。」

    紀思遙抬起頭,若有所悟地說:「吶,我們三個在外面吃米粉好不好呀?」然後就自作主張地翻開電話,然後嘹亮的聲音響起來:「啊,媽呀,我跟哥哥今天有重要的約會,今天晚上就不回家吃飯了。」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還想追問一點什麼,小男生已經沾沾自喜地掛斷了電話,「嗯,七喜,今天是我不小心把你摔壞了,所以,我請你吃米粉謝罪好不好啊。」

    「可是我還沒想好要不要答應你呢。」

    「我都跟我媽說了不回去。」紀思遙糾結地看著小女生,「你想讓我跟寧遙哥哥回家喝西北風嗎?你還真是狠毒吶!」

    「好好好,這次就給你一次面子。」

    從診所包紮完畢出來,七喜能自己走路了。但紀思遙卻不讓,想要女生再次坐到自己的單車上來,意料之中遭到女生強烈反抗。

    非常受傷的表情在紀思遙的臉上漾開,委屈得連聲音都走了樣:「你怎麼這樣啊。」

    「我現在還能走路,再被你摔一次,我連路都走不成了。」

    輪到站在一旁看冷笑話的寧遙呵呵呵地笑起來。

    兩旁的路燈次第亮了起來,重新在黑暗中勾勒出少年的輪廓。七喜看向寧遙的眼神溫柔且濕潤,甚至有一瞬間的衝動想問問他,還記得自己麼,還記得那一株散發著清涼香氣的滿天星麼。

    吃米粉的時候三個人展開了關於童年陰影的討論:

    紀思遙發言最熱烈:「被公雞咬了算不算?」

    七喜饒有興趣地看過去:「咬到哪裡?是咬了你的小雞雞嗎?」

    石化。三個人都嘴裡叼著米粉一動不動。

    石化掉的紀思遙慢慢抬起頭來,用比哭還難看的笑說著,「七喜,你真是女中豪傑啊。」

    七喜正色道:「所以說我的童年陰影就是,第一次說髒話就媽媽給了一耳光。打那以後,我再也不說話了。寧遙,你呢?」

    寧遙挑了挑眉毛,別有用心地說,「為什麼童年陰影就是一定要自己受傷呢,我的陰影就是讓別人痛苦。比如說……」

    紀思遙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比如說你曾把我推到一個臭水溝裡,回家之後被爸爸惡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我不是說那個。」寧遙一向如此,即使是說最搞笑的事也要板著臉說出來,「小時候,我晚上睡覺尿床,讓我媽睡不好。後來我媽跟我說她老是覺得睡不塌實,覺得我隨時可能尿床。」男生像是想起來什麼,停頓了半天沒出聲,眼光瀲灩,然後自嘲地笑了一下,「為什麼要說起這些事呢。」

    紀思遙也覺得寧遙不對頭,就拿胳膊肘捅了一下:「哥,你咋了?」

    最善於調節氣氛的七喜同學這時張嘴說話了。

    「我還有一件童年陰影,就是有一次我爸爸帶我去幼兒園。因為車座比較硬,所以爸爸嫌屁股難受,就左搖右擺的,我在後面坐不牢就摔下去了。我爸爸卻粗心大意到沒覺察我摔下去,結果拐了一個路口之後才發現我不在車子上,慌慌張張跑回來之後發現我已經是鼻口竄血了。我當時非常恨我爸。」-

    十]

    其實最開始調戲或者說接近紀思遙,完全是七喜有目的有預謀的行為,要不是為了可以跟寧遙走得很近,她才不會……

    眼下的事實是,憑七喜那麼聰明的頭腦,其實早猜測出來紀思遙對自己的喜歡。也只是因為寧遙,七喜才沒跟紀思遙撕破臉皮說拜拜了。

    那天放學,七喜早早跑下了樓,走出校門才發現手機落在教室書桌裡了,於是不得不苦著一張臉回來取。

    卻非常不巧地看見三五個女生圍在一張桌子邊上眉飛色舞地討論著自己。

    「你說七喜噁心不噁心啊。整天跟紀思遙黏糊到一起。她這種人最爛,恨不得馬上就跟人家上床呢。」那女生猖獗地甩了甩手,「你看她那噁心樣,紀思遙也就是陪她玩玩的,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據說七喜她媽媽跟人家有外遇啊。」

    「啊啊啊——」

    「真的嗎?」

    「這就是了,有什麼樣的媽就有什麼樣的女兒呀。」

    哈哈哈哈——

    七喜擰緊了衣角,正在考慮是否衝進去跟那女的來一場生死PK的時候,從身後越過了一個汗水淋漓的身影,懷裡還抱著籃球。

    「王海萍,你莫要得寸進尺啊。說別人壞話,小心爛嘴巴。」抱著籃球,憤怒使得少年的臉紅成一片,「你這麼歹毒,一定會遭到報應的。背後講別人的壞話,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嘛。跟你說,你別枉費心機了,我不喜歡你,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就算你再詆毀七喜,我也不會喜歡你。」

    紀思遙慢慢轉過臉來朝著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女生說:「七喜,讓我來保護你吧。」

    七喜朝著叫做王海萍的女生仰起了高傲的下巴,意思是「看吧,在這麼多人面前沒面子也是你自討苦吃」,卻並不理會紀思遙朝向自己的呼喊,拿了手機之後逕自朝外跑去。

    從那以後,七喜開始有意識地躲避紀思遙。

    並非因為害怕那些流言飛語,而是害怕面對紀思遙的喜歡。

    有時候會覺得紀思遙也很好,但還是不能忘記多年前那個要跟自己一起看流星雨許心願的小男孩-

    十一]

    兩個男生因為都進了學校的籃球隊,每天放學之後要練習,要求七喜留下來看自己的訓練和表演,卻被七喜心一橫眼一閉給拒了。這樣的半個月裡,都是七喜一個人騎車上下學。所以有點寂寞,但總不至於面對紀思遙那張讓自己焦灼矛盾的臉。

    女生們開始有意識地孤立自己。

    所以一直以來,她也是獨自一人回家。

    走到停車棚,發現自己的車子被壓在另外一輛下面。於是,她費了半天的努力才把車子推出來,卻發現前後輪胎都癟掉了。

    七喜在那一瞬間,臉白得像是一張薄薄的紙。

    她伸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髮。然後轉身朝教室跑去,在走廊裡就有聽到王海萍誇張的笑聲。七喜咬了咬嘴唇,面無表情地走進了教室。

    「王海萍,你過來一下好嗎?」

    「你什麼事啊?」懶洋洋的漫不經心的應答方式。

    對方在眼前稍稍站定,一個驚天動地的耳光就甩了過去。被抽得有些發蒙的王海萍再扭過臉,眼眶裡已含滿了淚水。

    「給你臉不要臉。」七喜的一雙眼睛噴出火來,像是要將站在面前的王海萍燒死,「你要是再敢跟我玩兒陰的,別怪我跟你不客氣。」

    說完,她瀟灑地走出教室。

    一出教學樓門口,就遠遠地看見了從遠處跑來的紀思遙。

    因為剛剛做過大量運動,男生的髮梢上還滴著汗,熱氣騰騰地站在七喜身邊,跟個火爐似的。打招呼的方式也是那麼討厭,毫不忌諱地把手搭在七喜的肩上。

    「唉,又沒氣了吧。」

    「你才沒氣了!」

    「啊——」男生又伸起手好看地抓了抓頭髮,然後咧開嘴巴笑起來,「我是說你的車胎又沒氣了吧。」

    「你怎麼知道?」

    「我……」男生一時語塞,「沒氣了也很好啊,我載你回家好不好呀。」

    她突然之間明白過來是男生玩的小伎倆。

    「紀思遙,不會是你放的氣吧!」

    被揭穿了陰謀後的男生滿臉飛紅。

    他無辜又可憐地說著:「七喜,我們交往吧,好不好呀。」

    「去死吧,你!」

    而在他們倆的身後,站著安靜的寧遙,迷惑的目光朝這邊看過來,在七喜抬頭的瞬間,剛剛迎上。

    七喜像是讀懂了寧遙眼裡的話-

    十二]

    七喜加入了學校的天文小組。

    據作為天文社社長的學姐所說,這個月將會有一場小型的流星雨。七喜興沖沖去找了寧遙,約定按時一起來看流星雨,寧遙當時也是應下的。臨到了那一天來的人卻是紀思遙,七喜很是絕望,但是在得知寧遙因為昨天吃錯了東西得了急性腸炎而被送進醫院,怕自己不高興,又特意囑咐自己的弟弟前來陪著自己看流星雨之後,七喜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樣說來,寧遙還是在意自己的吧。

    既然紀思遙來了,就不如把事攤開來說吧。

    「紀思遙。」

    專注地看著天空的男生轉過臉來看定七喜:「什麼事?」

    「這是你第一次看流星雨嗎?」

    「不是啊。」男生得意地說著,說完了又有些沮喪,「不過說起來,我對流星蠻失望的,很多年前,我對著許多許多顆流星許過一個願望,但是還是沒能實現。」

    「是你心意不誠吧。」

    「才不是。」男生辯白。「你相信流星嗎?」

    「其實也說不准到底是信還是不信呢。」女生想起了舊事,「我七歲的時候,在醫院認識了一個小哥哥,他帶著我一起看流星許心願,當時他爸爸出了車禍,他許願他的爸爸可以活下來。我那麼喜歡他,我也希望他的心願能夠實現,可是……說起來,流星有的時候也是不靈的哦。」七喜擦了一把眼淚,「其實我應該加入言情小組去。」

    「他走的時候還送了你一盆滿天星是不是呀?」紀思遙饒有興趣地問過來,「可是你並不知道他的名字。」

    「哦?他……大約是叫寧遙的吧。」七喜把臉扭開,看著茫茫的夜空,聲音有點動容,「所以,紀思遙,我大約是喜歡上寧遙了吧。這麼多年,很長一段時間內,我以為我再也不能遇見他了。既然讓我遇到了,那麼……所以,紀思遙,我們是不能在一起的。」

    「七喜,我來告訴你,這麼多年,你日日夜夜想念的,曾經想帶你一起看流星許心願,以及送你一盆滿天星的小男生的名字,好嗎?」

    「嗯?」

    「他叫紀思遙。」男生的臉上早已劃滿了淚痕。

    第一顆流星從夜空裡探出頭來。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就像是掛在七喜眼角的淚水,一滴接著一滴,源源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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