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之歌 第二部 第四十三章
    紅日在東方冉冉升起,映得西邊山上彩雲繚繞,宛如無數條赤色游龍在翩翩飛舞……柳明出了村,望見不遠處有一條明晃晃的小河在山石間曲曲折折地流著,流水穿過山石,發出歡快悅耳的淙淙響聲。這時,村裡的牧童也開始趕著牛群、羊群順著河岸向上游緩緩走去。

    柳明已經學會在河裡洗衣服。山村缺水,即使有井也很深,打點水很困難。所以,這兒的婦女們都用籃子盛著要洗的衣服,拿到河邊來洗。她們總帶著一根木棒槌——因為缺少肥皂,就把衣服放在平滑的石塊上,澆點濾過的柴草灰水、或皂角浸過的水,掄起棒槌在衣服上輕輕捶一陣,然後放在河水裡沖洗乾淨。柳明也學會了這個方法。今天清晨,她揀了滿滿一筐子繃帶——還有幾件傷員的血衣,來到了小河邊。藥品缺,繃帶、紗布也缺,柳明終於明白不用舊繃帶不行了。看護士們、衛生員們都很疲倦,她就不聲不響地一個人來洗衣服和繃帶。

    她先把衣服和繃帶用幾塊石頭壓住,在河水裡浸泡著。不一會兒,繃帶和衣服滲出殷紅的血跡,就在水裡慢慢擴散開去,一片、兩片,一圈、兩圈,漸漸地,河水變紅了,大片大片地變紅了!柳明睜大眼睛望著飄浮在水裡的紅色——血,那是從我們戰士身上流出的血!那是從母親體內流出的血!那是從妻子眼裡流出的血!……柳明望著想著,眼睛裡全是血、血。像血庫的閘門開了,湧流的全是血——血,紅色的血……

    「呵,柳主任,你怎麼啦?……」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把柳明從迷惘中驚醒來。

    「小屈,是你……」柳明急忙擦去淚珠,對來到身邊的護士小屈羞赧地笑了笑。

    「吃早飯了,哪兒也找不到你。我一看髒繃帶全不見了,就猜著你來河邊了。柳主任,咱們倆一塊兒洗,一會兒就可以洗好。」「傷員都醒來沒有?沒什麼事吧?」柳明問,「沒什麼事吧!」她指的是傷員中有沒有出現危急的情形。

    「沒有。柳主任,你放心吧!看你,一來就急著去照顧傷員——老院長都說你……」「說我什麼?……」柳明一邊搓著繃帶上的血跡,一邊歪著頭問。

    「說你不像個洋學生。」小屈細皮嫩肉,只有十六、七歲,是個本地農村的初中生。

    「我是中國人,怎麼會是洋學生?再說,我也沒有出洋留過學。」「嘻,上了大學就是洋學生唄。像俺們這些在山溝子裡上學的,就是土學生。」小屈滿臉孩子氣,說著,還伸出舌頭沖柳明做了個鬼臉。

    兩個姑娘親暱地笑了。

    正當她們快把繃帶和衣服洗乾淨的時候,「嗒!嗒!嗒!」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疾馳而來。

    「呵,這馬跑得真急!」柳明站到石頭上,不安地瞇著眼睛望去。

    騎馬的人跑到河邊,見有兩個穿軍裝的女同志在洗東西,便把籠頭一勒,衝著她們喊道:「同志,快回村去!有緊急情況!」「什麼緊急情況呀?我說同志,你說清楚點呀!」小屈舉著濕繃帶跳起身來。

    「敵人要對這一帶進行掃蕩啦!分區領導通知立即做好戰鬥準備。」說完,這個穿灰色軍裝的年輕戰士一打馬,直奔村裡去了。

    柳明和小屈回村後,急忙去找老院長——他參加緊急會議去了。她們抓緊空隙,就著老鹹菜吃了塊玉米餅子,喝了碗小米粥,就立刻去給傷員檢查傷口、換藥。柳明知道,如果敵人開始掃蕩,這些傷員一定得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這個清水村在大路邊,地勢衝要,是不能讓傷員留在這裡的。於是,她急忙為傷員們做起轉移的準備。

    果然,不到一小時,老院長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病房來。他告訴柳明:九月,咱們一一五師在平型關戰鬥中狠揍了板垣師團的精銳部隊,取得抗戰以來第一次大勝利。日寇聲稱要採取報復性行動,現在果然進攻咱們根據地來了。老院長還說,領導上有指示,讓柳明仍舊留在這兒幫助醫療工作;一會兒擔架和馬匹來了,就迅速把傷員轉移到深山裡去。

    在抗日根據地裡,柳明還是第一次看見傷員轉移的情景。只見那些抬擔架的壯漢——他們的名稱叫自衛隊員,好像從天而降似的,黑壓壓地擁擠在院子的門裡門外。一張張黑黝黝的臉上,露出焦急、關切的神情。

    「同志,你是醫生吧?我問你,這裡的傷員多吧?他們的傷重吧?重傷號就坐我這副擔架——我和二順子抬得又輕、又穩,走起山道不晃悠的……」「同志,這些傷號都是前兒個從獨流那場戰鬥下來的吧?要不是你們八路軍同志狠狠打擊了鬼子兵,俺們那個村子的人可就一個不剩啦!……」「同志,同志!……坐俺們的擔架……」「…………」柳明左顧右盼不知回答哪個的問話好。正在這時,一個傷員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來。他的臉黃得沒有一點血色,嘴唇緊閉著,眼睛卻睜得很大。

    「柳主任,我的腿沒病。我不騎牲口,更不用坐擔架。我能走!」柳明望著這張臉——原來他就是昨夜才搶救過來的張排長。

    「張排長,那怎麼行。你要坐擔架。」柳明用堅毅的聲調,命令似的說。

    「張排長,快上我們這副擔架!」那個自誇擔架抬得好的老鄉,搶上前,一把拉住了張排長的胳膊。

    已經半夜了,深山老林中寒風凜冽,樹上掛著一層厚厚的雪似的白霜。柳明從一個大洞裡蹣跚地向洞口爬行著。

    走了七十里路,翻過了兩座大山,將近晚上十點鐘,醫院才轉移到目的地。那是一個天然山洞,傷員到來前,本地老鄉已經把這約摸兩丈見方的洞身清掃乾淨,鋪上了厚厚的乾草。

    柳明把傷員安頓好後,走出洞外。清冷的空氣,滿天的星斗,枝頭的白霜,層層疊疊籠罩在一片模糊暗影中的山巒,全在她心頭引起一種惆悵和迷茫之感——午後,當浩浩蕩蕩的擔架和馬匹穿行在曲曲彎彎的山道上,柳明背著裝有藥品、注射器和她自己全部家當的挎包,正奮力登上一座大山時,忽然,從身後傳來她熟悉的聲音:「明姐!明姐!……等一等呀!」柳明轉過身去——正是小苗虹。身後還跟著高雍雅和王福來。

    苗虹雙手攥住柳明的雙手,轉著身子,打著鞦韆,噘起小嘴說:「明姐,你一個人離開我們了!看你,剛十多天不見,就瘦多了!累吧?幹嘛學得好好的,又調你去當什麼醫務主任。還是回到訓練班裡,咱們在一塊兒吧!」王福來用巴掌擦著臉上的汗水,笑呵呵的:「小苗姑娘一見你明姐就變成小喜鵲了——唧唧喳喳地夠唱一台戲哩!你明姐才不回去呢。她是學醫的,正好當大夫,對吧?小柳同志?」王福來把身子轉向柳明,手裡還拿著一桿農民常用的旱煙袋。

    柳明路遇苗虹和王福來也很高興:「你們怎麼也到這大山裡來了?王永泰和聞雪濤他們呢?班上的其他同志們呢?」「敵人就要進行大掃蕩,領導機關都轉移了。訓練班也暫時分散轉移。永泰、雪濤這些年輕力壯的人到前方去了,剩下我們這些老弱殘兵到後邊來幫助地方工作。沒想到會在這地方碰見你。小柳,你可真是瘦了。」王福來一邊說,一邊和柳明等人閃過一旁,讓後邊的人走上前去。

    「呵,小柳,你的那位朋友有消息麼?你知道麼?有的人又說他不是開小差,說他是有任務走了……你一定會知道的!」一直抬頭望天的高雍雅,這時候忽然轉過身,眼鏡後面的兩隻眼睛直勾勾地逼著人,那樣子非要叫柳明立刻回答不可。

    「我怎麼會知道!一定是苗虹胡說八道了吧?」柳明瞪了苗虹一眼,美麗的大眼睛霎地變了顏色。

    苗虹白白的臉刷地紅了。她斜睨了高雍雅一下,說:「別聽他胡說八道!他總譏誚老曹,我氣不過,說了一句『也許老曹有其他任務』,就叫他逮住了話柄,死啃住不放……」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苗虹向柳明解釋著。

    王福來站在一旁默默不語。然而,看得出來,為了鴻遠的異常行動,他也感到迷惑,感到痛苦。

    柳明忽然想到,如果不是鴻遠把他的真實去向親口告訴了她,那、那她將會是怎樣一種心情呢?……

    柳明在夜半時分回想起白天碰見苗虹、王福來、高雍雅等人的情景。此刻,她又在為鴻遠被人誤解、嘲弄而痛心。

    想到鴻遠,她立刻又想到了藥,一顆心跟著緊縮起來。救急的藥、麻醉的藥、輸液的藥……幾乎全沒有了。戰鬥是不可避免的,再來傷員該怎麼辦?怎麼辦呢?……忽然,清晨河水裡殷紅的血——飄在河面順水流去的血,紅紅的、火把似的在她眼前燃燒起來。她的眼睛不禁也燃燒起來……

    「應當去看看我的傷號了。」想到這件事,柳明立刻挺起身來,轉身鑽進洞裡。

    洞裡還是黑森森的。突然,幾聲大炮轟鳴,把所有的人都驚醒了。

    「鬼子離這不遠了?……」一個傷勢較輕的戰士,猛地從草鋪上坐了起來。

    小卜急忙站起身來,揉著眼睛對柳明說:「我到外邊看看去。」柳明望著這個男護士的背影,沉默著。她心裡有些慌亂——這裡沒有戰鬥部隊,萬一敵人來搜山怎麼辦?她記不得在哪裡聽到過「搜山」這個詞,這時候用上了。「如果敵人來搜山呢?……」她的腦際執拗地迴旋著這個意念,眼睛不由得停在那個受傷最重的張排長身上。

    正當柳明心神不安的時候,老院長爬進洞裡來了。就著洞口射進來的微光,那張瘦削的臉顯得又黑又黃。他站在洞口邊,向一個個傷員注視了約摸半分鐘,那目光飽含著焦慮、憐惜……接著,他把柳明叫到洞口外,對著女醫生的臉望了幾秒鐘,說:「柳主任,情況更加緊張了。剛才後勤部送來消息說,敵人似乎知道了這一帶有後方機關和傷員,已經分兵向我們這邊移動。咱們要準備敵人來,要準備他們搜山。……我們已經把大部分傷員立刻轉移到別的大山裡去了。現在,這個山頭只剩下你這個組的十四個傷員和另外一個組的九個傷員。委屈你,你就負責這十四個傷員吧!先把傷輕的、能動的,攙扶到這山上的其他巖洞裡,要不,草棵子裡也行。這山上草長得茂盛,老鄉還沒顧上割,正好給咱們做青紗帳。……總之,越分散越好。」老院長的話打住了。他望著柳明越來越緊皺的眉頭,放低了聲音,「柳主任,有什麼困難麼?」怎麼說呢?十四個傷號沒有幾個是輕的,集中在一起還好照顧些。要是十四個人分散在十四個地方,她——加上男護士小卜只有兩個人,怎麼照顧得過來?尤其分得這樣散,要找到他們都困難……不過這些話,柳明只在自己肚裡嘀咕,看著老院長憔悴、衰老的臉,她什麼也沒有說。但老院長好像已經明白她的心思:「你怕太分散不好照顧吧?可以跟小卜每人分管七個傷員。你管重一點的。七個人分三個、四個地方就可以了。定個暗號,實在找不著,你就學個鳥叫、學羊咩咩,聽見回聲,你們不就找著了?」柳明幾乎笑了。叫她學鳥叫,學羊咩咩,這可是醫學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事。

    「什麼時候轉移?就在這夜裡?」院長摸著花白稀疏的頭髮,四處張望一下,諦聽一陣,低聲說:「這會兒炮聲又遠了。我看,明天拂曉再把他們分散吧。不過,柳主任,每天天黑時,還得把他們背回、或者攙回這個洞裡來睡覺。天冷了,外邊風大霜重,傷員衣裳又薄,可受不了!唉,聽說你還有個警衛員,有匹馬,你怎麼沒有帶來呢?有人有馬就頂大事了……」說著,老院長轉身要走。

    柳明沒提小艾和馬的事,急忙追到洞口,說:「院長,您放心吧!您還留在這山上麼?有事上哪兒找您?」「我就在這附近。我會常來看你們的。找不著你們的時候,我就學三聲烏鴉叫。你聽見連著三聲哇、哇、哇地叫喚——那就是我。」柳明對老院長忽然滋生了一種信賴、景仰和敬慕之情。這是個言語不多、卻腳踏實地地幹著極端艱苦工作的知識分子。在根據地,這是個多麼難得的老醫生呵!……她睜大由於缺乏睡眠、熬得發紅的眼睛,望著老院長的步子消失在巉巖背後,這才急步走回洞裡來。

    整個夜晚,柳明都在時斷時續的炮聲中,在單調煩躁的黑暗中挨過去。每當炮聲緊了,柳明和小卜對望一下,小卜就立刻衝出洞外去觀察情況。柳明呢,就去看看傷員的繃帶鬆了沒有?問問他們有什麼感覺?傷口疼不疼?……柳明最擔憂的還是那個張德勝排長。坐擔架長途行軍後,張排長髮起高燒來。用聽診器聽出他的肺部有羅音,柳明診斷,他除了嚴重的傷勢,還並發了肺炎。怎麼辦?除了阿司匹林,沒有其他任何藥品。而阿司匹林對他這種高燒,已經無濟於事。柳明不時給他量體溫,不時給他聽診……這一切,並不能絲毫減輕她的憂慮和負擔;而她的這種憂慮和負擔隨著那個傷員病情的惡化也越來越重。

    除了打過幾個盹,柳明始終守在張德勝身邊,熬著漫漫長夜。拂曉前,她和小卜商量,張德勝只能仍留在這個洞裡——他那衰弱高燒的身體再經受不起折騰了。待其他傷員吃過頭天夜晚老鄉送來的飯菜後,小卜背著一個不能動的重傷員,柳明攙扶著一個勉強能走的輕傷員,慢慢地向事先偵察好的巖洞走去。其實這些所謂「洞」,只是巖壁上伸出的一塊大石塊,或者一處佛龕似的凹進去的巉巖。柳明和小卜一次次把十三個傷員都分散轉移好之後,天已大亮了,他們也都大汗淋淋,筋疲力盡。然後,他們又分頭用割來的茅草把這些「洞口」遮嚴,實。不知底細的,就是走到跟前,也只看到一堆蓬起的茅草,絕想不到裡面有人。一切都安排妥帖——小卜就留在幾個重傷員附近的草棵子裡。柳明回到大洞裡去照顧張排長。

    午後,陽光燦爛。初冬的斜暉照在東方山頭上,赭色的遠峰,染上層層橙黃色、紫色、紅色,宛如巨大絢麗的花朵,盛開在霧靄沉沉的天際。柳明從遮掩洞口的茅草堆旁擠出身來,撣撣身上的碎草,迎風站在洞旁的一塊岩石上,竟對著這美妙的景色凝視起來。半晌沒有聽到炮聲了,不知外面的情況有什麼變化……她在思考著,突然,全身一顫——那是什麼?在斜對面的一座山峰上,在巉巖邊,在小徑上,在雜草中,一個個鋼盔,正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亮光……絢麗的花朵,一下子變成了滾滾烏雲。她急忙從岩石上跳到草棵裡,蹲下身,心幾乎要跳到嗓子外邊來。

    「日本兵不聲不響地在搜山了!那邊山上有傷員麼?……要是搜到這個山頭來怎麼辦?」想著,柳明又探出頭向對面山峰上望了一眼。真的,日本兵在搜山。他們端著步槍,躡手躡腳地在山間的小路上爬行,在岩石邊搜索,甚至用刺刀挑起一堆堆的茅草。

    沒有看錯,這是千真萬確的——敵人在搜山!……她正驚愕間,對面山上的機關鎗忽然「嗒、嗒、嗒」地震響了。柳明不再在草棵裡躲著,不知被一股什麼力量驅使著,她的雙手變成了耙子,幾下子就抱起捆捆茅草把大洞口蓋嚴實了。仔細地看了幾眼,她拔腿又飛快地朝山上的草叢中奔去。她沒有想到,敵人如果發現了她,會順著她的足跡追下來——會因此而暴露這座山上全部傷員的隱蔽地點。她缺乏經驗,又過於急躁,全然沒有思考這些問題。

    「喳!喳!喳!」她學起了喜鵲的叫聲。

    「咕!咕!咕!」一條嶙峋的石縫中傳來了斑鳩的回答。

    柳明趕快奔向石縫,對隱藏在那裡的小卜叮囑幾句,就急步走了。她檢查了幾個藏著傷員的巖穴後,仍又回到大洞裡去照顧張德勝。

    昏暗的大洞裡,空蕩蕩的,只剩下張排長一個人,呼吸短促地躺在鋪著厚厚茅草的地上。

    柳明急忙給他數脈搏——心跳快到每分鐘二百次。

    「怎麼辦?他快完了——又沒有藥救他。」望著那張雙目緊閉、昏迷不醒的臉,姑娘一行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流淌下來。

    她無計可施。只是半跪在這彌留的戰士身邊,手握住戰士的手,嘴裡喃喃地喊著「藥——藥!……」漸漸地,她似乎也陷入一種昏迷的狀態中。

    機關鎗什麼時候停止的,她不知道;張排長什麼時候停止呼吸的,她也不知道。當洞口射入了手電筒光,腳步聲雜沓地響起來時,她才從麻木狀態中清醒過來。她的手仍然握著張德勝那只已經冰冷的手。

    「呵,小柳,你怎麼啦?」一個熟悉的聲音響在她耳邊,並且把她的手從張德勝的手裡挪了出來。

    「呵,是你,常政委……呵,老院長,你也來啦!……」柳明孩子似的,一下躥到老院長身邊啜泣著,「老院長,我沒有盡到責任——他、他已經死啦!……」「不能怪你……」老院長用慈祥的聲音撫慰著柳明痛苦的心,「我們已經有七個重傷號因為沒有藥……這兩天都先後犧牲了……」「小柳,別難過!我給你們送藥來了。還有棉衣——山上風大霜重,還有些戰士沒有穿上棉衣,真是糟糕!」一種異常的喜悅攫住了柳明的心。她扭過身,一把握住了常裡平柔軟、肥胖的手掌:「謝謝你,常政委!太好了!藥在哪兒?我要去看看。」說著,就往洞外走。

    「小柳,慢著!外面已經大黑了,山路很難走。你幹嘛這麼著急呢?……」常裡平緊緊握住柳明的手,生怕她跑掉似的。

    柳明站住了,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天大黑了?敵人退走了麼?我們的損失大不大?」「敵人用哄兔子的辦法,人偷著爬上山,然後堵住山口打機關鎗。藏在草裡洞裡的老鄉和戰士沉不住氣的,一亂跑,他們就這樣殺害了我們一些人……因此,領導佈置,今夜要把傷號全部轉移。我就是來幫助你們轉移的。」不知怎的,常裡平又趁昏黑來握女醫生的手,卻被柳明一下子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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