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民有很久沒和妻子做愛了。自從她患了精神病並開始吃舒必利藥而對他的性要求
很麻木以後,他對她就產生了性生活方面的心理障礙,總覺得自己是和一個精神病患者
做愛,他就有一種反胃的感覺,於是就很少去碰她。現在,妻子卻萌發了這種欲望,他
當然就有點吃驚。妻子走了過來,看著他,目光是那種沒有必要的羞澀。“天天睡著
了?”他問。
“睡著了,”她繼續用那種羞澀的眼光看著他。她走近他,緩緩地坐在了床鋪邊上。
她小聲說:“我只講了一個故事,她就睡著了。”
“你講什麼故事?”
“講‘狼來了’的故事。”
“你這個故事已經講了一百遍了。”馬民說,“要講點有意義的故事教育她做人,
使她聽了故事後就受到教育,使她長大了以後懂得怎麼做人。”
“她只想聽公主的故事。”
“女孩子部想當公主。電視裡面,公主都很漂亮和神氣,天天受了電視的影響。”
“怎麼搞羅?”妻子擔憂道,“未必不准天天看電視?”
兩人談了幾句女兒,馬民就把手放到妻子背上撫挨著。妻子穿著一件短短的睡衣,
馬民掀開衣服,直接觸摸著她的背,然後又把手移到前面來,揉捏她的乳房。馬民並沒
有性沖動,但是他得完成這個義務。我現在還是她的丈夫,他冷淡地想。妻子在他的撫
摸下,把自己的衣褲都脫了。馬民瞧著妻子的身體,提不起任何情緒。她的身體當然沒
有彭曉的那麼富有彈性,也沒有彭曉的身段那麼嬌美。他的腦海裡有的只是一種沮喪,
一種無可奈何。
“我現在沒有性欲。”他說,“我現在只是一台賺錢的機器。”
妻子的性欲也不是很大,她見他沒有沖動就說:“那就算了。
我過去睡覺。”
馬民見妻子絲毫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心裡就有點過意不去,不免就問她:“你今天
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平時,你總是要我不碰你。你今天是怎麼了?”
“我中午做了個這樣的夢。”
“做什麼夢?”
妻子就說了一個這方面的夢。“夢裡面那個男人緊緊抱著我。”
妻子描述說。
馬民覺得真遺憾,她連做夢都這麼窩囊,僅僅是做一個男人抱著她的夢,這個夢完
全可以添油加醋地做下去,而且不會有人指責什麼的。你總不能譴責一個女人夢交吧!
這是一種生理現象,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物理反應。馬民想。“你夢裡的男人是誰?”他
說。
“好像是那個姓龍的,”她極力回憶著午睡時光臨她夢境的男人說,“臉模模糊糊
的,又好像是你。我說不清。”
馬民覺得她的這個夢做得太沒出息了,不由得又憐憫地看她一眼,她的臉仍然是一
片黃黃的迷茫,就好像一片沙漠似的。“是那個姓龍的吧,你說是他也沒關系。”馬民
安慰她說,“我還巴不得你夢的是他。”
姓龍的是珊珊從小就熟悉的一個青年,她和他是兩小無猜長大的。他們在一個宿捨
裡長大,在一個班上讀書,又一並招到省體操隊裡,還一並參加了全國體操和亞運會體
操比賽什麼的。姓龍的十四歲的時候,在全國運動會上拿過一次單槓比賽銀牌,十六歲
時在亞運會上拿過一次“五項全能”的銅牌。這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成績,從此他就開
始大踏步地走下坡路了。他酗酒,不懂得珍惜自己,他的眼睛不再盯著成功的道路,而
是緊緊盯著她。
體操隊的隊員和教練都知道姓龍的在惡狠狠地追求她,為此不去訓練,而是守在她
的身旁。他一直想把自己的愛情給她,就好像我們想把鮮花獻給某一個人一樣。但是她
害怕他,害怕他那雙盯著她不放的憂郁的眼睛——那是一雙黑亮亮的蛇眼睛,害怕他那
不顧一切的如同烈火燃燒的愛情。他為她得了相思病,為她在體操房裡暈倒了,還吐血
不止。隊員們,甚至教練都很同情這個曾在亞運會上拿過一枚閃亮亮的銅牌的小伙子,
覺得這個青年就此下去太可惜了。於是他們有了犧牲她而保他的思想——她的成績平平,
她在全國女子體操比賽中,甚至連前二十名都沒擠進去,而龍在全運會上是拿過銀牌的,
他們還指望他拿金牌呢。於是教練找她談話,像向導指引路程一樣指出了龍的許多優點。
“他在亞運會上拿過銅牌呢,你拿過嗎?”女教練語重心長地問她,“我們把他培養到
這個程度很不容易呢,王珊(妻子的大名)。”王珊困惑地瞧著這位她一直崇拜的女教
練,潛意識中她知道她想說什麼,果然這位女教練拍了下她的大腿後,直奔主題了:
“他的相思病,只能靠你才可以治好。他現在一個人在房裡,你去吧。”
她臉紅到了耳朵根,她知道這種單獨會面意味著什麼。她當時還不到十七歲,但已
經懂得了這種會面的目的就是向他獻出自己的身體。那個時候的珊珊是非常聽教練的話
的,教練已經開了口,她的腳步就得往那個方向邁。她去了,懷著一種恐懼的心理去了。
龍坐在床上,臉色蒼白,桌上擺著幾個蘋果。這是秋天的一個晚上,一個不冷不熱的晚
上。她當時穿的是一件印著荷花圖案的連衣裙,腳上一雙涼鞋。龍見她進來,忙起身為
她泡茶,但她那天晚上連一口茶也沒喝。龍又為她削了個蘋果,削得並不理想,她接下
了,很慢地吃起來。他盯著她,那兩只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她臉紅了,
又害怕又不知所以。他走上來,試探地抱住她,她沒有反抗,因為教練及隊友們都希望
她順從他的意志,希望他跟她經過這麼一次後,他能康復而去全運會上拿金牌。他把她
按在了床上,他把她的連衣裙掀了上去,急急忙忙地拉下了她的三角褲衩,一張臉就迫
不及待地埋了上去,非常激動地那麼干著。她沒有任何方面的快感,她只請求他快點干,
她以為她是在給他治病,她在這位運動健將樂此不疲地干這一切的整個過程中,只是一
次又一次地問他“你好了嗎?”這就是珊珊一生中的第一次性體驗,那時候正如她婚後
的某一個夜晚告訴馬民的:“我還不到十七歲,只是在吃十歲的飯。我根本就不懂什麼
愛情,我只曉得怕,但是糊裡糊塗地就干了那種事。”
後來這個姓龍的還和她干了兩次,便後來她就再不願意和他干了。因為他並沒有恢
復過來,就是說,他根本就對綠茵茵的運動場失去興趣了。他腦海裡什麼東西都裝不下,
除了裝著她,什麼都下在乎。他自然遭到了教練的譴責,但他毫不在乎,仍然睡懶覺,
仍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教練傷心極了,罵他,甚至當著隊友責怪他,他卻一副不知悔
改的樣子。教練一氣之下,把這個青年趕出了體操隊,於是這個青年和珊珊自然就分手
了。但是這個姓龍的青年一直是她生活中的一個影子,她的那些隊友——後來大部分都
離開體委干別的事情去了——一見到她,就跟她說姓龍的事情,姓龍的如何如何了,姓
龍的又開了個什麼商店,姓龍的離婚了,姓龍的找了個比他小十歲的女人,姓龍的現在
手上提著大哥大了,站在馬路間打大哥大,那樣子神氣死了等等。這使她始終擺脫不了
這段歷史,因為這段歷史的見證人總是追蹤著它,自己很感興趣就以為她同樣感興趣地
向她提及這個已經久遠了的故事。事實上,當馬民對她態度粗暴或者冷淡的時候,這個
人就會突然來到她的腦海裡,擁抱著過去的溫馨(歷史總是溫馨的),在她腦海裡游蕩。
她懷念的不是那個人,而是那段美好的歲月!
“我覺得我這一生中最有意思的時候,就是在省體操隊的時候,”她常常留戀地說,
“那時候真不想事,全國各地的到處跑,飛機飛來飛去,參加比賽,還有一次飛到了韓
國。”
馬民曾經吃過這個男人的醋,因為這個男人率先一步占有過她。那是婚後的某一天,
馬民向她談及自己的從前時,要她說她的過去,她就愚蠢地向他提起了她在省體操隊的
那些時光及那個男人。他當時聽了她的初戀故事後,極其吃醋,不過那段吃醋的日子不
是很長,但也維持了一年。後來他想通了,覺得自己沒有道理去責備那個時候的她。現
在馬民想起她夢見了姓龍的,就很感興趣地一笑說:“你去找找看,看他還愛你不?他
那個時候那樣愛你,肯定他現在還愛你。”
“我不會去找他。”妻子搖了下頭說。
“我相信那個男人還愛你。你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有一個男人愛你。”馬民
看著她,“他其實比我更愛你,我覺得。你要是跟他結婚,也許就不會得神經病”“我
那時候曉得什麼?那是教練做我的工作,其實我對他只有怕。”
“你現在還怕他不?”
“現在不怕,因為現在我長大了。”
“既然你不怕他,你就可以去找他玩玩,這沒有什麼關系。”
“我不找。”妻子小聲道。
馬民知道妻子不會去找姓龍的,他知道她這樣的女性是從不主動向男人出擊的,不
但如此,而且還用各種假面具抵御著男人門的進攻。她如果是個性格開朗的女人,她也
不會得這種讓他灰心失望的病馬民同情地撫摸著她的臉蛋,這種同情裡面同時又含著厭
惡。馬民真的想甩開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馬民想說“我們離婚吧,我對你已經很煩躁
了”,但話到嘴邊馬民卻舌頭一轉說:“你去睡覺。我這幾天很累的,腦袋空空如也。”
妻子看他一眼,溫順地爬起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