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幹點什麼吧 正文 午夜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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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的名字古怪,叫午夜場。店裡賣的衣服也古怪,都是些舊樣式的衣裳,藍印花布面的竹傘,藍印花布的手袋,化妝包,藍印花布的筒裙,中褸,什麼都是藍印花布的,似乎是一家藍印花布的專賣店。從一開始劉曼就想讓自己的店與眾不同,因為與眾不同她的貨可能會賣得比別家好,但也有可能會比任何一家都賣得差,血本無歸,好像沒有一個純粹的生意人會去做這種冒風險的投機生意,但是劉曼做了。

    午夜場。一個故事,大家都知道的老故事。

    午夜,夜涼如水,孤獨的單身女子,去看午夜場的舊電影,她看見自己最愛的男人與別的女子幽會,她走了出來,眼睛潮濕了。傷感是吧,在認識小妖之前劉曼並不知道自己這個名字叫做午夜場的小店與傷感故事有什麼關係,小妖是隔壁茶樓的老闆娘,她告訴了劉曼這個故事。「所以,你這個店的名字實在不怎麼樣。」小妖肯定說:「並且很可能你會一件衣裳也賣不出去。」

    劉曼坐在收銀台的後面,漾著微笑,小妖目不轉睛地看前面的那排衣架,手指在每一件藍色衣裳上都過了一遍。小妖抬起頭,失望地說:「劉曼,這裡面沒有一件款式時鮮的,沒有一件是我可以穿著出去的。」

    小妖和劉曼同年,但她是一個聰明女人,她的茶樓始終生意興隆就是件奇怪的事情,每一家茶樓的生意都會隨著機制改革,股市行情,廉政建設,換屆和物價漲幅而時好時壞,但是小妖的生意卻一直很好,這樣一直好下去,那是一家具備著多種功能的店,娛樂、休閒、餐飲,還有古典並且傳統的茶藝術。

    大概還因為小妖心狠,劉曼見過小妖的同學過來吃飯,小妖動著感情與她的師兄師妹們聊學校時的情感往事,結帳的時候還是好好地賺了她的師兄一筆,劉曼明白小妖是個生意人,感情怎麼深,她還是一個生意人。

    而劉曼總賺不著錢,店開在這裡多開一天就多虧一天,大概就是因為劉曼還沒有學會做生意,心也狠不下來。客人來看,滿意了要試穿,劉曼告訴她,您的身材穿這件衣裳非常不好看,不信您穿著照照鏡子。客人就想,我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身材麼,我有錢我喜歡我就買,你管我穿什麼?一生氣,就發誓不要再做這家店的生意了。午夜場開張的那天,一個討飯的小孩子,倚在門口眼睛巴巴地望,劉曼要給錢小妖不讓,說是做生意的有說法,錢是不能給討飯的,給了就會「財出」。「財出」了生意就會不好,就會賺不著錢。劉曼猶豫了一下,從零錢盒裡抓了一把角幣,走過去,小妖在後面看著,不說話,劉曼拉開玻璃門,把硬幣放進孩子的髒手裡,孩子笑了笑,手一揚,亮晶晶的硬幣飛揚開來,像水一樣灑在街道的中央,孩子向劉曼演示手裡的紙幣,那是一張嶄新的拾元人民幣。一瞬間劉曼的眼淚都出來了,想想居然會被一個小孩子欺負,搞得流眼淚。小妖在後面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你不聽。」說完了就笑,笑得花枝亂墜。

    劉曼閒著無事,午夜場開出來生意就一直清閒。看著外面的太陽光漸漸地沒了光輝,就下了捲簾門,鎖了。想想,拐進了小妖的茶樓,劉曼看見小妖正在吧檯上,對面立了個漂亮小姐。

    「不貴吧,真的,一點也不貴。」小妖點著計算器,嘴裡反反覆覆地嘟噥,眼睛卻冷冷地盯著漂亮小姐。

    小姐板著粉臉兒,一言不發,只是拿著那張菜單來來回回地看。

    「你帶來的客人,我照菜單上的價位已經打了八折,八佰二十八元,這零數都不算了,只八佰元人民幣,怎麼貴了你的?」

    小姐皺眉,如數付錢,又往包廂裡去了。

    小妖望著小姐漸遠的脊背妖嬈地一扭一動,望得很投入。一轉頭看見劉曼進來,一把抓牢了劉曼的手,指著菜單說:「收他們這點錢真是剛剛夠成本,你看你看,他們都叫了龍蝦推車,蒜茸基尾蝦什麼的,六個人又吃了十罐喜力啤酒,人家都是只點一隻兩隻再叫些家常菜好了,他們卻一連要了這許多,這些農村上來的只知道點好貨,不知道吃好貨,生吃三紋魚是知道點的,吃卻吃不了多少,要他們這點錢真是不貴,不是小姐帶來,要他們一千塊也是開得出去的。」

    劉曼笑,說:「炒兩個菜,手腳快點,今天想早些回去。」

    「又是外賣?」小妖做出一臉不情願,說:「又賺不到你的錢。」笑著,招手讓服務生去廚房吩咐了。

    兩個人都坐在吧凳上等著。小妖說:「你猜剛才那小姐有多大了?」

    劉曼說:「怕是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一張臉抹得那麼厚重,什麼也看不明白了,但怎麼下重彩,還是顯得稚氣。」

    小妖笑,說:「劉曼你真是眼毒,她是只有十八歲,卻比咱們兩個靈活多了,她以為我不知道,客人給了她一仟塊錢讓她出來結帳,要怪只能怪她的客人小氣,我是賺不到多少的。你別看她在日光燈光下面美艷,大白天裡看你可要被她嚇死,十八歲的人,嘴角眼邊都有了細皺紋,又去做護理,一張臉整得就像八十歲一樣,看看還好,哪裡還敢去摸啊,那層臉皮粗糙得要趕得上張老太太了?

    張老太太每天晚上都要到午夜場來歇歇腳,這個時候她的竹籃裡除了幾朵人家撿剩的殘花什麼也沒有了,但是老太太的手絹包分明地鼓了起來,滿臉的皺紋都喜滋滋的。老太太住在街對面的小巷子裡,一個小院兒,裡面種滿了茉莉花玉蘭花和梔子花,每天早上,老太太就採摘這些家種的香花,用濕藍條紋布掩了,挎著籃子坐到商業街口的台階上,定定心心地用細鐵絲串花,不出一個鐘頭,頭批花就全部賣出去了,現在的小姐都捨得花這錢,幾分錢的小玩意叫價二三元也買得動。

    老太太是個精明人,想著做做好人,與劉曼小妖她們拉拉關係。有幾次回來早了就要把剩的花給劉曼,劉曼忙客氣地擺手,連連說不要,旁邊坐著的小妖卻拉下臉來了,說:「要送還是送早晨的新貨嘛,這些萎了的東西怎麼還送得出手。」老太太就尷尬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腳都沒處放了。

    劉曼看著老太太遲緩地推開玻璃門,那麼瘦小的一個身子慢慢過了馬路,臉色就難看了,對小妖說:「都不容易的,那麼大把年紀了,家裡如果有錢何苦又起早摸黑出來賣花,你為難她幹什麼?」

    劉曼總是想起自己的外婆,那是久遠的事情了,那個遙遠的小城,庭院的葡萄架下面,外婆坐在硬竹板的躺椅上,搖著大蒲扇,手把手地教劉曼繞蝴蝶盤扣。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午夜場還在裝修的時候,第一個進來的就是張老太太,仰著頭看午夜場的粗木門面,挎著籃子怕怕縮縮,在門口張望了大半天,劉曼在裡面望著,心裡一動,叫了聲老婆婆,老太太就滿臉都堆起笑來了,進了門也不怕生,先是說這店子裝潢得好,富麗堂皇。劉曼暗底裡笑,店就為了要樸素的效果才做得粗糙,哪裡還富麗堂皇啊。老太太又捧著藍印花的手絹,仔細看標籤紙上的紅色大數字,吐著舌頭說:「這小小的一塊布頭要賣那麼貴啊?」劉曼說:「現在是貴了,有錢也不定買得到,您年輕時候不是都用這種布料嗎?」老太太笑了,說:「我們那時候只有蘇州鄉下人才用這種布頭,紮在頭上圍在腰上,我們城裡還是信奉緞子的面料。」

    坐了會兒,小妖進去招呼了,劉曼一個人坐著,望著外面,太陽光從樹的枝椏間逃出來,把街面染得支離破碎。

    等了一會兒小妖出來,臉也健康地暈著紅,身體上散發出濃重的油煙白酒味道,迎面而來。說:「又到換季的時候了,劉曼你也該去進些時尚衣裳來賣,做衣服生意的就指望著這個季節賺點兒。」

    劉曼說:「你也知道我店裡的貨都是從桉葉的朋友那兒進,他們又是自己印製的布料,手工作坊,成不了大氣候,成衣也是一件兩件的,好在式樣沒有一件重複的,只是這麼幾件,都拿到店裡來了。過幾天再去他們那兒拿,怕還沒有你合意的。」

    小妖笑,說:「那就又做不成你的生意了。」

    店開出來的時候桉葉已經在新加坡了,只是打電話回來問,劉曼告訴他:「沒事,一切都好。」

    「你總是這樣。」桉葉說:「讓我擔心。」

    劉曼匆匆掛斷了電話,劉曼思念桉葉的電話,但電話來的時候卻不知道講什麼好,思念是一種折磨人的東西,但劉曼不想桉葉把錢都用在電話費上面。

    小姐把兩隻方便飯盒送了出來,劉曼掏錢,小妖推著不要,兩個人又作勢了一回,劉曼被小妖連推帶搡地趕出了門。一到外面,熱浪就翻滾而來了。

    茶樓的透明窗子後面,劉曼看見有日子過得不怎麼滋潤的小姐,舉著硬幣聚精會神地站在電話機的前面,她大概還沒有掙到手提,現在是人老珠黃了,年輕的時候都不知道手提是什麼東西呢,賺的錢都只知道吃光用光,日子就艱難了。

    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每天都一樣,每天都做同一件事情,年紀也大起來了,卻仍然像過著昨天的日子一樣。一年以的夏天,劉曼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出去呢,過那種自由的日子。早晨,劉曼像往常一樣去上班,拐彎的時候,單位的車已經起動了,劉蔓喊了一聲,聲音就像蒸發了一樣,沒有人聽見,劉曼急急地在大街上跑起來,天氣炎熱,劉曼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狼狽不堪的賊,匆忙並且慌亂,車窗口有人影,目光掃了一遍外面,街道上跑著那個醒目的年輕女子,長髮披散,步履踉嗆,終於看見了,但他們什麼也沒有說,他們由著車子往前面開去,那個年輕女子固執地在後面追著,她張著嘴,但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她仍然跑著,他們看著她跑,面無表情。

    劉曼知道自己不能遲到,為什麼不能,這是觀念,已經形成了的觀念,不能遲到,雖然遲到了單位並不會扣獎金,但是劉曼不能遲到。

    現在劉曼仍然早起晚睡,這是養成的習慣了,改變不了。劉曼站住了,站在街道的中央,看著那輛車飛快地沒了蹤影。劉曼招了一輛車,讓司機緊緊跟著前面的大巴,司機是個中年男子,疑惑地看了劉曼一眼,車子就向前面飛去。有幾次劉曼已經看得見單位車子深藍的輪廓了,但是中間一直隔了幾部車,車子們都擠在那條狹小但是唯一的要道上,出租車一直沒能追上去,過了橋,出租車加了速度往前面開,前面卻是一片空曠,單位的車子無影無蹤,就像從平地裡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劉曼緊張、不安,劉曼始終以為車子就在前面,劉曼一路催促著出租車飛快地行駛,直到趕到了單位,車庫裡空空蕩蕩,車和坐車的人都沒有到,劉曼獨自一人,站在偌大的門廳中央,空空蕩蕩。

    回家,劉曼把東西放下,剛換了件衣服,就聽到外面有人砸門,拳打腳踢的,好像要往死裡砸似的,劉曼心裡一慌,急急地奔到門那裡,從貓眼往外看,見是下面一樓的女鄰居,怒氣沖沖的模樣,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忙開了門,陪著笑。

    女鄰居一家三口全來了,女人打前陣,男人跟在後面,赤著膊,趿著拖鞋,上小學四年級的兒子也被拖了上來,一臉的不願意。一見劉曼女鄰居張嘴就罵:「怎麼搞的怎麼搞的?我們家廁所的下水道又堵上了,你是怎麼弄的?」

    劉曼說:「我家廁所也堵上了,應該是上面三樓的事情……」

    「那我不管,你住我們家樓上,我就問你。」女鄰居惡狠狠地瞪著劉曼,臉色比誰都難看。

    「你怎麼不講道理呢?」劉曼說。

    「我怎麼不講道理了?你倒說說我怎麼不講道理了?你個×養的。」說著就手過來抓,劉曼往後仰,手下意識地擋,結結實實地給了那女人一個耳光。聲音響亮,「啪」的一聲,很有力度。

    女人尖叫,喊著她家男人的名字,又伸手過來抓,一片混亂,劉曼什麼也看不見了,手腳被人牢牢地摁住,長頭髮被人一把攥緊,跟著臉上就是幾道刺痛,醒過神來,已經坐在地上了,花崗岩的台階磣著腰,劉曼撐了幾下,沒站得起來。

    女人叉著腰盛氣凌人地站著,出了一口惡氣似的得意,又罵了幾句,見劉曼還坐在地上,捂著皺巴巴的領子,披頭散髮,不像是作樣子,也怕出事,說:「今天就算了,明天再找你算這筆帳。」轉身下樓去了,男人孩子跟在後面,眾望所歸的模樣。隔壁人家出來看,伸長著脖子,張大著嘴巴指指點點,看看沒什麼戲了,又把脖子伸回去了。劉曼慢慢站了起來,扶著防盜門把門關了,坐到沙發上,眼淚才流了下來。撩起裙子來看,後腰上淤紫了一大片,再拿鏡子照,左邊臉頰上有長指甲挖的幾道血口子,不怎麼深,只破了皮。

    晚上劉曼想把東西收拾一下,卻只是把客廳的沙發移了位置,東西順了順,什麼也沒有幹成,做了幾分鐘就覺得累,只想睡著,或者閒坐著,什麼都不做,大概是因為夏天,人一動就覺得煩燥。躺下來身體的痛疼就清晰起來了,好像一塊梭角分明的石塊在後背上緩慢地在滾來滾去。

    電話鈴響,劉曼跑過去接電話,一邊流著淚,一邊跟桉葉說:「一切都好,沒事沒事。」

    第二天劉曼沒開張,出去找了幾個民工來,把下水道的管子從東面的外牆通了出去,又怕吵著人,不敢開夜車,做了兩三天,民工的活又粗糙,劉曼也不管了,想想怎麼著也不關我的事了。

    小妖又打電話來,問劉曼怎麼這幾天沒去,劉曼把情況大致說了,小妖在電話裡叫:「劉曼你真是不爭氣,要是我就他媽的饒不了他們,你怕什麼呀?我幫你出氣……」

    「不要不要,事情都結了,別再找什麼事出來。」劉曼說。

    「那就出來吃晚飯吧,今天是個好日子。」小妖說。

    外面下大雨,就像天要落下來一樣,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劉曼想想,還是去了,一桌的人,都是小妖的朋友,劉曼猜測這天是小妖的生日吧,小妖不提,也沒有人問,個個開開心心地吃喝,講下流笑話。中間小妖走了出去,神色有些黯然,劉曼跟了出去,見她在最裡間的小包房裡哭,問:「你怎麼哭了,你不是一切都很順嗎?」

    小妖說:「我哭是為了我付出的代價,那麼沉重,我終於熬過來了。」她昂著頭,鼻頭通紅,劉曼也坐了下來,陪著說了會話,又扶著她回去,繼續喝酒。

    小妖高興,吃過飯又把麻將桌擺出來了,人多,就擺了兩個攤頭出來,有人招呼劉曼來打,劉曼說不玩不玩,他們笑笑,也不勉強,各自坐下去了。劉曼就想,他們的日子真舒服,只是很墮落,很無聊,他們是這樣過的,沒有心事,沒有煩惱,吃喝玩樂,閒下來也沒有事情可做,沒有壓力,沒有要成名成家的慾望,真好,是一種什麼都不在乎的淡漠。這就是平實的日常生活了,他們都這樣下去,只有我,前景未卜固執地走下去,沒有節制,疲憊,錯亂,憂鬱,煩惱,到最後,什麼都有了,也什麼都沒有了。

    劉曼就想一個人先回去,見小妖忙著,也不和她說了。一到樓下,見自己種的那盆茉莉被人連盆帶花都扔到了樓下的空地上,花盆碎成了幾片,泥和花灑了一地,一片狼籍,劉曼一陣心慌,以為家裡出了什麼事,趕忙跑上樓,防盜門已經踢壞了,上面的綠紗被人整張剝了下來,扔在走廊上,劉曼就知道又是下面的女人來鬧過了,人不在家,她卻以為是故意不開門,搞得一塌糊塗。

    劉曼開了門,把破綠紗收拾了,聽見樓梯口有人咚咚咚地上來,又是一家三口,好像不要睡覺了,就專等著她回來,劉曼忙進了家門,關門上了保險,一會兒門又驚天動地響起來了,劉曼也不理,砸了會兒,大概想想也沒趣,才下去了。

    第二天過來,劉曼去找小區管委會談,直等到九點鐘也沒有人來上班,想想上一次有線電視要繳費也沒有人來通知的,只把單子往信箱裡一塞,直到有線電視被人拉了才明白過來,這小區管理也沒多大意思,找他們怕也沒什麼用。劉曼想起以前住的小巷子,街道的老太太們就愛管閒事,這種明擺欺負人的事情卻無論如何也不會發生的,大家都看著,心都向著公道的方面,誰會這麼放肆地撒潑。

    劉曼就想著去店裡看看,坐在店裡,想想晚上定是不敢回家去的,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又上來吵架。翻電話號碼簿,找他們家女人的廠,打了廠黨委口的電話去,把情況說了。

    色織廠那人在電話那頭笑,說:「我們又沒辦法,她是個二百五。她就是這麼個人,我們都不敢惹她的,我們有什麼辦法。」

    傍晚時分回家,劉曼鑰匙還沒來得及插進門鎖,女鄰居一家就上來了。

    劉曼想迴避也不是個事,就乾脆跟他們談:「我已經把下水管通到別處去了,跟我還有什麼關係?」

    「是你住我家上面,我不找別人我就找你。」

    「你們這不是找我的碴嗎?」劉曼說:「神經病啊。」女人又撲過來抓,劉曼一轉身,退回到了房裡,女鄰居一家也跟進來,眼珠烏溜溜地轉,好像看見什麼就要抓什麼掄似的,男人跟到餐廳,重重地一拍桌子,桌子都跳了起來,劉曼不說話,去廚房拿了把菜刀了來。「出去,你們跟我出去。」劉曼聲嘶力竭地喊,眼睛都紅了,手裡抖抖地晃著那把菜刀,這時候有人來勸,才罵罵咧咧地出去,嘴裡還不乾不淨地叫罵。

    劉曼關了門,去廚房放了刀,坐了下來,氣得不知道做什麼好了。又聽見他們還在外面,人也不散,都聚集著,女人高聲地說:「她是個雞,你們都看她整天早出晚歸的不是,這房子也不是她的,是個男人包她的……」劉曼氣瘋了,想出去,又忍住了,坐在沙發上流眼淚。過了會兒,終於沒聲了,劉曼坐著,剛靜下心,又聽見重重地敲管子的聲音,到窗子口看,見那家男人正掄著把大鎯頭在敲自己家的下水管,管子都敲得彎了,成了一個「U」形,還嫌不夠,又把泥巴和磚頭塞了進去。劉曼見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回房裡撥小妖的電話。

    電話通了,劉曼一聽見小妖的聲音,眼淚就下來了,說:小妖你能幫我把房子賣了嗎?」

    「怎麼了怎麼了,把房子賣了你住哪兒?」小妖說:「你跟我說,是出了什麼事?」

    一會兒工夫小妖就來了,逕直上了樓,劉曼見了小妖眼淚流得更多了,說:「我也不是什麼怕事的人,只是,我實在是拿他們一家沒辦法。」正說著,劉曼聽見外面有聲音,出去看,小妖拉住了不讓,劉曼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跑下樓去,小妖帶來的幾個人已經把那家男人打得滾在地上了,小妖忙叫住手住手,他們看看,也不理會,又追上去添幾腳,女人在旁邊叫,鬼哭狼嚎的,要上來抓劉曼的臉,又沒敢,只把眼睛狠狠地瞪她。

    很快街道派出所就來人了,把男人和小妖帶來的人都拉到所裡去了。女人在後面跟著,臉上都是灰,也沒有想到劉曼,小妖跟著下來,說:「沒事的沒事的,你放心好了。」

    劉曼回房間,已經是午夜了,這一鬧晚上也睡不著了,就想打電話給桉葉,電話響了很久桉葉也不來接,劉曼就擔心了,想他別是出了什麼事。

    第二天一早就有個戶籍警來敲門,找劉曼談,情況是有人向出所反映,說這房子的主人是個男人,這女人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劉曼就解釋說房子是一個朋友的,他現在去了國外,自己是替他看房子的。戶籍警眼睛定定地看她,想從劉曼臉上找出什麼破綻出來,劉曼也坦然,一邊就站起來去撥電話,說:「我可以讓戶主來跟您談,我們不知道要辦什麼手續,如果要辦我們立即就補辦。」

    「這倒不用這倒不用。」戶籍警說,又說了幾句話出去,想想又折了回來,說:「下面那戶口人家我們都不去和他們煩,你們大概是剛來不知道,這房子的前幾個住戶就是這麼被趕走的。」又說:「最好你和他們再談談,把這事私下裡了了吧。」

    劉曼想了想,過了幾天才把話去跟小妖說,小妖認真地看著她,說:「沒事,不就是陪個罪嗎,我無所謂的。」劉曼又要說些客氣話,小妖就生氣,說:「我們不是朋友嗎?」兩人笑了一場。

    晚上,小妖過來,上回打架的一幫人也都過來了,一大幫人又去了那戶人家,劉曼跟在小妖後面,擔著心思。小妖一進門就說:「師傅,今天我們來不是要打架的,是來向您陪不是的。」

    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飯,女人要說話,男人止住了,把碗往地上一扔,吼:「你們給我出去!」

    小妖笑了笑,笑容甜美。說:「師傅,陪罪我來,醫藥費和陪償費您儘管開口,但是我們也有條件:第一,你得把管子給直過來,第二,這件事劉曼事先一點也不知道,你不要再找劉曼的麻煩了。」

    男人看著小妖,眼睛在劉曼的臉上掃了一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醫藥費我不要,但你陪不是我不要。」男人說著,手指點著劉曼:「我要她來陪不是。」

    小妖一時無語,把頭扭過來看劉曼的神色。「那好。」劉曼說:「對不起,黃師傅、黃師母,是我的不對,我來向您們一家陪罪來了。」劉曼說罷,也沒什麼多的想法,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忙背過身子去掩,女人在旁邊笑,又說了幾句閒話,小妖也不去理會。

    男人哼哼地冷笑,立即就拎著鎯頭出去把管子直過來了,小妖見著也放了心,在劉曼家喝了杯茶,又勸了幾句才回去。第二天早晨,劉曼聽見又有敲管子的聲音,忙出去看,那男人又把管子彎過來了。

    已經有大半年了,以前桉葉的電話是每天都要來的,劉曼總是勸他省著點兒,現在卻是一個月才來一回了,總是那麼幾句。一切都好嗎。沒事。那就好。我掛電話了。拜拜。只是隔了大半年了啊。劉曼知道自己是個軟弱的女人,拿得起放不下,掙脫不了牽制不住,那就是思念了。直到那個電話以後,劉曼聽見電話那頭桉葉的喘氣,熟悉但是異樣。

    房子是不能住了,店開下去也沒什麼大意思,本也只是租了半年的,退也就退吧,劉曼想著還是回自己的城市去。小妖就說:「你真是奇怪,以前是幹部身份行政編制,安安份份的,單位又有宿舍住,你要辭職,現在又想回去,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我是回自己的城市去,也沒什麼指望了,我還有個外婆,我爸爸媽媽,他們都挺想我的,我要回去了。你來玩。」劉曼說。

    有一段經典的歌詞,是一個女子的自言自語。喂。是你嗎?我在街上。我很想你。你說話不方便?她在你身邊。沒什麼。我只是要告訴你。我在街上。我很想你。

    劉曼想起來小妖說過的話。午夜場是一個故事,孤獨的單身女子去看午夜場的舊電影,她看見自己最愛的男人與別的女子幽會,她走了出來,眼睛潮濕了。傷感是吧,所以,你這個店的名字實在不怎麼樣。並且很可能你會一件衣裳也賣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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