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幹點什麼吧 正文 預謀
    (4200字)

    潘佳被扭送到派出所的時候,我們正在一起逛街,我的小手指和她的小手指親密地糾纏在一起,美麗的潘佳和美麗的我給城市增添了一道美麗的風景。

    我應該早就有所察覺的,每天我都看見潘佳,每天潘佳都很注重形象,如果我們約了一起吃午飯,那麼吃完飯她一定要回去換一件衣服然後再出來,但她今天居然戴了一副非常難看的黑框眼鏡。我吃驚地看著潘佳:「你怎麼戴眼鏡了?」

    潘佳纖細的手指把眼鏡的框架往上面推了一推,舉止都是極老練的,然後說:「怎麼樣?好看吧。」

    「不,不,當然不好。」我皺眉,但是接下來我又說:「當然你覺得好你就戴著吧。」

    我的手裡舉著一串色澤金黃的油炸臭豆腐乾,辣椒油不斷翻滾過臭豆腐,滴到我的手上,再滴到地上。遠遠地我看見劉枝和她的妹妹劉蔓也在大街上逛,因為潘佳和她們認識我也就和她們認識了,我伸展著手裡的臭豆腐乾向劉氏姐妹招手,但她們好像並沒有注意到我。今天不是週末,她們居然也化著濃艷的妝,穿戴得燈紅酒綠在大街上走來走去。

    好吧,既然你們裝著沒有看見我,我也不打算跑到你們面前去招手了,我想,轉過臉去,然後發現櫥窗裡的新娘又換了一件婚紗,潘佳在我的旁邊說:「她居然穿這種嫩綠顏色的婚紗,真難看。」我頻頻點頭。

    但是很快地我聽見隔街傳來了銳利並且極富有穿透力的聲音,那是劉蔓的聲音,她很大聲地叫嚷:「潘佳!潘佳!!」

    我看見劉氏姐妹穿越無數人群和車輛飛快地來到了我們的面前。我只是看著她們的美艷面孔,我發覺她們的陰影粉用得實在太多了,價值一百零九元的羽西陰影粉大概只一次就被她們全部塗抹光了。

    我呆滯地望著劉蔓,而劉蔓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潘佳身上了,她惡狠狠地一把抓住潘佳的手臂,潘佳很平靜,鎮定自若。然後整個大街都是劉蔓和她姐姐劉枝幫腔的尖聲叫罵,我一直吃驚地看著這一切,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潘佳的長直髮由於劉氏姐妹的粗魯推搡而凌亂起來,衣服上滿是折褶,但是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除了劉蔓和劉枝的聲音我什麼也聽不到。

    「你戴的眼鏡是我的。」劉蔓一把抓過潘佳臉上掛著的眼鏡。

    「你戴的眼鏡是我妹妹的。」劉枝一把抓過潘佳的臉,但她抓了個空。

    「值三千塊錢呢。」劉蔓凝視了眼鏡許久,大概終於在上面發現了一絲劃痕,眼神馬上就惡狠狠了:「你怎麼偷到的?」

    「我早就懷疑你了,每次你來我們都要少東西,從化妝包到腰帶,你什麼都偷。」

    劉枝說。我看身旁的這個女人,她根本就不像一個偷東西的,她很文靜。

    很快,劉氏姐妹把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來了,我的模樣有點顯眼,我的左手舉著臭豆腐,右手指還纏繞在潘佳的手指上面,因為緊張,它有點出汗,並且更加緊密地纏住了另一支沒有任何反應的手指。

    「你看看你的錢包吧。」劉蔓突然騰出手來,尖尖的指尖對準了我的鼻頭,我驚恐地看著那只白嫩的手指。

    「你的錢早就被她偷光了吧。」劉枝說。當然她是在嘲笑我,如果她只是嘲笑我也就算了,讓她去好了,反正我堅信無疑我與潘佳的友誼,但是接下來她又說了一句:「你是個呆B。」我更加吃驚地望著那張美麗的櫻桃小嘴裡吐出了這個詞,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把串豆腐乾的竹枝往那張漂亮的臉上戳去。

    很多人從我們的身邊走過,但是沒有人停下來,已經是一九九八年了,各種各樣的新生事物頻繁出現。他們熟視無睹。我張著嘴,嘴裡空空蕩蕩,油炸臭豆腐乾上沾滿了灰塵,但我仍然舉著它,我的右手指已經空著了,潘佳輕鬆地掙脫了我的手指,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她們一路揪扭著,拐了個彎兒,不見了。

    我站在投幣電話的前面,我舉著紙幣,我知道它不接受,但我沒有硬幣,我把手袋放在地上,埋著頭在裡面找,讓我找到一個硬幣吧,讓我打電話吧,讓我打吧。

    電話通了,我對程東說:「不好了,你老婆被抓到派出所去了。」

    程東嘻嘻笑,說:「哦。」

    我掛了電話,手足無措。一時間我只想著我應該把附近的派出所都找一遍,我把通訊錄翻開,上面的姓名和電話密密麻麻,但我找不到可以用的,我只能回到我的家裡,躺在床上,睡了一個覺。

    直到幾天後,潘佳重新出現。

    我:你究竟有沒有偷她們的東西?

    潘佳:偷了。

    我:你什麼時候缺過錢?你的房子那麼大,擺設又豪華。總之,即使你偷了,你也不應該把偷來的東西再穿戴出來招搖過市,居然還在光天化日下人贓共獲。

    潘佳:偷她們的理所應當,反正她們的錢來得也容易,又不怎麼乾淨。

    我:你怎麼這麼說話?現在你怎麼辦?你是不是要關到監獄裡去了?

    潘佳:沒事,已經了結了。

    我:了結了是什麼意思?

    潘佳:陪我去登廣告吧,我要把房子賣了。

    我:賣房子幹什麼?賣了房子你住到哪兒去?

    潘佳仍然很平靜,楚楚動人地站在那兒。我可不相信她會偷劉氏姐妹那麼多的東西,她會偷她們俗氣樣式的手袋?潘佳的審美觀與她們屬於兩個檔次。

    劉枝和劉蔓長得截然不同,劉枝要漂亮些,很古典的漂亮,古典的漂亮通常能夠掩飾掉女人的愚蠢。早在三年前劉枝就找了個香港地區的有錢靠山,這位靠山年紀有些老了,但很聰明,他不經常回來,但也從來不給劉枝過多的錢,劉枝於是感到非常後悔,但這些影響不了劉枝過那種不用上班的日子。妹妹劉蔓住的房子就是姐姐的身子,因為姐夫不經常回來,劉蔓就很坦然地住著。當然劉蔓也很想往姐姐靠攏,劉蔓是一個堅強的女性,劉蔓不想一直靠姐姐吃飯,劉蔓想你能夠找到長期飯票,當然我也能,只是不一定是香港的罷了。

    有時候女人的想法很簡單,一向如此。

    我和潘佳的結識純屬偶爾。那是一年前,我和一個現在我已經不記得他長相和名字的男人一起來到了潘佳的房子,因此我認識了潘佳和程東,潘佳不化妝,素面朝天,甜甜的笑,貼近到心裡面的溫和,而程東那時候是一個憂鬱的長髮男生,臉色蒼白,像營養不良一樣瘦弱。

    我和潘佳同歲,一年前我們都只有二十一歲,但是她義無反顧地要和程東住在一起,雖然程東堅持要出去流浪,但是兩年以後他還在,除了頭髮短了,並且胖了,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我想大概是因為潘佳甜甜地對他說:讓我們生個孩子吧。於是他留下來了。

    兩個男人坐在某一個角落抽煙,而潘佳坐在我的旁邊,她一直在說話,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我的眼睛一直盯著電視,不知道什麼時候潘佳和程東突然消失了,我聽見門重重砸上的聲音,我有一點奇怪,我想,你們倒出去了?有這麼款待客人的?

    長相不分明的男子拘謹地看我,有點羞澀,然後給我倒了一杯水,我的眼睛一直盯著電視機,在他倒水的時候,我有些迷惑不解,我看了他一眼,然後我看表,我說:我要走了。

    我徑直走到防盜門的後面,我發現門被鎖住了。我愕然,尖叫。

    放我出來,放我出來。放我出來!

    我的手死死地攥住鐵柵欄,我的臉貼在積滿灰的綠紗門上面,那些灰塵又貼到了我的臉上。我的聲音一定很響亮,透過綠紗我看見對面的門開了,穿越過兩層防盜門我看見有一張尖細的女人的臉伸了出來,探看了一下,又很快地縮回去了。當然隨著我與潘佳友誼的加深,我終於知道了那是劉蔓的臉。

    我轉過身,回頭,我發現他比我更驚恐,他站在原地,手裡捧著那杯水,我沒有再尖叫,我端莊地坐回到客廳中央的椅子上,直到幾秒鐘後潘佳和程東提著一捆菜和兩個塑料袋又重新出現。在程東開門的時候,我看見他含糊地與程東說了兩句話就迅猛奪門而去。

    我的眼睛繼續盯著電視看,有很多出眾的年輕男女在電視裡跳舞,我看見他們的身體無憂無慮地放鬆。潘佳又重新坐在了我的旁邊,笑個不停,說:」你剛才怎麼尖叫起來了,我在樓梯上就聽到了聲音,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呢?」

    我不看電視了,我看著她,說:「你說會發生什麼事?」

    她甜甜地笑,模樣很質樸:「你多心了,我們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啊,我怎麼能害你呢?」

    我開始和潘佳要好,有時候女人之間的友誼很奇怪,她們會因為某一件平常事情而特別要好,又因為某一件平常事情反目成仇,當然我們不會,潘佳是個脾性很好的女人,除了有些古怪,在其他方面她很適合我。

    我一直沒有和潘佳聯繫,我想她大概有很多事情要辦。而我每週五仍然要去一家迪斯科廣場,那是固定的習慣。我在廣場中央撞到了潘佳,我看見她的腰肢被一個陌生男人盈盈在握,雖然我的眼睛不是很好,但是我確定我所看見的,那個男人不是程東。

    潘佳把我拉到一邊。「你看見了但是你不要告訴程東,好吧。」潘佳說:「我知道我對不起程東,我有苦衷。」

    「你究竟要幹什麼?」我對潘佳說。我看那個男人,他正在不耐煩地看我。

    我很氣憤:「潘佳你指望他會給你錢?看他的樣子你也知道他不會很有錢。我知道你說的了結了是什麼意思了,劉枝劉蔓是不是要你私下裡賠錢,要賠多少?」

    「不關你的事。」潘佳說:「你會因為這件事情看不起我嗎?」

    潘佳的纖小身子斜斜地靠在調音台上,那麼柔弱,那麼憔悴,掩飾不住的疲憊不堪。我想起與潘佳在一起的日子來了,她一直在講話,絮絮地講她的情感往事。是的,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把潘佳拖了出來,一起在夜裡的街上走,兩個人都不說話,來來往往的人也沒有注意到她,她沒有化妝,沒有穿時尚衣裳,身子又嬌小,便沒有人注意到她了。只是走著,偶爾地有車輛從我的們旁邊經過。只是不說話,緩緩地慢慢地走。

    她忽然停了下來,眼睛認真地看我,說:「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想起有一次夜裡,也是這樣起風的夜裡,我們兩個人站在小攤前一起吃小餛飩的情形來了,那麼美……只是,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有風吹過來,她的長裙子微微地動,她的眼神很迷亂。

    在那個瞬間,我的眼淚也流下來了。

    「我有些錢,我想我有這筆錢將來出嫁時可以體面一點,但現在我想只要我嫁得出去體面和不體面都不是太重要了。」我說。我的手指緊密地纏住了潘佳冰涼的手指,我的溫度通過手指傳遞了過去。

    幾天後,我來到我熟悉的潘佳和程東的房子前面,防盜門關著,燈火輝煌,燈光和熱氣逃到走道裡來了。裡面有清脆的骨牌的聲音,電視的聲音,人的聲音。透過綠紗門我看見有四個人坐在客廳的中央,他們的眼睛盯著桌子,桌子上是麻將牌和豐富多采的各類吃食。他們是潘佳,程東,劉枝和劉蔓。潘佳還是在甜甜地笑,模樣很質樸。

    劉蔓在說:「錢拿到了吧。我說的一點也不錯,她就是一個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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