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散文集 卷九 書信 致汪敬熙
    敬熙先生:來信及「短文」均悉。因要早些發表,以便大家研究討論,故擅自排入通信欄裡了。這一點,萬望原諒。

    我對於尊論各條有點不同的意見。簡單陳說於下。

    一、「心心唸唸在一種主義」,未曾下筆,先已打定腹稿,定要做一篇「新浪漫」作品:像這樣子,誠然不免先生「新鐐銬」之譏。但如果為要打破「舊鐐銬」,因而嚮慕新的某種主義,把新主義的精神融會了自己的心情,創造他自己的作品,這新主義便不是鐐銬了。譬如自然主義的本家是法國,俄國、德國的自然主義作家明明是受了法國自然主義的影響,然而法國的自然主義並不變成「新鐐銬」,俄、德的作家也產出不朽的作品來了。這不是眼前現成的例麼?

    二、「為人生的藝術」云云本關係於各作家本性之所近;人道主義是從真心裡發出來的,不是「慈善」可以假做。懷抱人道主義者的小說或得〔許〕做得不好——成了「勸善書」——這只是藝術手段有高低的緣故,決不是人道主義害他。先生以人道主義為「新鐐銬」,我以為未免太過分了。

    三、近來多短篇,很有人不滿意,(請參看本刊上普通信譚國棠君的話);然而這恐怕也是時機未成熟的緣故,不見得是自要「自設一個專做短篇的桎梏」。再者,做長篇小說也須得相當的閒暇時間;據我個人所知,現在的創作者大都忙於生活問題,並不能專心去做長篇。先生說他們自要新鐐銬,太冤屈他們了。

    「扶得東來西又倒」,誤會新思想的人很多,我們都已看見的了;文學上的主義……人道主義……短篇小說……三者本不是不可學的,但是給人一誤會,像汪先生所說的,把他們做成了「新鐐銬」,自然要有多少的流弊了。汪先生既然見到這層,想必終有些原委,只是我的見聞有限,覺得這三樣的新鐐銬,遠不如舊的那樣實在而堅牢!

    記者雁冰〔一九二二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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