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商會通告各商店即日開市。
哦,開市了。然而南京路以及其他各路卻活現著一副尷尬的"市容"。大多數商店的大玻璃櫥窗,平常是爭奇鬥艷的,此時卻都釘上了毛坯白木板,咳,甚至還用了雜色的不知從什麼地方拆下來的舊料,好像一些披著麻布袋的叫花子。
究竟四大公司1以及其他頭等商號還識體,沒有背上那倒楣的"麻布袋",只不過少開了幾個門。
1四大公司指當時上海最大的四家百貨公司:永安、先施、新新、大新。
幹麼要釘上那些木板呢?有人告訴我:防流彈。然而當真來了流彈的話,我很疑心那些薄脆木板未必能擋得住。
又有一說:恐防難民搶劫。這話也許道著了釘木板者的心理。可是我一聽這話,忍不住打了個冷噤。難道那些自慶托庇於"安全地帶"的商人竟能設想到我們的遭難的同胞會如此糊塗?
我憎恨這樣的釘木板的動機!
然而釘木板的傳染病卻在蔓延,甚至一家小小的理發鋪也不三不四背著幾根木條子。
黨政機關,地方團體,工部局,各日報,都已經再三警告市民們:切莫擁集在街頭看飛機。然而各馬路旁依然擠滿了看熱鬧的游手好閒之徒。
是的,我要直呼他們是游手好閒之徒!從他們那無目的的彳亍上,從他們那嘻嘻哈哈的嘴臉上,從他們那看跑馬似的望著敵人的高射炮的煙圈的神情中,我要直斥他們是游手好閒之徒!然而他們也是我們的同胞呢,我想著真難過。
突然他們又都紛紛亂竄了,像一群受了驚的麻雀。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跑了一陣又立定了,依然又像散兵線似的佔領了人行道。剛才為什麼亂跑,已經忘記了,好像剛才跑得那麼慌張的,並不是他們自家。
然而有時候他們跑的原因卻也容易明白;那是因為實在擁擠得過分了,有巡捕作勢揚著木棍來了。
一輛黑牌汽車啵啵地駛過。啊,一塊鋼板護在車頂上,四角用繩紮住。只是普通的麻繩,顯見這樣的裝置是急就章。
「一定是什麼辦大事的人坐著到前線去的罷?"——我這麼想,想從那車的後窗望一下。看得清清楚楚,車中是兩位女同胞,燙得極講究的頭髮,頰上胭脂,氣色火黃。而烏黑閃光的車身也絲毫沒有風塵之狀。
啊啊!漂亮的太太、小姐!您既然怕吃流彈,何不"無事家中靜坐"啊!
這兩位坐在鋼板護頂的汽車裡的女同胞,大概設想那所謂"華界"者要不是荒涼若墟墓,就一定是紛亂驚慌如失火之戲場罷?可是我已經親眼見了不是這樣。"市面"自然冷靜些,但街上並沒有那麼多看飛機大戰的閒人;你也許感到悲涼,但更多的味兒是鎮靜嚴肅!有一位今天到上海的朋友說:「在霞飛路上,感不到戰時的氣氛;在南京路上,感到確是不平常了,但又不像戰時應有的氣氛;只有在所謂華界內,這才有了正常的戰時景象。"這話,值得我們想一想。
滬東大火兩日兩夜,戰士們出生入死,喋血市街;然而在蘇州河以南的特一區特二區的中國同胞們大多數又是那樣。我們怎能禁得住不傷心,然而失望麼,決不,這只使我們更認清了一點:民眾的組織和教育工作實在不夠,非趕快努力不可!
生聚長養,啼笑歌哭於特區的一般市民,在性格上大概也有點"特"了罷?但願漫天的炮火能夠燒淨了這"特",從而鍛煉出當此大時代中做一個中國人應有的膽識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