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蛋和蔥花的香味撲鼻而來。姥姥的眼裡含著淚,用搓板一樣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撫弄著我的額頭。
「燈子,燈子,起來吃吧。」是姥爺的聲音。我把著姥姥坐起來,接過碗,很快,兩個雞蛋進肚了。細細的面絲也吞進去了。
我覺得舒服、輕鬆了許多。放下碗,我就要出去。我知道,這是中午,自己睡了一宿零半天了。
「哪去?」姥姥拽住我的胳膊。
「去玩。」
「不中。剛要好,夜裡發燒才嚇人呢!」
「發燒?我都說啥了?」
「你說你變成了星,還說要變成江,又說有個奶奶給了個什麼東西……多著呢。」
「我提沒提柱兒的事?」
「見天兒的叫柱兒,該是想你大舅了吧?」她說完,咳了一聲,扯起前襟擦眼睛。姥爺急忙弓著背走開了。
沒提柱兒就好。他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只聽小舅講過。姥爺挨斗時,大舅抱不平,惹怒了公社書記,把他調到很遠的一個地方去了。那年他才十七歲。他死在那個地方了嗎?
姥爺多可憐,他死了兒子不敢大聲哭,姥姥更可憐,她的兒子死了她都不知道,還當他活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看看傻子去吧,它一大早就刨土,掙鐵鏈子,瘋了似的。」姥姥一邊跪在炕上用小抹布來來回回地擦著炕,一邊對我說。
我忘記回答,飛快地衝出屋。
果然,傻子在拚命地掙鐵鏈子。它蹬著腿,衝刺般地一躥,脖子上便勒出了一道深深的溝。沒有掙脫,它嗷嗷地叫著,瘋了似的又向前撲,鐵鏈子被拉得繃直。
「傻子!」聽到聲音,它猛地一抖。它的腿由前傾變直了,鐵鏈子也變鬆了。它迅速仰過頭,望著我,爛泥似的癱在新翻的泥土上。我跳過去,摟住它。它用舌頭不停地舔我的手心。
「是不是我來晚了,你發脾氣?你掙鐵鏈子,是要找我去吧?」
我問它,它木然不動,毫無反應。等我站起來,要離開時,它又瘋了似的又跳又叫。
「不走,我不走。」我揪住它的耳朵,按它到障子邊。它明白似地點點頭。
太陽由中天向西滑了,豬吃完食捲著尾巴迴圈了。現在,我得去看老奶奶了。
「黃蜂好,黃蜂好,黃蜂不蜇我的小寶寶。給你花粉吃,給你好花粉。只要你不來,嚇我的小寶寶。」
老奶奶蹲在灶門前捅著火,努著嘴唱著。她的臉被火映得紅光光的,深凹的藍眼睛顯得那樣好看。
鍋裡絲絲地冒氣了。白漿漿的米湯順著鍋沿淌下來,滴到她握火鉤子的手上。她一驚,慌亂站起來,去掀那鍋蓋。我倚著門框,把小拇指含在嘴角。她放上鹼,畫圈似的用勺攪著粥。
「奶奶!」
她掉過身,把勺子扔到一邊,扎煞著手,想要摟我。見我住後縮,她又垂下手,溫和地說:「來了。吃飯了嗎?」
「吃了。荷包蛋。」我不由咂了咂嘴。
「粥熟了,拌拌糖,再喝碗米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