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動詞—恐怖十三樓 03 鬼眼 醫院鬼童
    一隻毛茸茸的托鞋邁進來,接著閃進一個穿病號服的小女孩,她乾瘦的手臂抱著一隻髒兮兮的毛絨泰迪熊。臉色很白,碩大的瞳仁在月光下現出奇異的粉色……

    醫院鬼童

    岑桑

    那個小女孩是誰

    我住進醫院的時候,已經快過年了,病房裡空落落的。洛東說會常來看我,不過,我知道他在說謊。我們結婚五年,很多事彼此心照不宣,似乎從他開起地產公司開始,便不再記得我這個人了。

    我不喜歡這家醫院,老舊的房子散發著年代久遠的霉味。白天下了雪,直到夜裡才停,月光折著雪光照進窗子,格外的寒冷。一個人睡不著,無聊地埋在被子裡,除了洛東不知道還可以想誰。無聊間,走廊裡傳來一陣細碎地腳步聲,雖然輕微,但襯在靜謐幽暗的空氣裡顯得十分清晰。我想,也許是其他病房起夜的人,可是腳步聲卻在我的病房門前停下來,許久都沒有離開。

    我起了疑,心裡隱約攏起一團不安。只是當我剛要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病房的門卻「吱呀」一聲開了。一隻毛茸茸的托鞋邁進來,接著閃進一個穿病號服的小女孩,也就八、九歲光景,淡黃的直髮,乾瘦的手臂抱著一隻髒兮兮的毛絨泰迪熊。她的臉色很白,碩大的瞳仁在月光下現出奇異的粉色。

    「能和你坐坐嗎?」小女孩的聲音很輕,沒等我說話就在床邊坐下來。總覺得她說話的樣子在哪裡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你家大人呢?一個人上廁所找不回去了?」我向床裡面蹭了蹭,心有種柔軟的感覺。

    「我住在對面大病房的13床。你能陪我說話嗎?」

    醫院裡的單間病房很少,有錢也不見得排得上,洛東是托人才把我安排進來的。只是住進來才發現,這是醫院,一個人睡,冷清的讓人害怕。我從床頭櫃裡翻出個梨子遞給小女孩,但她卻擺擺手說:「剛見面請人吃梨不吉利的。」

    我還沒見過這麼小大人的女孩,笑著說:「你才多大,就講究這些。」

    她卻親膩地拉住我的手說:「和誰都可以不講究,和你就不行。」說完,小女孩跳下床跑走了,像進來時一樣,一閃就從門縫裡溜了出去。「砰」的關門聲,讓房間變得更加寂靜,只有落在地上的月光,折起白朦朦的光霧。就在這時,房門外冷不防地響起一陣笑聲,又尖又細,尾音卻拖著奇怪的哭腔。我嚇得汗毛豎起一片。我抱著被子,膽怯地問:「誰在外面?」

    可是等了很久也沒有回答。我輕手輕腳地走下床,悄悄地拉開房門。但是空蕩蕩的走廊裡,平靜地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剛才的小女孩,已經沒了影子。我下意識地向對面的大病房望了望,卻突然驚恐地關上了房門,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直漫上脊樑。那間大病房的門正開著,剛好可以看見13號病床。只是,床上的單子、被子,都整齊地疊著,床角插著病厲卡,一個大大的字讓我愣在了那裡——「空」。13號床還沒有人住!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悄悄圍了上來,我怔在門邊,一動不動。

    那個小女孩……是誰?

    停屍間

    我住院是因為慢性闌尾炎,要做切除手術,但還在漫漫無期的等待。因為我的血型是稀缺的Rh陰性型,沒有足夠的儲備,不會有醫生肯為我動刀。洛東依舊沒有來看我,我打他電話,他始終不接,只是隔了很久才發來一條短信——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我不屑地把電話扔在一旁,已經不想強求什麼了。戀愛三年,結婚五年,如今事業多過愛情。對門大病房的13床終於搬來人了,是個禿頂的老人。我旁敲側擊的打聽有關那個小女孩的事情,但他卻一無所獲。我也只能想,那天晚上的小女孩也許只是自己寂寞下的幻想了。

    冬天的夜晚來的很快,深黑的夜空墨汁一樣溢進窗口。我開著電視,讓無聊的娛樂節目驅散寂寞。就在電視嘈雜的哄笑中,走廊裡依稀傳來拖沓的腳步聲,很明顯是雙皮鞋,聽起來像沒穿好,在腳上趿著。我抬頭看牆上的掛鐘,已經是凌晨1點了。我不由地想起那個小女孩,心裡緊張起來。

    腳步聲又在病房門前停了下來,只是這一次,門很快就打開了,我忽然有種不安的感覺,蜷在被子裡一動不動,只留下一條縫隙,偷偷向外張望。可是,從門後伸出來的,卻是一隻瘦小的腳,上面套著黑色的大皮鞋。

    「是誰?你要做什麼?」

    我躲在被子裡顫聲問著,門後傳來一個小女孩咯咯的笑聲。黑色皮鞋落在地上,踢踢踏踏地跑進了走廊。

    我驚魂未定地長吁了口氣,但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讓我又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我相信自己沒有看錯,那只瘦小的腳上穿的皮鞋,竟然是洛東的!一時間我也顧不得害怕,飛快地爬下床。

    當我跑到門外的時候,小女孩已經歪歪扭扭地走出病號樓的後門,拐進一條逼仄的小路。黃色的長髮搖晃著,像只提線木偶。我小心地追過去,藉著冷白的月光,隱約看見小路的深處,有一幢灰褐色的小樓。一扇對開的大門,剛剛關上,發出悶悶地響聲。我不假思索地跑過去。但是當我邁進房間的第一步就有些後悔了,裡面沒有開燈,黑沉沉的,只有一股異臭夾雜著福爾馬林的味道撲在臉上,令人作嘔。我急忙反身想撤出來,身後卻突然傳出「卡」的一聲。

    房門鎖了!

    我的腿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強忍住尖叫的慾望,在牆壁上摸索著電燈的開關。可當我按開開關的一刻,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這裡竟然是醫院的停屍間!

    銀色的屍櫃在慘白的燈光下,滲出絲絲寒氣。三具直挺挺的屍體躺在擔架車上,從覆蓋的白布下面散發出腐惡的屍臭。我拚命的拽著房門的把手,但停屍間的門,卻緊緊地鎖著根本無法打開。我無能為力地跌坐在地上,淚水失控的湧出眼眶。我不知道那個小女孩究竟要做什麼,更分不清她究竟是人還是鬼。我慌恐地看著眼前的陰森的房間,突然,我驚悚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因為,我看見中間那具屍體的腳上,竟然穿著洛東的皮鞋。

    「洛東,是你嗎?」我輕聲地叫著他的名字,小心地走過去,盛大的恐懼潮水般瀰漫進整個房間。我猛地拽開中間的白布,躺在停屍車上的,竟然是洛東,真的是洛東!一雙泛起藍膜的眼睛僵澀地瞪著,腫脹成黑紫色的舌頭,像一塊腐肉吐在嘴外。

    我直直地看著他,竟叫不出一點聲音,只有乾澀的喉嚨裡發出古怪的「格格」聲。我的頭突然傳來劇烈的疼痛,一瞬間,眼前一片黑暗……

    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

    我在停屍間昏迷了一夜,清晨,檢送屍體的護士發現了我。警方很快就趕來了,法醫初步鑒定,洛東三天前死於氫化鉀中毒。

    我被警察帶回了警局。一個人委縮在接待室的沙發上,身上依然不停的發抖。從前的生活,不論愛與不愛,我和洛東都過的平穩真實。可是從住進醫院的那天開始,我忽然覺自己像陷入一場無法自拔的厄夢。

    我在接待室等了很久,才有一個年輕的警察找我做筆錄。他的問題不多,多半在聽我講著這幾天詭異的事情。我以為他不會相信,但在聽我說完之後,他臉色微微一怔,「有一段錄像,你要不要來看一下。」

    這段錄像是醫院監視器拍下來的,原來三天前,洛東就來探望過我。可是就在病房門前的走廊裡,一個穿著醫院雜工服的男人,攔住了他。那個男人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不知和洛東說了句什麼,洛東竟突然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接著就跟他走了。

    警官說:「你認識這個人嗎?」

    我搖了搖頭。

    「他是停屍房的老管理員,現在已經失蹤了。」

    我看著監視器的錄像帶,有些膽怯的問,「那是不是也有晚上的錄像?」

    警官點了點頭,「我就是讓你來看看是不是她。」

    那一刻,我在屏幕上又看到了那個我再也不想見到的小女孩。她抱著那只破舊不堪的泰迪熊,滿臉天真地出沒在醫院昏黑的走廊。從一個畫面,穿進另一個畫面,雖然靜默地沒有一點聲音,但我彷彿又聽到她踢踏的腳步聲。

    突然,掛在我胸前的電話響起了短信的提示音。我受驚地看向對面的警官,他鎮定的點了點頭。終於,我點開了那條短信,換來的,卻是我歇斯底里的尖叫。因為,那條短信的落款是洛東,他說,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

    鬼童

    我再也沒有回那間陰森的病房,回家準備聯繫新的醫院。洛東骨灰下葬的那天,警方打來電話說停屍房的管理員抓到了。我在審詢室見到了他,他比監視器裡看起來要蒼老許多,始終低著頭,不說一句話。我憤怒地衝過去,拚命地搖著他的身體,大聲地問:「洛東是怎麼死的?你究竟對他做什麼了?」

    一直不說話管理員突然抬起頭,說了兩個字,「畜牲!」

    我一下愣住了,心中旺盛的憤懣忽然被他凌厲的眼神截斷了。我確定我從沒有見過他,可他的表情卻像對我儲藏了很多的怨忿。

    那天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我感覺自己昏沉沉地,有些神志不清,連衣服都沒脫就躺在床上睡著了。半夜,我被客廳裡的電視聲吵醒了,變幻的光線映進來,像藍色的水紋。

    突然,我警醒地坐了起來。電視不是我開的!這個房子,除了洛文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有鑰匙。我扶著床沿艱難地站起來,壓抑著心中巨大的恐懼悄悄從虛掩的門縫中,向外張望。一瞬間,我用雙手拚命堵住自己的嘴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因為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竟然是醫院裡的那個小女孩!她仍然抱著她那只泰迪熊,面無表情看著電視。

    我躲在門後,飛快地拔著報警電話,那是我惟一的救命稻草。可是,我的手指卻在最後一個鍵上停下了,我的右腹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我的闌尾炎發作了。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盡量不讓自己發出呻吟。

    「你很希望我被抓住嗎?」

    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在我頭頂響起,我猛地抬起頭,電話「啪」的掉在了地上。是那小女孩,不知什麼時候,竟站在了臥室的門外。粉色的眼仁,透過門縫,射出冰冷的光。我尖叫著關上房門,用盡全身的力氣死命地抵住。窗外已經響起鄰居的叫聲,我想,我會得救的。

    1999年1月22日

    大雪趕在除夕之前,又下了起來。凜冽的空氣裡飄散著炮竹煙火的味道。那天警察趕來的時候,沒找到小女孩一個影子。緊閉房門沒有被撬的痕跡,警察對我滿臉不忿的表情,在我腹痛難忍的樣子下,沒有發作。我的闌尾炎由慢性轉為急性,不得不又住進了那家不祥的醫院,因為只那裡才準備好了足夠的Rh陰性型血。

    麻醉室的燈光很亮,白晃晃的。綠衣的護士給我注射了麻醉藥後離開了,把我留在麻醉室等待安靜的睡去。迷沌間,我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又尖又細,尾音拖著奇怪的哭腔。我知道,是那個小女孩來了,可我的肢體卻在一寸寸的失去知覺,只有意識仍然清醒。我感覺一片陰影罩了過來,是小女孩的頭,低垂著望著我。我艱難地問:「你是誰……為什麼……」

    小女孩輕輕地笑了,從衣袋裡摸出一張泛黃的紙頁攤在我的眼前,我看見一排十分眼熟的字——1999年1月22日。

    我的身體在強大的刺激下,發出一串緊促的痙攣。那是我的筆跡,八年前寫下的筆跡。一段我從不願想起的記憶,傷疤一樣被生生揭開了。那時我和洛東剛剛二十歲。我們意外有了孩子,可是醫生說我的體質血液特殊,人流不慎,會有生命危險。之後,孩子就在我們的猶豫不決中出生了。二十歲,我和洛東沒有結婚,沒有房子,沒有事業,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長大,而那個孩子,卻是天生的白化病,永遠不能到曬到陽光,注定要短命。於是,在孩子出生的第三天,我們決定把她扔掉。只是,在洛東離開前,我在裝孩子的提包裡塞了張紙條——1999年1月22日——那是她的生日。

    「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媽媽。」

    怪不得第一次見她,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那雙因為白化病而泛著淡粉的眼睛,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底。原來,她是我曾經拋棄的女兒。我努力想要看清她的樣子,但是不能,麻醉藥讓我的視線變得模糊,意識漸漸散漫。我只能聽見她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我是被看死人的爺爺撿回來的。爸爸把我扔在醫院的後面,他自己都不記得了。直到那天爺爺看到你的血型報告,才知道你們是我的爸爸媽媽。爺爺不讓我白天出門,說我曬太陽會得癌,可是他自己卻先得了。他說自己死之前能找到你們,就不要放過……」

    我漸漸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只能感覺到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陽光、在停屍房長大的孩子的偏執和冷漠。也許,這是我一個不負責的母親該有的報應吧。她似乎扒開了我的嘴,向裡倒了些什麼。我最後聽到的聲音,是護士驚聲的尖叫。

    一則晚報上的新聞

    本報訊,市醫院又發生一宗命案。在麻醉室發現兩具屍體,其中一個系患有白化病的8歲女童,經屍驗,兩人系母女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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