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邊釁又起
王安石是一個頗有爭議的人物,他進京以後,引起了人們的普遍關注。很多人認為王安石是一個人才,如果重用他,定能幹出一番匡世濟危的大事業。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見,代表人物有吳奎、張方平、韓琦三位宰臣。他們認為王安石乃譁眾取寵之徒,不堪大用,用則要出亂子。
還有兩個人更是斷言王安石是奸詐小人:一個是眉山人蘇洵,他寫了一篇名為《辨奸論》的文章,這是一篇著名論文,歷代學生都將其當作範文來讀。文章的論點是辨奸,但句句影射王安石,說王安石就是一個大奸之人。另一個就是洛川縣知縣李師中,王安石任鄞縣知縣的時候,李師中就說他「眼內多白」,是一個奸詐之徒,如果王安石當道,天下必將大亂。
正當人們熱議王安石的時候,李師中的一份奏折轉移了人們的視線。
李師中是楚邱人,曾為涇原都監,從小就熟悉邊境的情況,長大以後科舉及第考中進士,出任洛川縣知縣,後調任敷政縣,對邊境的事務更加熟悉。
趙頊繼位之後,李師中升任鳳翔知府。
青澗守將種諤出兵收復了綏州。李師中認為種諤在邊境挑起戰端,太過草率,奏請朝廷要慎重對待這件事情。
宋、夏之間雖然休戰多年,但兩國邊境磕磕絆絆的事件還是經常發生,西夏那些散兵游勇,今天竄到宋境搶幾石糧食、明天竄到宋境擄走幾名婦女的事還是經常發生,不過只是小打小鬧,沒有發生大的軍事衝突,故沒有驚動兩國的最高領導。
宋、夏兩國的邊境,猶如一個火藥桶,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只不過這次點火者不是西夏部落的那些人,而是宋廷的邊將種諤。
西夏主元昊在仁宗慶歷八年(1048年)便已一命歸天,當時,仁宗皇帝遣使赴西夏慰奠,並冊封元昊的兒子諒祚為夏主。每年仍按約賜給西夏錢和物資,諒祚也照例以西夏的土特產進貢宋朝。兩國之間倒也相安無事。
仁宗皇帝駕崩之後,英宗皇帝繼承皇位。西夏國主諒祚曾派使臣吳宗來汴梁弔賀。不想吳宗來到汴梁之後,對宋廷君臣出言不遜,失了禮節,英宗下詔西夏,命諒祚治吳宗的不敬之罪。
西夏主諒祚繼承了他老子的血統,只想從宋得到好處,至於如何向宋稱臣、恭順有禮之類的東西,他壓根就不當回事。他不但不肯奉詔,反而於治平三年(1066年)率兵攻打秦、鳳、涇原一帶,大兵直逼大順城。
環、慶經略使蔡挺,率番將趙明等人增援大順。兩軍在大順城外擺開了戰場。
諒祚身披銀甲,頭戴氈帽,親自在軍前督戰。蔡挺派遣弓弩手排列在兩軍陣前,輪番向夏兵放箭。夏兵傷亡慘重,諒祚也身中流矢。
諒祚見在大順城討不到便宜,便率軍轉攻柔遠。
蔡挺派副總管張玉領兵三千夜襲了夏營,殺得夏兵丟盔卸甲,大敗而逃。西夏軍退守金湯。
恰在此時,宋廷按約賜給西夏的歲幣發下來了,延州知州陸詵見西夏正在與宋打仗,便將這批歲幣扣壓了,並飛騎向朝廷報告,說朝廷這樣做是姑息養奸,夏兵正在宋邊境惹事,朝廷卻賜他們歲幣,這是向豺狼投食的行為,實在是養虎遺患、有損國威。他建議朝廷派使向西夏主問罪,等西夏主謝罪之後,再賜給歲幣也不遲。
英宗皇帝收到陸詵的報告後,轉問宰相韓琦。
韓琦主張向西夏問罪,當然贊成陸詵的建議。朝廷便責令延州知州陸詵發文宥州,詰問西夏主諒祚。
諒祚連吃幾次敗仗,已經是很喪氣了,加之戰禍是由西夏挑起來的,一時理屈詞窮,無言辯解,只得派使向宋謝罪,推說這件事是由邊吏挑起來的,並答應嚴懲惹事的邊吏。
諒祚的謝罪折送達汴梁的時候,正是英宗賓天、趙頊繼位之時。
趙頊看了諒詐的謝罪折,便給諒祚下了一道詔書,大意是說,歷年來,西夏兵屢侵宋邊陲,搶掠財物,掠奪人口,焚燒村莊,西夏已經違背了盟約。朝廷內外臣民共憤,紛紛要求嚴懲入侵之敵。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也不想宋、夏重燃戰火。請西夏主遵守盟約,約束部眾,不得再到宋邊境鬧事,如果再有此類事情發生,朕將很難說服大臣們了。
諒祚得詔,又派人到汴梁,憑弔英宗升天,慶賀趙頊繼皇帝位。
這年冬季。夏綏州監軍嵬名山的弟弟嵬夷山,向青澗城求降。
青澗城守將種諤是宋將種世衡的兒子。種諤受降後,派密使給嵬夷山送了一封書信,命他招降他的哥哥嵬名山,同時還送去一枚金盂。
恰好嵬名山外出,嵬名山一個叫李文喜的親信收了金盂後喜出望外,便與送信的密使商量計策,請宋兵偷襲嵬名山的營帳,到時,刀架在脖子上,不怕他不投降,同時還可以乘勢得到綏州。
密使返回青澗城,向種諤報告了嵬名山的親信李文喜籌劃的計謀。
種諤立即派人飛騎密奏朝廷,一面通報延州知州陸詵。
陸詵認為虜眾前來投降,真偽難分,立即奏請朝廷,並告誡種諤不可輕舉妄動。
趙頊收到陸詵的奏文後,命轉運使薛向會同陸詵向種諤查明受降的可靠性,然後看情況再確定一步的對策。
薛向與陸詵以朝廷特使的身份召見種諤,詢問受降的情況,種諤便將情況向他們作了詳細匯報。
陸詵始終認為這件事有詐,反對種諤偷襲的決策。薛向卻有意贊成種諤的動議。
經商定,將兩種意見都寫出來上奏朝廷。奏文由薛向主筆,派遣幕府張穆之進京上奏。
張穆之暗地得到種諤、薛向的授意,進京後,向趙頊陳述,說種諤的計策可行。
趙頊好大喜功,聽了張穆之的一番奏對,便認為有機可乘,樂得興兵略地。他懷疑陸詵不肯協力配合,從中掣肘,竟將陸詵調到秦鳳,將收復綏州的任務交由薛向、種諤兩個人負責。
種諤是個急性子,加之立功心切,不等朝廷的命令下來,便率兵潛入綏州,圍住嵬名山的營帳。
嵬名山在毫不防備的情況下,突然遭到宋軍的圍攻,頓時手忙腳亂,親信李文喜又將嵬夷山帶進來,共同勸說嵬名山降宋。
嵬名山見大勢已去,無可奈何,只好舉眾出降,共計首領三百人,一萬五千戶百姓,兵萬名。
種諤督兵在綏州築城,加強守備。
夏人見宋軍攻佔了綏州,出兵前來爭奪,被種諤發兵殺退,從而收復綏州。
綏州本是宋的國土,被西夏佔領多年,種諤收復國土雖然不能說他有錯,可是在時間的把握上似乎值得商榷。
如果是在諒祚侵犯宋境的時候乘機收復綏州,則宋軍出師有名,然而,實際情況則是在諒祚謝罪之後,這樣就授人以柄,有違約之嫌了。
種諤惹禍了。
陸詵以朝廷的命令還沒有到,種諤便擅自興兵為由,正準備派人去把種諤抓起來治罪,張穆之正好返回前線,宣佈陸詵調任秦鳳的決定。陸詵只得歎息而去。
夏主諒祚得知綏州失守,欲發兵攻打宋,部屬李崇貴、韓道善兩人進帳向他獻策,說發兵與宋軍硬碰硬,勝負難料,不如以智取。諒祚便問有何計策。
李崇貴說,以前,宋使楊定來夏,曾答應歸還我沿邊的熟戶,我們曾送給他一大筆金銀寶物,他得了我的饋贈,卻沒有遵守約定,反而任由種諤襲奪了綏州,實在是可恨。我們不如設一個局,誘殺楊定,乘勢佔領保安,作為根據地,這樣,進可戰,退可守,不愁不勝。
諒祚連誇好計,立即命令照計執行。
原來楊定曾出使夏國,見了諒祚,跪拜稱臣。諒祚送給他大筆金銀、寶劍一支、寶鏡一具。楊定答應將沿邊熟番歸還西夏。楊定回來後,私吞了金銀,只把劍和鏡獻給了朝廷,並且還說諒祚不足慮。
趙頊信以為真,提拔楊定為知保安軍。
諒祚用計誘楊定,即遣韓道善繼書往請,約定會議。楊定不加考慮,竟冒冒失失地前去赴會,剛到會場,未見諒祚,李崇貴衝著他大喊大叫,說他收了西夏的重金卻又違約。
楊定來不及回答,四周的伏兵已經衝上前,一陣亂刀,將楊定剁成肉泥。
夏軍隨即攻陷保安,大肆劫掠。
保安陷落的警報傳到汴梁,趙頊不免有些後悔了。
正在這時,鳳翔知府李師中奏本也到了,他將保安失陷的責任歸咎於種諤,由於種諤率先挑起戰禍,西夏才予以回擊,沒有種諤的擅自出兵,就不會有諒祚的計殺楊定,更不會有保安失陷的事情發生。
朝中大臣開會的時候,都附和李師中的意見,很多人建議殺種諤、放棄綏州。
2、西夏向宋謝罪
趙頊並沒有採納誅殺種諤、放棄綏州的建議,而是命陝西宣撫使郭逵移鎮鄜州、延州,就近處理西邊的戰事。
郭逵用屬吏趙契的建議,向朝廷上了奏折,陳述他的處理意見,大概意思是,西夏殺了宋的軍官,應該興師問罪,現在不但沒有征討西夏,反而還要斬殺種諤、放棄綏州,大宋的國體何在?顏面何存?且嵬名山已經舉族來歸,如何處置歸降的人口也是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他建議朝廷要保守綏州,借張兵勢。在大理河川擇地設堡,畫地三十里,安置嵬名山歸降的人眾,這才是上策。
趙頊收到郭逵的奏折後,召開了幾次專題會議,最終還是議而不決。於是下詔調前宰相韓琦判永興軍,管理陝西方面的事務。
韓琦臨行前,說不應該取綏州,當他抵達陝西後,又向朝廷上了一本,稱綏州不可以放棄。
樞密院駁韓琦前後言辭矛盾,下令叫他自己先弄明白了再上本。
韓琦再次上本,說他以前說綏州不該取,是就理論而言,現在說綏州不可棄,則是就時勢而論。現在邊境戰禍既然已開,後悔、埋怨都沒有用,只有針對目前的實際情況,就勢論勢。保存綏州,厲兵秣馬,與西夏對峙,令西夏不敢小覷大宋,這樣才能夠達到易戰為和的目的,如果一味地示弱,將會助長敵人的囂張氣焰,今後的局勢將更難收拾。
朝中的言官們,對於就勢論勢的問題似乎沒有多大興趣,他們更關心的似乎是追究種諤的責任。於是,趙頊下詔,將種諤撤職查辦,貶謫到隨州去了。
郭逵經過調查,得知諒祚誘殺楊定是李崇貴、韓道善主謀,便給諒祚發了一道檄文,向他索要李崇貴、韓道善。湊巧此時諒祚生病,正在他左右為難之際,一個更令他震驚的消息傳來了。這就是趙宋皇帝命韓琦判永興軍。韓琦可是一個狠角色,當年同范仲淹鎮守邊關,將宋的邊關守得如同鐵桶一般,令他的老子元昊吃盡了苦頭。雖然那時候西夏國主不是他,但他對這段歷史仍然是記憶猶新。
諒祚自知與韓琦、郭逵相抗佔不到任何便宜,極不情願地把李崇貴、韓道善抓起來,交給郭逵,算是向宋謝罪。
時過不久,諒祚病死,他的兒子秉常繼位。秉常命薛宗道為使,赴汴梁向宋廷告喪。
趙頊召見了薛宗道,責問殺死宋將楊定一事,夏主是如何處理的。薛宗道回答說,李、韓二名主犯已經交給了陝西宣撫使郭逵,近日就會押送進京。
次日,果然有一隊兵士押送著兩輛檻車進了京城,檻車上關押的就是李、韓二人。
趙頊親自審訊李、韓二犯,責問他們為何要挑起事端,計殺宋將楊定。
李崇貴便將楊定如何納賄、如何失信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趙頊歎息地說:「照此說來,楊定納賄賣地,罪不容誅,但你們可以向朝廷陳述,由朕將楊定明正典刑,你們卻擅加誘殺,藐視上國,難道說無罪嗎?」
李崇貴、韓道善叩首認罪。
趙頊赦了李崇貴、韓道善二人的死罪,追削楊定官爵,沒收了楊定的家產。另派使臣劉航出使西夏,冊封秉常為夏國王。
宋、夏的這場糾紛就此平息。一場一觸即發的戰爭,以西夏交出罪魁禍首,向宋廷謝罪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