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郝樂意在人才市場轉了一大圈,也沒找到合適的單位遞簡歷,出來的時候,有家地產公司在人才市場門口招日工,他們的住宅小區開盤,要雇幾位年輕女孩子發一天宣傳單頁。反正明天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適工作,有日工幹著總比閒著好,郝樂意就報了名。
下午沒事,郝樂意和馬躍一起去了趟上清路,把放在余西娘家房子裡的東西,全數搬回了閣樓,又買了禮物去馬騰飛家向余西道謝,敲了半天門,沒見著余西,倒是田桂花聽見動靜開了門,見是他們兩個,笑得很不自然。郝樂意從背後悄悄拽拽馬躍的衣服,人笑得跟花骨朵似的,說是為那天晚上的事,代陳安娜過來道歉的,又怕她沒消氣,不敢直接過去敲門。
「就你媽那人,還有她跟別人道歉的時候?」田桂花雖然嘴上氣勢洶洶著,但還是接過了郝樂意遞來的台階,把兩人讓進屋,泡了茶,就絮叨起來沒完了。說就沒見過陳安娜這麼神經的,她也沒覺得她有多壞,馬光遠沒混好那會兒,陳安娜經常給馬騰飛買這買那的,跟她也嫂子長嫂子短地親熱著呢。那會兒她和馬光遠單位都不好,一到過年過節,陳安娜單位發了福利,就讓馬光明送過來。後來也不知道她怎麼了,就像吃錯了藥似的,對她這個當大嫂的突然就看不順眼了,兩家人湊一塊,她都不敢開口說話,因為陳安娜兜裡不知揣了多少蒼蠅,只要她一張嘴,陳安娜就給塞一隻,不是噁心你就是寒磣你。
田桂花越說越生氣,眼淚辟里啪啦地往下掉,說:「馬躍,跟你媽說說,我和她做了這些年的妯娌,沒念她仇沒念她恨的,吵架的時候說的狠話,我沒往心裡去讓她也別當真,這現如今,誰家都一個孩子,我還指望你和騰飛弟兄倆相互照應著點呢。」
馬躍說:「伯母您放心,我和騰飛哥,您就甭操心了,您和我媽就是打破頭,也不影響我們哥倆的感情。」
田桂花擦淚,歎氣說:「你媽心裡也苦,跟你爸她屈得慌。」說著看著馬躍,「還有你,她就指望你了,你又偷摸跑回來了。咳,算了,我就當她拿我撒氣了,她能把火發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好,會憋出病來的。」說完,田桂花起身,去臥室拿出一個精緻的首飾盒子,塞到郝樂意手裡,「這是我給樂意準備的結婚禮物,聽說你們不打算辦婚禮了,我就今天給了吧。」
郝樂意打開一看,是一枚鑽戒,嚇得慌忙放在茶几上,小聲說:「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田桂花說貴重什麼貴重,她買了倆,給余西一個,這個就是留給馬躍媳婦的,她必須收下。郝樂意是死活不肯,馬躍見兩人推來搡去地沒完了,也勸郝樂意收下算了。
郝樂意堅決不肯,「伯母,不是我和您見外,您想想,我媽那人要面子,因為馬躍留學,家裡沒積蓄,她要知道您送了她這個當婆婆的都沒送的貴重禮物,心裡肯定不是滋味,她心裡一不是滋味,您倆沒準又得干一架,所以……這戒指我不能收。」
田桂花錯愕地看著郝樂意說:「馬躍,你可真有福啊。」她說的是真心話,她就從沒見過像郝樂意這樣的女孩子,看見鑽石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她送的不是鑽石而是從路邊隨便撿的一枚小石頭。現如今,別說不貪不索的女孩子不多了,不開口要不撲上來搶就算好了,她居然生生把到手的鑽石給推出去。雖是如此,她覺得自己是做叔伯婆婆的,不送點禮物說不過去。雖然陳安娜看著她就來氣,可她還是非常感念陳安娜的,當初如果不是她借給馬光遠三千塊錢,他們家也不會有現在的日子。所以,看在這一點上,就算陳安娜指著她的鼻子罵,氣過之後也得原諒她,做人要知恩嘛。
於是,她還是搬出了首飾盒子,讓郝樂意挑件首飾。
苦孩子出身的郝樂意對首飾沒概念,對金銀珠寶就更沒鑒別能力了。她也知道,不要點什麼肯定不行,但只想要最便宜的,就拿起來一樣一樣地問。田桂花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當郝樂意拿起一串鑲了祖母綠的鉑金項鏈問這是什麼時,田桂花說這是這堆珠寶裡最便宜的,是她到外地旅遊時買的,鏈子是銀子的,寶石是人造的。既然這樣,郝樂意心想那就它了,就真誠地誇這串項鏈漂亮,她喜歡。
田桂花故意說你這孩子,挑來挑去挑了件最不值錢的,又找了個漂亮的盒子給裝了,問馬躍在工作上有什麼打算。
馬躍還是那套,看看再說。田桂花說看什麼看,去你伯父酒店幹得了,你哥是指望不上了,就喜歡畫畫,死活不喜歡做生意,把你伯父都給急壞了,這一大攤子,總不能交到外人手裡吧。
田桂花說得不假,馬騰飛是大學藝術理論老師,癡迷於油畫。他說給他一疊錢他都數不對,讓他做生意,那不乾等著賠?讓馬光遠該請CEO請CEO,別打他的主意。
馬躍有點心動,可又想到陳安娜對伯父家的那些成見,沒敢應,遂打著哈哈說,伯父還年輕,再干個三十年二十年的沒問題,到時候騰飛哥的孩子就該大學畢業,讓他來接班。
不說孩子還好,一說孩子,田桂花的眼淚都快下來了。郝樂意知道壞了,伸手從背後悄悄掐了馬躍腰一下,馬躍這才自覺失言,卻又笨嘴笨舌,正挖空心思地琢磨著怎麼說才能把這話題繞過去呢,田桂花的眼淚已滾滾而下,抹著眼淚說,都這把年紀了,連孫子都抱不上,她都不好意思出門了。
郝樂意不想順著她話茬繼續這個話題,因為她既不希望馬騰飛和余西離婚,也說服不了田桂花接受一個非血緣關係的孫子。正想琢磨個借口離開呢,田桂花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讓他們沒事的時候多和馬騰飛兩口子接觸接觸,也勸勸余西,騰飛是個大男人,她不能把他當囚犯看著啊。回家晚了,沒接她電話,這就毀了,她能哭背過氣去,給她根足夠長的桿子,她能把天戳個窟窿,我還想著她不能生不要緊,讓別人給生個也行啊,可照她這個吃醋法……別說讓別人給你騰飛哥生孩子了,能讓他好胳膊好腿地活到老就不錯了。
余西對馬騰飛的追蹤,馬躍見識過,為這還開過余西的玩笑,讓她乾脆搞一無線追蹤設備,裝馬騰飛身上得了。原本是個玩笑,沒承想余西當了真,跑到電子信息城買了個衛星GPS定位器,讓馬騰飛隨身攜帶。馬騰飛不幹,兩人吵起來了,余西從茶几上抄起水果刀就頂在了自己左胸口,馬騰飛當即腿就軟了,連承諾帶作揖的就把定位器放在了包裡。當時,馬躍也覺得余西過分了,就當面說了。余西理直氣壯地說因為我愛他!馬躍說愛也不能把我哥愛成囚犯啊。余西說我愛他愛到覺得除了他這世界上就沒男人了,只要他一離開我的視線,我就覺得危險鋪天蓋地,兇猛得跟滔滔洪水似的。看到余西像只唯恐被搶了盤中魚的貓一樣機警而憤怒,馬躍和馬騰飛只剩了苦笑的份兒。余西繼續氣哼哼地說,說馬騰飛作為藝術理論講師,要經常參加文藝活動,文藝活動是啥?就是出軌的溫床!她不是不讓馬騰飛參加,但必須帶著她,她長得不醜,又不得瑟著給他丟人現眼,他憑啥不帶?心裡有鬼吧!
儘管馬騰飛盡量遵守余西給制定的婚姻規章制度,饑荒還是沒少造,因為他開會、上課不方便接電話,或沒及時回她的短信,或下班路上會堵上一兩個小時的車……所有不能自證清白的時間段,他都有犯罪嫌疑。就因為他有愛情犯罪嫌疑,余西吃過安眠藥,還開過煤氣,去大鬧過學校,還打過不止一個女學生,總之,馬騰飛狼狽透了,都幾乎要跪下來哀求余西了,他真的沒她想像的那麼有魅力……可余西不信,因為在每一個妻子的眼裡,她們的丈夫都是天底下最有魅力的異性,否則她們怎麼不去懷疑別人不去盯緊別人?在余西這裡,這一理論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壯大。
以前,馬躍和郝樂意說過余西,覺得她折騰馬騰飛這個折騰法,有心理變態的嫌疑,郝樂意卻覺得他在轉述的過程中,肯定有誇張的成分。人就是這樣,同一件事,轉述的人心態不同,站的立場不同,就會有不同的語氣和看法。所以,對馬躍說起余西就為馬騰飛憤憤不平很不以為然,郝樂意以為出於男人之間相互袒護的本能。直到知道余西不能生孩子,她才突然相信馬躍所說不是誇張,卻也沒因為這而憎惡余西,反倒覺得余西可憐,她這麼瘋狂地折騰馬騰飛,無非是因為自卑,沒有安全感。因為她知道自己身為人妻的缺口在哪裡,這缺口又是婆家人最在意的,如果馬騰飛家不是這麼有錢,余西也不會這麼緊張。人對財富的佔有慾,是天生的,誰都不願意打拼了一輩子的家業,後繼無人。這也是歷史上總有皇帝會重用宦官的原因所在,因為宦官沒生育能力,沒後代可傳承,他們也就不會對皇帝的江山起野心。現在余西的問題是,馬騰飛的父母把江山打下來了,本想世代傳下去,可他們的兒子娶回來的余西給了他們迎頭一棍:捧在手裡的江山,無人可傳。在余西這裡的危機是:她知道這一捧著江山無人承接的局面是可以改變的,那就是她和馬騰飛離婚,這也是馬騰飛父母的想法,至於馬騰飛有沒有這想法,她不敢確定。她能做的,就是不讓他有產生這想法的機會。
郝樂意理解余西,甚至能體諒到她做一隻撒潑醋罐子背後的愛與怕,可她不會知道,這些愛與怕,一旦把握不好使用的度,就會出婁子。譬如現在,余西已給自己找了巨多的麻煩,雖然馬騰飛看上去對她又愛又怕到了言聽計從的程度,可這只是表面現象,內裡的火山,一直沒有停下醞釀。田桂花一提余西臉就變成苦瓜,郝樂意隱隱感覺得到,余西的好日子不多了……
田桂花絮叨著余西所謂的不是。其實,余西除了因害怕失去馬騰飛而過分緊張之外,還真挑不出其他毛病。郝樂意不想違心地應聲附和田桂花,遂撒謊約了人,這坐下來一聊,就把時間忘了,田桂花這才收住話簍子,送兩人出門。
回家路上,郝樂意跟馬躍說,想約余西出來坐坐。馬躍一下子警覺了,「幹嗎?」
「想勸勸她,別對騰飛哥那樣了,要不然,她早晚得把婚姻折騰散了架。」
「樂意……親愛的,你是我親愛的郝樂意,這禍咱闖不起,如果你這麼勸余西了,她肯定會刨根問底,你為什麼會跟她說這個?是不是聽到什麼了?為了她們婆媳和睦,你不能把伯母賣了吧?你要隨便搪塞,有造謠嫌疑吧?你什麼都不說,成,咱騰飛哥就倒了八輩子霉了……你能想像到的和你想像不到的倒霉折騰法,咱騰飛哥都有幸能嘗到……」馬躍緊張得幾乎要作揖打拱了,「親愛的,安生日子來得不容易,你就讓大家多過兩天吧。」
「那……你覺得騰飛哥還愛不愛她?」
馬躍乾脆地說:「愛。」
郝樂意鬆了口氣,倒有些羨慕余西了,說她早就應該想到,余西她這麼折騰,馬騰飛都不惱,足以說明很愛她。
馬躍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說,我哥敢不愛嗎?有一次他們一起吃飯,吃著吃著,余西在飯桌上問馬騰飛愛不愛她,因為當時五六個人一起,馬騰飛不想當眾表演肉麻,就說回家說。誰知,余西拿起餐刀就要往脖子上割,把人家餐廳經理給嚇得,忙好話說盡地往外送,錢都不要了。
郝樂意說,怎麼跟《過把癮》裡的杜梅似的。馬躍說,比杜梅還狠,照她這折騰法,馬騰飛的未來,就兩種可能:要麼被她折騰殘了,要麼被她折騰跑了。
第2節
回家後,郝樂意讓馬躍幫她戴上項鏈,站在鏡子前照了一會兒,漂亮歸漂亮,可從小沒戴首飾的習慣,總覺得彆扭,讓馬躍幫她摘下來。馬躍說:「既然漂亮就不要摘了,正好讓咱媽看看。」郝樂意擔心地說:「咱媽會不會不高興啊。」
馬躍就樂,說如果這是串真鉑金真祖母綠項鏈,陳安娜不僅會生氣,還會以為田桂花送這項鏈的目的是故意讓她這窮婆婆難堪,一氣之下逼著郝樂意把項鏈還回去的可能也是有的,但因為是假的仿貨,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可馬躍還是錯了,因為進門的陳安娜一打眼就看見了晶瑩璀璨在郝樂意脖子上的項鏈,不僅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條真貨,還徑直猜到了送項鏈的人是田桂花,沒等馬躍和郝樂意開口,她就直接說:「田桂花送的?」
馬躍一愣,沖陳安娜豎大拇指,「媽,您真神了,猜的?」
陳安娜冷著臉說:「不用猜也知道,出手就是鉑金祖母綠項鏈的,除了田桂花沒別人。」
馬躍嘿嘿地樂,「來源您猜對了,可貨色您還真看走眼了,是假的。」
「誰告訴你是假的?」
郝樂意臉色一緊,就明白田桂花善意地說了假話,因為怕說是真的她不要。慌忙讓馬躍給摘下來,說她不知道這是真的。
馬躍也明白了。
看兩人反應,陳安娜知道他們被田桂花忽悠了,不由得心酸。因為知道田桂花是善意的,可這善意,對她來說,是一記無聲卻疼在心上的耳光。郝樂意看出了她內心的寥落,小聲抱歉說:「媽,我以為這不是真的。」
陳安娜擺了擺手,示意她別說了。
「如果是真的就太貴重了,要不……我還回去吧,等吃完飯我們就給送回去。」
說著,郝樂意看看馬躍。
馬躍有點為難,而且不僅他,陳安娜也知道,這條項鏈對他們家來說貴重了點,可對於田桂花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的小事,如果他們把項鏈送回去,會駁田桂花的面子。所以,郝樂意看他,他就看陳安娜。
陳安娜酸楚地歎了口氣說:「算了,也是她的一番苦心,你就戴著吧。」
馬躍長長地吁了口氣,可郝樂意還是有點忐忑,因為她是苦孩子出身,直到現在依然搞不明白馬光遠家到底是多有錢,總覺得這串祖母綠項鏈貴重得讓她心不安。
晚飯後,她在廚房洗碗的時候,馬躍跟她介紹了一下馬光遠家的生意:開了兩家營業面積各是五千多平方米的高檔酒店,每家酒店的年純利潤是一千萬左右,而酒店已經開了十幾年了。
郝樂意錯愕地張著嘴。
馬躍就笑了,「嚇著了吧?」
郝樂意緩緩地笑著說:「原來伯父一家就億萬富翁啊?」
樓下要統一安裝單元門,居委會在門外等著收錢,陳安娜從廚房門口路過,瞥了郝樂意一眼說:「他億萬富翁他們的,跟我們沒關係。」
郝樂意笑著說知道,她比較意外的是億萬富翁原來也和大家一樣過日子啊,除了房住得大點,衣服穿得高檔點她沒覺得億萬富翁和其他人有啥區別啊。
馬躍就樂了,刮了她鼻子一下說:「傻死了,小可愛。」
居委會大媽找不開錢,陳安娜翻遍了也沒湊夠零錢,就問馬躍有沒有零錢。郝樂意從廚房探出頭來說她錢包裡有,就在背包裡,讓陳安娜自己拿。陳安娜覺得動兒媳婦錢包有點不妥,讓馬躍找,馬躍正在廚房幫郝樂意擦盤子,就探出頭來沖陳安娜樂了一下,「媽,您就不用這麼保持修養了,是樂意讓您自己拿的,又不是您趁樂意不注意偷偷翻她的錢包,是吧樂意?」
郝樂意心情很好,就響亮地嗯了一聲。
剎那間,陳安娜也覺得心裡暖呼呼的。從馬躍結婚,她第一次有了郝樂意是自家人的感覺,就去沙發上拿過郝樂意的包,摸出了錢包,果然有不少零錢,往外抽的時候,就聽丁零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在了茶几上。陳安娜以為是枚硬幣,正打算撿起來給放回錢包,可這一撿,她傻眼了。
她看見了那枚她翻破天也沒找到的戒指,居然端端地坐落在茶几上。沒錯,從錢包裡掉出來的東西,就是它,因為茶几上沒硬幣也沒任何金屬性質的小玩意,陳安娜呆呆地看著這枚戒指,滿腦子跑火車地轟鳴著。她飛快地想啊想啊,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枚戒指到底是怎麼到郝樂意錢包裡去的?是馬躍偷給她的還是她自己拿的還是……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這都是她陳安娜不允許的!
她決定暫時不動聲色,把錢交給居委會大媽,關上門,站在廚房門口,威嚴地看著依然在廚房裡說說笑笑的馬躍兩口子。
郝樂意一歪頭,看見了她陰沉的臉,嚇了一跳,「媽。」
「忙完了你們出來一下。」
馬躍覺得氣氛不太對,卻嬉皮笑臉地說:「媽,您該不是拿了樂意二十塊錢還打算寫個借條吧?」
陳安娜哼了一聲,說一會兒就知道了。
十分鐘後,馬躍和郝樂意瞠目結舌地站在了陳安娜跟前,捏著戒指的陳安娜疾聲厲色地說:「我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倆誰先說?」
郝樂意這才想起戒指還在錢包裡,心裡叫苦不迭,張了好幾次嘴,終還是沒說話。怎麼說?說馬光明送她的?這不把馬光明端出來挨罵嗎?偷瞟了一眼馬躍,馬躍也懵懵傻傻的樣子,「媽,我……我們早就商量好了給您放回去的。」
「我不關心你們給不給我放回去,我只關心它是怎麼到郝樂意錢包裡去的!郝樂意,這麼說吧,我們家沒錢,但家風很正,我不想因為你進了門,我們家的東西就學會了自己長腿串門!」
郝樂意瞠目結舌地看著陳安娜說:「媽,您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嗎?你最好把從你爸媽身上繼承的那些惡習改了,否則,你就……」
「媽!」馬躍聽不下去了,「戒指是我爸給樂意的!樂意知道是我爸背著您拿出來的,打算悄悄給您放回去呢!」
陳安娜一愣,郝樂意哭著上樓了。陳安娜嘴上卻依然不認輸,「你爸偷拿我戒指幹什麼?」
「我和樂意不是要偷著登記嗎,我爸給我送戶口簿,覺得可能會見著樂意,就想送個見面禮,可我爸沒錢就打您戒指的主意了。」說完,馬躍也轉身往門外跑,邊跑邊說,「媽,我要再聽您這麼說樂意,我……我就不是您兒子了!」
那天晚上,陳安娜和馬光明吵得差點把天花板掀了。郝樂意儘管委屈,可還是不忍公婆兩個相互罵得狗血噴頭,讓馬躍下去勸。馬躍非但不去,還美滋滋地說:「不懂了吧?我媽吧,知道自己錯怪你了,想跟你道歉吧又拉不下面子,就用罵我爸的方式告訴你,不能怪她,要怪得怪我爸,如果不是他偷了戒指,她怎麼會冤枉你?我爸呢,是在用罵我媽的方式告訴你,郝樂意,別生氣了,我已經替你出氣了。」
讓他這麼一說,郝樂意還覺得真是這麼回事,又不忍心公婆倆罵得太凶殘,就主動下樓,敲了敲門,勸他們別吵了,再吵她就不好意思面對二老了。
馬光明和陳安娜就不吵了。
馬躍說得很對。他們兩人,一人佔據了沙發一頭,各自抱著一杯茶,使勁兒扯著嗓門吵,臉上卻一絲怒氣都沒得。
第二天,陳安娜還有點不太自在,看見郝樂意有點訕訕地,馬光明瞅著她就哼了一聲,說:「別裝不自在的,團一手灰就往別人臉上抹,說聲對不起怎麼了?」
「要不是你手賤,我上哪兒去團一手灰?」陳安娜也不甘示弱。
一看兩人又要開戰,而且這一次是動真格的,馬躍忙抱拳說:「爸媽,您……您們都是我的活祖宗,求求您們了。」
陳安娜這才哼了一聲,心有不甘地收了兵。一家人乒乒乓乓地吃完飯,氣氛緩和多了,馬躍這才和陳安娜說想去酒店幫馬光遠。心裡還憋著一肚子氣沒出完的陳安娜沒接茬,瞪著郝樂意說:「誰的主意?」
馬躍說:「我的,我伯母也提了。」
「你打算按她的意思辦?」
馬躍小聲說:「反正我也找工作,上哪兒不是工作?」
「馬躍!」陳安娜一拍茶几,電視遙控器打了個滾就滾到地上了,「你是不是成心氣我?就你爸那點水平,他願意跑馬光遠那兒去當看門狗他就去吧,反正丟的是他自己的人,我不攔著!可你——你是馬躍,我的兒子!堂堂的金融學士!我送你去英國留學,就是為了讓你到馬光遠的酒店干跑堂的?!」
馬躍也毛了,「媽,照您的意思,除了跨國大公司和政府部門,別的地方我就不能去了?」
「沒錯!」陳安娜依然氣咻咻地。
「好,我也想!我做夢都想!」馬躍起身,「麻煩您先幫我刨個後門出來。」說著拉起郝樂意就上了樓,陳安娜氣得像只坐在沙發上的青蛙。
一上樓,郝樂意就把馬躍說了一頓,說他不該把怨氣撒到陳安娜身上,作為母親,她已傾盡全力地盡了責任,找不到好工作是他自己的問題,他沒有資格指責陳安娜!如果覺得自己沒混好是父母沒能力,社會太黑暗,那他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自己趴在爛泥裡不願意站起來,還要怪罪路人的腳踩疼了自己。
馬躍被郝樂意說得又羞又愧,嗓門也提了起來,兩人在樓上相互戧了還沒五分鐘,陳安娜就氣勢洶洶地衝上來了。沒錯,她聽見他們的爭吵了,連爭吵的內容都聽清楚了。馬躍把她戧得又羞又惱,正一肚子氣沒地撒呢,沒想到郝樂意自投羅網了,雖然她也聽見郝樂意是在替她說話,可她不需要任何人打著正義的旗號貶低她的寶貝兒子!
陳安娜把手裡的鑰匙往門口的玄關上一拍,「郝樂意,你說誰呢?你說誰是扶不起來的阿斗?」
郝樂意被她嚇壞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剛才還和郝樂意吵得惱羞成怒的馬躍一把攬過郝樂意,往自己身後一推,說:「媽,您這麼凶幹嗎呢?把我媳婦嚇壞了您給賠啊?」
陳安娜就有點蒙了,「我幹嗎?我辛苦養大的兒子,是隨便讓別人罵成是阿斗的?」
馬躍作揖,「媽,我真服了您了,我跟樂意練吵架呢!」
陳安娜更蒙了,「練吵架幹嗎?」
馬躍拍打著身上的衣服說:「把從英國帶回來的紳士風度吵掉,學臉皮厚點,也好在這社會裡搶個坑安身立命嘛。」
陳安娜不置可否地看看他倆,一把抓起鑰匙說:「郝樂意。」
郝樂意應了一聲,從馬躍身後站出來。
「你運氣比我好。」陳好娜轉身出門,到了門口又回頭說,「我丟了個好兒子,你撿了個好老公。」
郝樂意突然心酸,叫了聲媽,想追下去寬慰寬慰她,被馬躍拉住了,「別好心賺了一臉啐。」
郝樂意覺得不可思議,「馬躍,你向著我我也不感激你。」
馬躍嬉皮笑臉地來攬她,「咱倆可是親兩口子,犯得著那麼客氣了?」
郝樂意從他胳膊裡掙出來,拿白眼戒備地看著他說:「對自己親媽都這樣,和我親兩口子又能怎麼著?」
馬躍錯愕地看著她,「哎,樂意,搞了半天你不領情啊?」
「我領你什麼情?『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嫁這麼一個白眼狼老公,我痛哭流涕還差不多。」
馬躍的心,不由地暖了一下。看來,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在英國的時候,小玫瑰因為寂寞,經常瀏覽國內的各大論壇,尤其是充斥著超級狗血故事的婆媳論壇。看了就跟馬躍憤慨或是八卦,經常講完一個婆媳戰爭的故事,就讓馬躍設身處地地假設一下,如果他是夾在婆媳間的男主人公,他會怎麼辦?畢竟是不帶感情色彩地旁觀別人的故事,馬躍每次都能站在正義那邊,結果小玫瑰不幹,說男人只要娶了老婆,就得負責,因為老婆相當於一個家庭的新移民,要處處小心謹慎,還要承受婆家人的排擠,日子過得比黃連還苦,老公再不罩著點,還活得成嗎?次數多了,馬躍就給訓練出來了,只要小玫瑰一講婆媳矛盾的故事,不分青紅皂白,他都會堅決站到小玫瑰的戰壕裡去。所以,當陳安娜和郝樂意發生矛盾,他下意識的反應,就是站到了郝樂意這邊。何況今晚這事,明明是陳安娜不捨得欺負兒子,轉向欺負兒媳婦啊。郝樂意幽幽地說:「你媽那麼要面子,咱倆又這樣,她能不急嗎?」
馬躍挺愧疚的,也覺得自己渾,在心裡罵:馬躍,你這個孬種,誰愛你你欺負誰的孬種!臉上卻依然笑嘻嘻地,強行把郝樂意拉過來圈在懷裡,說知道了。然後伏在她耳邊笑著說:「哎,樂意,我發現你是二十二歲的身體八十二歲的心。」
「什麼意思?」郝樂意瞥了他一眼。
「老氣橫秋!別,別這麼看我,我的意思是你想事情周到。」
馬躍這麼一說郝樂意的眼淚刷地掉了下來。上幼師的時候,就有人說她成熟得不像十幾歲的女孩子。因為十七八歲,正值青春爛漫的豆蔻年華,可以盡著情撒嬌,可著勁兒闖禍。可郝樂意沒有,她的人生,好像隨著母親的去世而從孩子一下子跨越到了成年,沒有少女時代。
她為此苦惱過自省過,想來想去,像今天一樣哭了。因為突然明白了,從母親宋小燕去世那天開始,她就像小小的羊羔被遺忘在了危機四伏的茫茫原野上,為了活命,羊羔要學會像老羊一樣機警。而她,想在這個複雜的社會生存,就要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她不能撒嬌,因為撒完了也沒人抱她親她呵護她;她不能叛逆,因為她沒有父母做後盾,失去了叛逆的資格。總之,青春年少的孩子們能犯的錯誤,她一個也犯不起……也就是說,從十五歲開始,她的心就老了……
見她哭得傷心,馬躍忙道歉說自己沒嫌她的意思,就是覺得她成熟得和年齡不相稱。郝樂意說知道,說她哭她沒有來得及開始就結束了的花季,那是她人生的一大損失,再也補不回來了。馬躍這才明白,忙用唇去堵她的嘴巴,說從今以後他就是她的家長,是她的哥哥,讓她使勁撒嬌使勁闖禍,有他呢,他給兜著……
可事實證明,馬躍說的和做的,恰恰相反。
第3節
第二天,郝樂意依然去發樓盤宣傳單頁。來看新盤的人不少,一共請了六個姑娘發宣傳單頁,有的人接了宣傳單頁,掃一眼就扔了。沒多久,地上就到處都是宣傳單頁。其他幾個姑娘只管繼續說說笑笑地發單頁,對滿地讓人踩來踩去的單頁視而不見,因為是日工,只要把單頁發完,領了工資就可以回家了,就此兩不相干,所以她們也就覺得沒認真的必要,反正干多了也沒人給發獎金。可郝樂意覺得可惜,還把環境搞得亂糟糟的。再就是浪費。她就趁人不是很多的時候,把單頁撿起來,如果髒或皺了也沒扔垃圾桶,而是整成一打,放在路邊休閒椅上,看見背著口袋拾荒的人,就喊過來,讓他們收走。不髒也不皺的,她會繼續派發給路人。
這一幕,恰巧被正在小區樓上檢查施工進度的楊林看見了。
楊林是這片小區的建築承包商,每天傍晚都會到工地上看看樓上樓下忙活著的工人們,站在窗口四處踅摸的時候,看見了正在撿宣傳單頁的郝樂意。當時他還納悶了一下,穿得也挺體面一孩子,怎麼在這兒撿廢紙啊,再仔細看,發現她是發單頁的,再多看了一會兒,就被這小姑娘給感動了。心下一動,就去售樓處問了一下,知道發單頁的姑娘都是臨時找的日工,就更是感動了,不要說是這種過了今天、明天大家就再也沒有利益關係的日工,就連公司那些正式的、整天琢磨著陞遷的員工,都未必有這姑娘這麼有責任感,楊林就有了讓郝樂意到公司做事的想法。
傍晚,郝樂意到售樓處領了工錢往外走,楊林喊住了她,問她想不想找份穩定的工作。郝樂意還警覺地沉吟了一下,怕他是個信口開河的騙子,就敷衍說看情況吧。
楊林比畫了一下整個小區說:「看見沒,這樓,全是我手下的弟兄們一磚一瓦壘起來的。」
郝樂意這才知道他不是騙子,對辛勤勞動的人,她有股發自內心的敬意,就笑著說:「不行啊,這活我真幹不了。」
楊林就笑了,「這是一線戰場,你一姑娘,進了公司我也不能派你上前線,比如說干個文員什麼的,都成。」見郝樂意還猶疑著,就問她學的是什麼專業,郝樂意說幼兒師範。楊林說不錯,他老婆就是辦幼兒園的,「格林幼兒園,知不知道?」
郝樂意說知道,剛畢業那會兒,還去「格林」毛遂自薦過,可惜幼兒園不需要人手。
楊林就問:「那現在還想不想去?」
郝樂意說:「想啊。」
楊林說:「走,我送你過去。」
就這麼著,郝樂意就到了格林幼兒園,格林幼兒園不算很大,也就四百多平方,只有五間教室,但其他遊樂設施齊全而精緻。所以,儘管小,業界口碑還是不錯的。
園長蘇漫五十多歲,人白皙而優雅,說話也慢聲慢氣的,以前就是幼兒園老師,為了照顧楊林的母親和一兒一女,不得不辭了職。前幾年楊林的母親去世,兒女也大了,她不願意閒在家裡,加上喜歡孩子,就想辦個幼兒園,不圖掙錢,就是想過得充實點,也算圓了年輕時候為了照顧家庭而碎掉的事業夢。
楊林把郝樂意的大體情況說了一下,蘇漫也挺高興的,說最近來送孩子的家長多,因為缺人手,她都不敢收了。她讓郝樂意放心,別看她是私營幼兒園,可她不是奔著錢去的,只要過了試用期,老師們應該享受的五險一金,她這兒一樣也不少。
郝樂意的那個高興勁兒,就像是正飢餓的孩子被熱騰騰的大麵包絆倒了。
第4節
晚飯桌上,郝樂意說了要去格林幼兒園上班的事。馬光明說不錯不錯,嚷嚷著要大家一起喝杯酒慶祝慶祝,郝樂意還沒來得及推辭,酒杯就讓陳安娜奪了過去,挖了馬光明一眼,「懷孕的人不能沾酒!不知道啊?」
郝樂意說:「媽,我沒……」
馬躍忙夾了一筷子菜塞到她嘴裡,「媳婦兒,替寶寶多吃兩口。」
可郝樂意不想把這謊撒下去,她才二十二歲,何況剛進幼兒園,她總不能一過試用期就跟蘇漫說我打算要孩子,再過倆月就說我懷孕了。所以,要孩子的事她打算往後放放,趁年輕先和馬躍好好拼上幾年再說,這麼想著就更不想把一個無謂的謊言沒邊沒沿地拉長,把菜嚥下去之後,她連看馬躍都不看,逕直對陳安娜說:「媽,我還不打算要孩子。」
「不打算要你懷什麼孕?」郝樂意這麼一說,陳安娜就覺得這女孩子心計太多了,為了把馬躍這鑽石王老五抓到手,不惜懷孕,目的達到了又不惜流產,什麼人哪!
「我沒懷孕。」郝樂意心平氣和地說,「媽,您別生氣,馬躍是為了騙您答應我們的婚事才撒的謊。」
陳安娜看了看馬躍說:「真的?」
馬躍低著頭剝螃蟹,好像沒聽見一樣,陳安娜啪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馬躍!我問你呢!」
馬躍哦了一聲,「媽,原諒我讓愛情沖昏了頭。」
「你現在知道是被愛情沖昏了頭了?有什麼用?離婚?你是不是嫌海歸這身份不亮眼,打算再弄個二婚帽子戴戴?」
「媽,瞧瞧,您說哪兒去了?我說被愛情沖昏了頭,指的是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眼看著陳安娜的眼睛又氣紅了,馬光明擺了擺手說:「馬躍,多體恤你媽,都五十多歲了,正更年期的時候,不扛氣。」
確實是,陳安娜最近正好更年期,脾氣大得見火就著,尤其是見馬躍工作找得不順,氣就更大了,見馬躍和郝樂意大氣不敢出地吃著飯,就哼了幾聲,翻了郝樂意幾個白眼球才不相信似的問:「真沒懷孕?」
郝樂意嗯了一聲。
陳安娜悻悻地說:「沒懷就沒懷吧,你要真懷孕了,就別去上班了,我和你爸還養活得了你們兩口子。」頓了一會兒,看了看馬躍,又道,「要是為了個私營幼兒園的工作,把懷了的孩子打了,不值得。」
郝樂意萬沒想到陳安娜能說出這樣的話,心裡一暖,就叫了一聲媽。
陳安娜看了她一眼,輕輕歎了口氣說:「我已經認下你這兒媳婦了,你也別把我當吃人不吐骨頭的老妖婆。」
「沒有,媽,我沒這麼想。」郝樂意小聲說。
「但願吧。」陳安娜說,「馬躍,你伯父那兒,不能去,做人得有點分寸,你伯父對你再好,咱也不能全家都靠上去啃人家,做人要有點志氣,錢上窮可以賺,可志氣上窮了一輩子氣短,工作的事慢慢來吧。」
這一慢慢來,兩個月就過去了,眼看著深秋了,馬躍還是無所事事,其中也找過幾家工作,什麼投資公司顧問,去了一看,不過是三五個人一間的民間借貸公司,什麼保險公司險種設計,全得放到一線去拉一年保險才成……跑了兩個月,馬躍明顯地瘦了,郝樂意卻明顯胖了,因為她真的懷孕了。
這孩子來得讓郝樂意很苦惱,因為在幼兒園連試用期都還不滿,和馬躍說之前,她先跟蘇漫說了。其實她完全可以不說,因為再過一個月,她的試用期就滿了,估計那會兒還顯不了懷,正式用工合同也簽了,到那時候再說,就算蘇漫不高興也拿她沒辦法了。可郝樂意覺得如果那樣的話,像故意騙人似的,遂和蘇漫說了,說其實她也不想現在懷孕,可已經懷了,她也不想流產,如果蘇漫覺得不合適,她這就辭職。
她的坦誠讓蘇漫吃驚。蘇漫說孩子是老天的禮物,如果她是那種為了點小利益就不喜歡老天送她員工禮物的人,就沒資格開這家幼兒園,她特意把試用期也給郝樂意提前結束了,交上了五險一金,讓郝樂意放心大膽地懷孕生孩子。
郝樂意特感動,在飯桌上誇馬躍是福星,自從和他結婚,她就好運連連,不僅會碰上天上掉工作這樣的好事,還總遇上溫暖善良的人。馬光明捏著酒杯吱吱地抿了兩口酒,笑吟吟地看著郝樂意不說話。
郝樂意讓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就問:「爸您看什麼呢?」
馬光明看看陳安娜又看看馬躍,又吱吱了一口酒說:「想起一句老話,『癡巴老婆誇漢子』。」然後張著大嘴,好像要大笑又沒出聲的樣子,「這小子比他爹有福。」
陳安娜瞥了他一眼說:「那是咱馬躍值得誇,有得誇,你有什麼值得我誇的?」
馬光明嗯了一聲說:「就是,你的嘴就是我的地獄。」說著,指著自己的鼻尖對馬躍說,「瞧見了?沒福的,就這德行。」
今天陳安娜心情很好,所以,她沒惱,攪著稀飯慢條斯理說:「要不怎麼說有些人就是賤呢,明知是地獄還哭著號著要搶進去蹲一輩子。」
第5節
因為和蘇漫相處得不錯,郝樂意也大體瞭解了一些她的故事。她和楊林是再婚夫妻,他們曾是樓上樓下的鄰居,楊林的前妻得了絕症,家人瞞著她,可她還是不知從什麼途徑打聽著底細了,接受不了這殘酷的事實,扔下只有四歲的兒子,切腕自殺了。蘇漫的第一任丈夫是班車司機,比楊林的前妻早半年車禍去世。當時蘇漫還在幼兒園上班,楊林的兒子就在她班裡,因為是鄰居,上下班都幫他捎帶著孩子,一來二去就有感情了。過了兩年,在鄰居的攛掇下結了婚,結婚沒幾年,楊林就辭職了,仗著以前在房產局有些關係可用,成立了一家建築公司。慢慢的,錢越賺越多,或許因為錢是楊林賺的,楊林兒子倒沒什麼反應,可蘇漫的女兒徐一格總覺得自己不是這個家的人,總說楊林父子排擠她,其實是她小心眼,在錢上楊林從沒讓徐一格吃過虧。
有時候,蘇漫說著說著就歎氣說寧肯讓他們倆別長大;再要麼就是,錢啊,就是把剔骨刀,多少骨肉親情,都讓它給生生切斷了。這麼說著的蘇漫,眼裡總是露出一絲怎麼也藏不住的悲涼。蘇漫說得唏噓,郝樂意聽得感慨萬端,覺得人生就像一盤不按常理出招的棋,你原琢磨著,下一步這麼走就能直抵勝利,可命運不知什麼時候就推翻了盤子,它永遠不讓任何人按個人的既定方案勝利走完人生。
楊林的兒子還有徐一格郝樂意都見過,楊林的兒子看上去挺憨厚的,已經做爸爸了。徐一格比他小兩歲,在一家傳媒性質的事業單位做版面設計,工作很鬆散,拿到版面內容在家把版畫好傳回去就行,連班都不用坐,有大把的時間東遊西逛,可個人問題一直懸而未決,這也是蘇漫的心頭病,只要她來幼兒園玩,就拿郝樂意教育她,讓她看看郝樂意,才二十二歲婚都結了還要做媽媽了,她卻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徐一格就端著一副女紈褲子弟的玩世不恭,「我不缺吃不缺喝,又不需要男人養活,幹嗎非要結婚,我找氣生啊?」見蘇漫氣得不理她了又會裝可憐,摟著蘇漫的脖子撒嬌,「媽,您說我跟誰戀愛啊,認識我的,都把我當富家千金,可您也知道,楊爸爸再有錢也是楊爸爸的,他又沒說給我。我說我沒錢吧,人家當我是怕人家惦記咱家錢故意這麼說,人家就覺得被辱沒了不和我玩了。我說我有錢吧,媽,您說句良心話,咱家的錢是我的嗎?」
蘇漫就生氣地扒拉開她說:「錢,錢!一天到晚的就一個錢字,你有完沒完?」
「您讓楊爸爸把錢分了,我就有完了!」
然後,母女兩人怒目而視。
這樣的情形,郝樂意見過多次,回家也和馬躍說過,說人如果有錢也挺沒意思的。錢,在掙它的人手裡,是一堆的汗水,在掙這錢的人的子女眼裡,是一堆化骨蝕肉的糖,吃著甜滋滋的,可傷人也是真的。
馬躍就說她玩哲學。他依然在為工作奔波,也漸漸明白他這種只有學士學位的海歸,簡直就像秋天的落葉,風一吹,街上就嘩啦嘩啦地響成一片。他也想找份差不多的工作就行了,未必非高級白領不可。可陳安娜不讓,她說了,馬躍是人參,堅決不允許他隨便刨個坑把自己當不值錢的蘿蔔栽那兒。馬躍就煩,說我要是一輩子都找不到埋人參的坑呢?陳安娜說那我就養著你!你給我在家玩一輩子遊戲也不能隨便找份爛工作丟人現眼!
好吧,在找工作的路上,馬躍只能繼續扮人參高貴下去。他有時候會悄悄地後悔,早知道如此,哪怕心被小玫瑰傷碎了,他也得弄塊紗布兜住了,挨到把碩士學位拿下來。但,這些只能想想,絕對不敢在陳安娜跟前提,怕把她好容易平復的傷口又拉出口子淌出鮮血。在郝樂意跟前更不敢提,哪兒敢讓她知道自己和別的女人同居過啊。有些秘密,就像身上生了虱子,癢得難受只有自己知道,道與外人,就是自找難看。馬躍覺得自己是個內心長著一群寄生蟲的人,回來以後,他偶爾會想起小玫瑰,也不知她和那個華裔結婚了沒有,是不是幸福?然後就會兀自搖著頭嘲笑自己:幸不幸福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自從她坦白已和那個華裔上了床、打算結婚時,她眼裡的馬躍就「從此蕭郎是路人」了。
每每心情蕭條,他就會在閣樓上躺一天,看著白雲慢慢地從天窗飄過去,或一隻鳥拍著空寂的翅膀飛過去,一聲不響地看一天。
見他這樣,陳安娜也心疼,往他口袋裡塞錢,讓他覺得悶得慌就出去找朋友喝酒放鬆一下。馬躍就說不去,沒意思。
陳安娜就內疚,然後懺悔不該在馬躍剛回來那會兒對他那麼狠,懺悔自己不該到處吹馬躍會混得多好,結果她吹出去的這些牛,都變成了一堵無形的牆,把馬躍給圈在了家裡。
馬躍安慰她說不怪她,都怪自己。
陳安娜就睜好大的眼睛問怪他自己什麼?
馬躍就不說了。
夜裡,陳安娜和馬光明:「說馬躍會不會抑鬱了呀?」馬光明就呸了一口,「你才抑鬱了呢。」陳安娜就哭,「我當然抑鬱了,可我看兒子這樣我就顧不上自己抑鬱了。」然後問馬光明怎麼辦。
馬光明說還能怎麼辦,找份工作就好了。
可一份能入了馬躍又入了陳安娜眼的工作太難找了,馬光明說:「實在不行還是讓馬躍去我哥那兒吧。」陳安娜搖頭說不行,以前不讓他去,現在又讓他去了,馬躍怎麼想?還不得覺得自己是個找不到工作的廢物,實在沒地方去了,只好往馬光遠的酒店塞。說著,歪著頭看馬光明,「別不服氣,對咱家來說,你哥的酒店就是垃圾回收站,把你收了去了,我不能讓他把馬躍也當廢物收了去。」
馬光明在心裡悄悄罵了句去你媽的廢物,沒好氣地說:「都是你幹的好事,當初要不是你攔著,讓馬躍去了我哥那兒,去也就去了,還有現在的這些解決不了的爛扯?」
「都是我的錯,就你厲害!」陳安娜生氣地喊了一嗓子,「從明天開始,我挨個給學生打電話,不信我的學生裡就沒個出息的。」
「行了吧,要是別的學校的老師這麼吹兩句我還信,可就你那學校,還是別打譜了,給你們學校省倆電話費吧。」
「馬光明,就你?!你有什麼資格瞧不起我們學校!?」陳安娜生氣地說。
「成,是我自不量力,沒資格瞧不起你們學校,可你也不想想,就你那破學校?
烹飪學校!你們學校的學生,全得上飯店後廚找去!他們能給咱馬躍找個啥工作?配菜的還是跑堂的?」說著說著,馬光明自己也樂了,拿胳膊肘拐拐陳安娜,「如果你學生菜做得好點,再要挾要挾老闆,說不準能給咱馬躍弄個飯店大堂經理幹幹。」
「馬光明,你給我閉上你的臭嘴!」
馬光明說了聲好,一翻身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