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政府向聯合國控告我們政府,說孤軍是侵略者,國際法上怎麼判斷這件事,我們不知道,因為我們的防區恰在我們看來是雙方的邊界之上,共產黨可以用出賣土地的手段把我們立腳的地方劃給緬甸,以實緬甸攻擊我們「侵略」的藉口,但我們政府卻並沒有參與其事,和宋朝的人永遠不承認燕雲十六州割讓給契丹一樣,我們也永遠不承認把那一帶未定界的邊區,割讓給緬甸,緬甸當局對我們的態度隨著他們兵力的強弱而時好時壞,當孤軍最初退到邊區的時候,他們認為可以一舉把我們殲滅,他們不承認我們是侵略者,而且不屑和我們談判,甚至把我們談判的代表扣留,而稱我們是「殘餘」,我們永不瞭解我們這些殘餘怎能會成為含義較強的侵略者,我們只是求活,求生,求反攻而已。
在薩爾溫江大戰之前,我們和緬甸相處的非常之好,但那種和好只限於緬甸無利可圖時和兵力薄弱時,一旦等到情勢有變,這和好便不能保持了,薩爾溫江大戰導源於猛布張復生團的遭受攻擊,和一個排長一個排附的陣亡。
原來駐在猛布的孤軍和駐在猛研的緬軍相安無事,緬軍曾要求李國輝將軍撤出猛布,但受到拒絕,我們不能撤離猛布,因為猛布產米,撤離猛布等於自斷糧源,但我們卻接受了他們兩點要求:一點是,我軍赴猛研採買菜蔬和日用品時,改穿便衣;另一點是,我軍通過公路時,改為夜間。
通過公路,是當時駐防猛布部隊最大的任務之一,從滇邊緬北南下的部隊官員,和從猛撒北上的部隊官員,必須由猛布部隊護送,在那萬山叢裡,公路如線,山口錯綜,走錯一步,便迷入歧途,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都摸不出眉目,且除了約定的山口外,其他地區,均有緬軍崗哨。
最後一次偷渡公路是薩爾溫江大戰半年之前,總部的一位參議帶著五六匹騾子,駝著文件,向緬北出發,這四五個騾子使緬軍的眼睛都冒出火來,他們可能以為裡面全是美鈔和老盾,就在山口,他們埋伏下口袋陣地,我們的護送部隊便恰恰的進入陷阱,但所有的騾隊仍平安通過,只有一個排長和一個排附陣亡,這使張復生團長,那位重然諾的山東英雄,集合全體官兵,發誓為死者復仇。
從那個時候起,公路便被孤軍寸寸切斷,這是一個導火線,一直發展到最後緬軍的全面攻擊和全面潰敗。然而戰場上不斷勝利所得到的果實卻無法保持,四國會議在曼谷召開,叫我們撤退的消息開始傳到邊區,但沒有人注意,也沒有人相信。
我是猛布之戰結束後第三天返回猛撒的,我在醫院得到政芬的信,政芬的信上沒有說什麼,只是叫我快快回來,我回來了,回到猛撒,政芬隻身的迎接我,卻沒有帶著安國,我以為他貪玩去了,她卻躲開我的眼睛,我追問她,一個四十歲以上,千里歸來的中年人父親,是多麼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狂奔上來,摟著脖子,攀登在肩膀上,狂歡喊叫,然而,什麼人都沒有看見,卻看見無數眷屬們的奇怪眼光。
「安國呢?」我說。
啊,安國,孩子,政芬領我到他的墳前,緬軍日夜轟炸猛撒的時候,他正爬在椰子樹上盼望爸爸歸來,椰子樹被炸斷,他摔下來,腦漿崩裂,我撲到那黃土已干的小小墳墓上,沒有哭,沒有淚,只抓住那黃土,抓到手裡,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