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也是唯一大規模的一次反攻,時間繼續了兩個月(自四月二十四日至七月八日),地方克復了四個縣(滄源、耿馬、雙江、瀾滄),但在這四個縣中,實際上耿馬和雙江並沒有駐防進去,如果再分析的話,耿馬、雙江、瀾滄三個縣都用民間武力克復,國軍自己克復的不過一個滄源而已。
但這不能責怪我們,我早就感覺到把反攻大任交給我們這一千多個,名義上是一個師,實際上只不過一個團的弟兄們的肩上,那擔子是太重了,我們這些營養不足的孤兒是挑不起來的,尤其是加上南梯隊的敗退,他們把司令部設在緬甸的猛研,高級將領們舒適的遙遙指揮著進入國境的弟兄去和共軍拚殺,和當初他們把總部設在曼谷的豪華旅館裡的作風一樣,派頭是夠了,但力量卻用到別的上面去了,一個最大的牽制就此消失,這使我們想到諸葛亮《隆中對策》上所提到的計劃──荊州和四川同時北伐,結果關羽急躁,軍敗身死,兩輪失其一,兩翼也失其一,使得諸葛亮不得不只提一旅孤軍作戰,結果雖六出祁山,仍不能成功,假使南梯隊能迅速克攻南嶠、車裡、恐怕又是一個局面,歷史上若幹事是往往重演的,徒使我們這些有責無權的人,相對歎息!同時原來計劃將投奔自由的兩萬以上的青年們,加以迅速而嚴格的訓練,使成為戰士,因為時間的倉促,也沒有完成,假使能夠完成的話,我們的兩萬大軍該是怎麼樣的一個力量?
然而,「假使」的太多了,我們終於被迫再度退出祖國,我們的收穫只是接受了相當數量的武器彈藥,和號召出兩萬多青年參加戰鬥行列。
共軍十四軍軍長李成芳,親率他的兩個師:四十一師師長查玉升,四十二師師長廖永洲,分兵三路,從保山出發,向我們反攻,一路攻雙江,一路攻耿馬,另一路是他們的主力,迂迴班洪,包抄滄源的退路。
共軍開始反攻是六月二十八日,耿馬城下的罕裕卿部隊迅速的退回滄源,雙江城下的卡瓦大隊也迅速的退回向巖帥,葛家壁營長接到緊急命令,叫他除留下一個連固守外,其他部隊立向滄源增援,而這時,共軍主力已擊潰了羅紹文支隊。七月一日,猛定失守。七月二日,班定失守。七月三日,甫景雲支隊敗散。七月五日,共軍三路大軍在滄源合圍,展開了一場自入國土以來最慘烈的戰鬥,事後我才知道,我們在山頭上修築得堅固如鐵的工事,到最後毫無用處,共軍人海戰術使戰士們陷於昏迷,滿山遍野的,全是螞蟻般的「人民解放軍」,他們一面前進,一面高呼著──
「弟兄們,我們不要打死你,我們都是中國人!」
「投降吧,你們已經絕望!」
「國民黨官長朋友,你們為誰犧牲呢,放下武器,快放下武器,保證你們原官原職!」
「陣前起義是有功的,我原在二十六軍當兵,現在是排長啦!」
「你真忍心丟下你的父母妻子兒女,為國民黨去死!」
各式各樣的心戰呼喊,和蜂擁而上的人海,弟兄們把機關鎗筒都打紅了,甚至屍首堆積的已堵住槍眼,仍擋不住共軍的猛撲,但那時葛家壁營還沒有趕到,如果撤退的話,葛營會正撞進共軍的懷抱,李國輝將軍下令逐街抵抗。到了七月七日,共軍已攻進指揮部。七月八日,葛家壁抵達雍和。李國輝將軍命令撤退。可是,命令已不能傳達,傳令排派出又折回,折回又派出,張復生團長親率陳顯魁的一個營在山頭掩護,陷入重重包圍,無法通知他下來。
「我們不能丟下他們!」李國輝將軍大叫。
結果是寧輝排長達成任務,他率領他的武裝齊備的傳令排弟兄,殺開一條血路,到達山頭,張復生團長才能在拂曉前突圍。
我是留在巖帥的,葛家壁營長留下了我,副營長劉揚,連長莫順理,和一連的弟兄,他向滄源增援去後,我和莫順理連長視察山口工事,陡然間感覺到一陣淒涼,我發現我們這一連弟兄在這個人心慌慌的廣大盆地上,像是大海裡一葉隨時都可以覆滅的扁舟,情報報告說,共軍約三千人的兵力正由雙江南下,滄源之戰的結果也早在意料中,田興武眼光中射出對我們兵力薄弱的怨恨,我幾乎不敢見他,他在反正的時候,曾把五個共干的頭懸在高竿上,他以為我們能庇護他,現在他似乎已經看出我們無此力量了。
七月五日,和猛攻滄源同時,共軍猛攻巖帥,一經接觸我們便感不支,強烈的火力像巨傘一樣的籠罩山口,莫順理連長瘋子似的在被炮火震動的要崩裂了的石洞走來走去。
「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是的,我們怎麼辦?援軍不會有的,而子彈終於會打光,我和劉揚副營長簡直呆住,我承認我那時想到的一些事情都不足以告人,每一響較近的槍聲都使我心跳,我把手槍的保險機扳開,一想起被俘後的羞辱和苦刑,我都發抖,而我真正的求仁得仁,戰死在自己國土之上了,政芬和孩子們都在萬里外的異國,日夜盼我歸來,將來,我的夥伴們永遠不會告訴她我的生死,像我們對其他死者的家屬一樣,祭君疑君在,她將一直懷著一顆不絕望的心,但是,我擔心她的生活,我是死了,誰會照顧她,霎時間我懊悔我不該不去台灣,我不該不改行經商,我不知道我死在滇西邊陲巖帥的一個石洞裡,對國家民族有什麼貢獻?和有什麼代價。
快到中午時,大霧瀰漫,情報報告說──
「巖帥王已率部撤退!」
這使得我們更六神無主,莫順理連長號叫著,「我們只好也撤!」但是,第一排的狐穴密佈在山頭,共軍火力似海,卻是撤不下來了,當一連串三個傳令的弟兄一去不回,戰死山口的時候,莫順理連長把頭埋到手臂裡,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