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罕裕卿出發的同時,葛家壁營奉令進攻巖帥。
僅僅在地圖上,看不出巖帥的重要,實際上卻是,這個和緬甸猛撒同樣的大平原和富庶的盆地,是雲南西部的重鎮,也是中國籍卡瓦族的領導中心,田興武這位被尊為巖帥王的滄源縣長,就住在巖帥,他手下擁有五個民兵大隊的精悍武力,共約三千人,成為那一帶的主要安定力量,田興武後來雖然終於反正,但在那個時候,他卻尚在猶豫,所以,一得到我們進攻的情報,他便下令民兵迎擊。
我再度的參加葛營出發,第一天晚上,抵達糯良,糯良那個小村子上的居民用一種恐慌的和懷疑的眼光注視著我們,不但問不出任何消息,也買不到任何東西,我們知道已進入充滿了敵意的卡瓦族區域,不得不加倍小心,葛營長親自執行封鎖,對凡是企圖越過警戒線離開村子的人,一律格殺。但是,那仍阻不住巖帥民兵的進攻,天剛黑下來,田興武的兩個卡瓦大隊,約一千餘人,開始攻擊。
糯良這一仗雖是一場戰史上不會提到的小型戰鬥,但我們卻飽受驚恐,卡瓦族青年的饒勇善戰,使我們初次領略,逼得我們一點一點後退,在那到處都是敵意的地區,我們只有死守住村子中心待援,可是,因為地理不熟,防備中伏,援軍必須等到天亮才能到達,我和葛家壁徹夜守在通話機旁。
「你們能支持到天亮嗎?」張復生團長在滄源問。
「我們拚命支持,拚命支持!」葛營長顫聲說。
天亮時,鄒浩修和陳顯魁的兩個營趕到,才告解圍,葛家壁對他的出師不利感到沮喪和憤怒,他發誓要消滅田興武和那些發動夜襲的叛徒,他要把戰死的弟兄們的忠骸埋到巖帥的平原上,這一點是做到了,在田興武反正後,我們把那些忠骸運到巖帥,隆重安葬。
田興武是六月二日反正的,那應歸功於一位可敬的青年朋友丁世功,他和被共產黨燒死的陸光雲一樣的膽大包天,在我這戎馬一生中,見過忠貞的人和勇敢的人是太多了,但我還沒有見過像丁世功和陸光雲那樣,他們不但是對著死亡微笑,而且是恣意玩弄死亡,在歷史上,我們常看到軍前的說客,或立功,或被殺,都淡淡的讀過去了,但在丁世功自告奮勇的前去遊說田興武的時候,我才真正的察覺到這種工作的陰森可怖,我相信我遲早是要戰死的,但我寧願戰死,寧願一粒子彈結束我,我卻沒有膽量接受在敵人談笑宴前,被澆上汽油燒死,或被一刀一刀的凌遲的那種任務,但丁世功似乎毫不在乎,當我警告他田興武可能殺他的時候,他說──
「他殺就叫他殺好了,砍頭不過碗大的疤,我對什麼狗入肉☆的人都不在乎,我死了你們再進攻,捉住他,把他的頭懸到我的腿襠裡!」入肉☆入肉
他是那麼輕鬆,好像說的是別人而不是他自己,我們送他出門,他舉著白旗,好像去街上買撲克牌馬上就要回來大玩特玩那樣的興興頭頭。這一次,他為反攻部隊立下奇功,田興武被他說服了,並且揮軍進攻雙江,但就在那一役中,丁世功戰死在雙江城下,我們的忠烈祠中,還有他的牌位,一直到如今,我還記得他那滿不在乎的笑聲,和那雙左右都可開槍的厚厚的手。
田興武反正後,帶了很多鹿皮,牛肉之類的禮物,去雍和晉見李彌將軍,李彌將軍以雲南省政府主席的身份,加委他為滄源縣長,仍回巖帥,這位五十餘歲,彪形身材的「王」,一口流利的漢話,唯一和我們不同的是,他一年四季都赤著雙足。
田興武反正後的第四天,六月五日,就派他的一個卡瓦大隊進攻雙江,和這個卡瓦大隊配合作戰的,有我們原來的雙江縣縣長彭肇棟,和葛家壁營的一部。
在這裡,我要說明的是,所謂「葛家壁營的一部」,「一部」也者,並不是一個連兩個連,而只是幾個弟兄而已,這和罕裕卿進攻耿馬非要求配屬國軍一連不可的情形相同,完全是象徵性的壯膽作用,田興武向葛家壁營長說──
「你就是派一個人去也好,表示有國軍和我們並肩作戰,士氣就旺盛,共產黨就膽寒了!」
在雙江附近有一場戰鬥,丁世功就在那裡陣亡,卡瓦大隊的大隊長,我一時記不清他的名字了,也在那裡陣亡,但我們終於攻克雙江,彭肇棟縣長進城宣撫,號召了四五百個青年,又告退出,和耿馬的情形一樣,雙方以雙江城為軍事真空地帶,遙遙相峙。就在相峙的這個階段,由永恩出發的石炳麟,和一九三師政治部主任兼政工大隊長修子政,聯合攻克莫乃,莫乃是共產黨的瀾滄縣治所在地,這一帶已不是卡瓦族而是猓狸族了,而石炳麟正是猓狸族的土司,重回故鄉,自有一番盛況,後來我們才知道最享福的要算那些和他配合的政工大隊了,他們被敬為上賓,每天都被灌得醺醺大醉,在緬甸時連做夢都夢不到的山珍海味,大魚大肉,都蜂擁而至,使得有些弟兄不得不開始拉肚子,但卻無法拒絕他們的盛情。
這樣的,到了六月二十八日,共軍十四軍在保山結集完成,以兩師兵力向我們猛烈反攻,大局遂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