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傑為人剛直不阿,漸漸看清蔣介石的獨裁面目以及國民黨內部的腐朽墮落,非常不滿。這種心理促使楊傑從蔣介石的親信轉化為蔣介石的政敵。
一次,有位黃埔學生問起他與蔣介石的關係,他直言不諱地說:「蔣介石這個人,不足與之共事。」他還指出:「蔣介石最重要的一點,他不是按總理(指孫中山)『天下為公』那樣辦事。恰恰相反,他私心太重。就拿你們黃埔學生來說,雖同是黃埔生,但浙江籍的黃埔生和非浙江籍的黃埔生就是不一樣。至於黃埔與非黃埔,那就更不待言了。」
隨著楊傑公開指責蔣介石的言論越來越多,蔣介石對他的監視也越來越緊。蔣介石曾多次想向楊傑下毒手,但鑒於楊傑在西南的影響,總是有所忌諱。可是,當蔣介石得知楊傑策劃陸軍大學教職員工起義的消息,並從特務手中得到楊傑指使川康軍隊起義的密信後,蔣介石意識到了楊傑對他的巨大威脅,下定決心,要不惜代價地剷除楊傑。
兩人漸行漸遠,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楊傑明白,蔣介石磨刀霍霍,不再對自己有什麼顧忌。當即,楊傑回過神,取出櫃中文件,不待任何停頓,通過一位可靠的學生幫助,立即趕往白市驛機場,搭乘一架運輸機,神不知鬼不覺地飛往昆明,托庇於國民黨雲南省主席盧漢。
楊傑前腳一走,軍統西南區區長徐遠舉帶著暗殺特務後腳就跟上了門,他們一連守候了三天三夜,撲了個空,一無所獲。消息傳至廣州,蔣介石嚴令毛人鳳,一定要尋得楊傑蹤跡,就地制裁。
毛人鳳急命特務們四處搜尋,終於偵知,楊傑已經飛到昆明,成為盧漢的座上賓。他在那裡,毫無顧忌,公開與滯留香港的國民黨前雲南省主席龍雲裡應外合,鼓動盧漢興崇義之舉,脫離國民黨蔣介石的陣營,走和平起義之路。
1949年8月3日晚,當天邊那抹燦爛的紅霞醉染得滇池如一片沙海時,春城昆明迎來了又一個美麗的傍晚。此時,在三節橋靖國新村,軍統雲南站站長沈醉乘著酒興剛到家門,機要譯電員就迎上前急切地說:「站長,毛局長急電。」
聞聽是毛人鳳的急電,沈醉紅紅的臉龐頓時一下拉了老長,他忍不住嘟囔一句:「又他媽催什麼命?好事沾不上邊,重大任務倒是落不下我。」
他展開急電,取出密碼本,翻譯出電文,就見電文上清楚地寫道:
「據多方情報,楊傑確已為蛻化變節分子。此人現在昆明公開活動,向各界宣揚赤化主張,危害黨國。總裁鈞令,限沈站長三天內制裁楊傑,以儆傚尤。拒不執行命令或執行命令不力者將按家法從事。
以炎」
看完電報,沈醉不由得鉗口奪氣,癱坐在椅上。他心裡暗自思忖,如此一個燙手的山芋偏偏又落在了他手上。他捏著電文,緊皺著眉,抬眼望向窗外,卻見朦朧中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從窗外經過。他一激靈,幾乎就要衝口而出,那人不正是比鄰而居的楊傑嗎?
正蹲在地上玩耍的他的幼子沈篤禮見楊傑走近,忙起身禮貌地問候道:「楊伯伯好。」
楊傑收住腳步,笑吟吟地撫摸著沈篤禮的頭,用那口幾十年不改的大理話愛憐地問道:「小篤禮呀,你好。天該黑盡了,你為哪樣還不回家?」說完,他又從袋中摸出一小袋糖塞在孩子手中,充滿童趣地揮揮手,這才依依不捨地回到家中。
望著消失在暗夜的楊傑,沈醉一時不知所措。楊傑貴為陸軍二級上將,曾任陸大校長、國民黨三軍總參謀長,門生故舊遍及天下,是一位聲名赫赫的人物。他家就在沈醉的斜對面,幾乎每天都要從沈家窗外的一個大草坪走過,去其好友、社會名流——雲南「沱茶大王」嚴燮成家吃飯、打麻將,時常應酬到深夜才緩緩歸來。沈醉除在嚴燮成家常與之見面外,在其他的許多應酬場合中也常有往來,彼此已很稔熟。
按理,暗殺楊傑是易如反掌之事。可沈醉卻犯難了,去年軍統暗殺李公樸、聞一多兩位名流,引來各界聲討,弄得很是狼狽。現在,楊傑出入上層,公開露面,又是盧漢座上賓,目標實在太大,弄不好自己也會身陷泥潭,逃不出雲南。
沈醉於是壓下電文,依舊不動聲色。十多天後,毛人鳳的急電像一道催命符再傳昆明,沈醉一看,較往常措辭更為嚴厲:
「奉總裁面諭,名單所列滇省五人應盡速制裁。楊傑大肆公開活動,為民革走狗相從,極力拉攏煽動黨國高級將領,危害國家。務必制裁此人,以免遺患。本座再三聲言,如循私枉法,坐昧先機,必以團體紀律嚴懲。
以炎」
沈醉不敢懈怠了,他將毛人鳳的一紙電文讀得滾燙,心裡卻依然犯難。軍統的暗殺名單上,滇省共有六人,除盧漢視情由蔣介石定奪外,其餘五人分別為楊傑、陳復興、雲南省政府民政廳長安恩溥、保安司令部參謀長謝崇文、保安旅旅長龍澤匯。這些人透過軍統的情報分析,為蔣介石認定是雲南不穩的異己分子,聚集在盧漢周圍、鼓動盧漢投共的中堅人物。在蔣介石反共復興的佈局中,雲南是重要的大西南基地。因此,在共產黨劉、鄧大軍入川兵進大西南之際,此五人必須立即制裁以防影響盧漢。
沈醉知道干係重大,卻對楊傑不敢貿然下手。此前,他認為如果殺掉楊傑,其餘四人會提高警覺,造成他不易動手的困難。再則,沈家老小俱在昆明,一旦發生暗殺事件,就算為了交待輿論,盧漢也不會置之不理。那樣,即使他能逃脫,也難保一家老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