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不放心這個。」蔣介石伸出食指往前點了點,「因此,下野之前,我都作了妥善安排。」
「正因為如此,我擔心……」蔣經國偷望一眼父親,囁嚅道:「李宗仁挾私憤而報恨於公,他會對父親個人極端誣蔑、詆毀、誹謗、侮辱,使我們無立足餘地,不復能為反共救國的革命領導中心。」
蔣介石卻一言不發,面若止水。
已跟隨父親多年的蔣經國明白,這是在鼓勵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於是,他又憤然作色道:「不獨於此,李宗仁為共匪所逼,會放棄南京,以遷都廣州為名,割據兩廣,希圖自保。美國人這時也會暫取靜觀態度,停止援助。到時,俄帝積極援共,補充其軍費,建立其空軍,使我南方各省軍政俱在威脅之下,完全崩潰,無法抵抗。」
「這是我至為擔心的。」蔣介石顯然對最後一點及共產黨擁有海空軍而深為憂慮,「就過去一年失敗的情形看來,以軍隊綱紀的敗壞是最為嚴重。」
「可是目前的局勢……」蔣經國的話明顯透出了自己的心餘力絀。
「最顯著的一點,就是一般軍長、師長,不經過請假的手續,可以隨便離開自己的職守,自由行動。即此一點,就足以看到我們軍隊的紀律掃地。」蔣介石沉痛地說。
「父親所言極是。」蔣經國點點頭,道:「軍隊紀綱敗壞是首要因素。但那只是軍事上的。黨內派系林立,一些人妄自尊大,各行其是,以致軍令、政令不暢。父親這次下野,便是黨內派別傾軋相逼的結果。」
「德薄能鮮,領導無方。」蔣介石陡地站起身,倒剪著手踱起步來,「我蔣中正固然應對時局負有責任,然先總理畢生開創經營的三民主義建國方略還沒有實施完畢,作為總理信徒,我是有信心完成總理遺願的。」
「父親的意思是……」
「通知俞濟時,加緊溝通和南京的通信聯絡。」
顯然蔣介石隱而不退,想繼續成為左右政局的一個魔術師。
溪口的冬日寒徹肌骨。
蔣介石回鄉伊始,除拜祭母廬,與雪竇寺長老長談外,一般是足不出戶,如同老僧打坐一樣終日悶坐於屋內。
1949年1月25日早晨。蔣介石起了個大早。他雙眉緊鎖,兩眼微閉,斜靠在美式真皮沙發上。牆上是他早年在上海充當交易所經紀人時,和母親王采玉的合影。照片上的蔣母滿面含笑,慈眉善目,未等到兒子出人頭地,她便早已作古。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蔣介石將母親的早逝引為畢生憾事,深感內疚。
「父親!」一陣輕風帶過,身著藏青色中山裝的蔣經國已悄然走近室內,他彎下身徵詢道:「據南京方面的消息,李代總統昨日深夜發佈了第一號總統令。」
「唔!」蔣介石陡地睜開眼,驚疑地問道:「深夜發佈?什麼內容?」
「據說是釋放張學良、楊虎城和一切在押的政治犯。」蔣經國不安地答道,「聽說中央社今天要播告全國。」
「有這等事體?」蔣介石眉梢一揚,從沙發中霍地起身,伸出手往前面的桌上一點,「經國,你把收音機打開,聽聽中央社的新聞。」
蔣經國點點頭,忙趨步走上前,一把擰開收音機。一個軟軟的聲音立時飄散在室內,那是中央播音員正矯揉造作地播放消息。
稍頃,收音機內便播報出李宗仁的「第一號命令」。
「中央社消息,李代總統發佈第一號命令,即日起著手釋放張學良、楊虎城和一切在押的政治犯……李代總統聲稱,為了響應國共兩黨和談的誠意,他將派專機前往張、楊二人的囚禁地,迎接二人共商國是……」
「一派胡言!」蔣介石勃然變色,大步走上前一把關掉收音機,幾乎是朝蔣經國怒吼道:「叫毛局長毛人鳳來。」
「總裁!」毛人鳳佝僂著腰,誠惶誠恐走進來,怯生生地叫道。
「李代總統的第一號命令,你知道嗎?」蔣介石剪著手,目光犀利地剜一眼毛人鳳。
「這……」毛人鳳情知不妙,忙小心答道:「卑職也是剛剛知曉。」
「剛剛知曉?」蔣介石臉已有些扭曲,一雙手已誇張地向空中一舞,「你早幹什麼的?回溪口前,我都給你佈置了,為什麼又會生出如此事端?」
「校長吩咐的事,學生不敢怠慢,我一回去就召集同志們開會緊急研究,已作了妥善佈置。」
「我的好學生都死光啦!」蔣介石孩童般地將手一揮,「你說說看,你們軍統為什麼如此不中用。」
「總裁!」毛人鳳鼓足勇氣,眼巴巴地望著蔣介石,自責著,「卑職無能,願受具結。但是,他李宗仁想放張學良、楊虎城也沒有那麼容易。」
「喔?」蔣介石已然染霜的眉毛往上一揚,急不可耐地問道,「你安排好了嗎?」
毛人鳳將肥碩的腦袋點得雞啄米似的,臉上堆滿了得意而諂媚的笑容,「他李宗仁連這二人關在什麼地方都不清楚,怎麼放人?學生按照總裁的部署,已將軍統的重要機構、人員、經費牢牢地掌握在我們手中,他李宗仁那裡根本就不能掌握什麼。」
憑心而論,李宗仁發佈的第一號命令與毛人鳳無多大關係。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蔣、李鬥法,張學良、楊虎城自西安事變後,已被囚禁達10餘年之久,早已為世所矚目。蔣介石明白,李宗仁故作姿態,釋放張學良、楊虎城等政治犯,一則討好全國民眾,啟動他的和談方略;二則藉機打壓自己。這一箭雙鵰之舉,蔣介石怎能不明白個中道理?他實在惡氣難嚥,劈頭蓋臉罵一頓毛人鳳,是在尋找出氣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