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太后許諾逐宦官出宮的轉天,袁紹晉陞為司隸校尉、假節,王允也被任命為河南尹,兩道鐵網罩到了宦官頭上。
大將軍修了一份奏章彈劾宦官貪賄、請求將他們遷出皇宮,太后也在朝會上當著文武群臣點頭同意。這只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的過場,兄妹之間的妥協早已經達成。
雖然朝堂上彬彬儒雅,可是洛陽的守備卻不輕鬆。原先就來了丁原的三千并州軍,如今董卓的三千涼州軍也到河南邊上了。他們的部卒多是羌胡、匈奴、屠格,不似漢人服管教。所以只要有這兩支軍隊在,京師的防衛就不能有一刻鬆懈。
若不是曹操一再提醒,何進還沒有想過西園校尉的部署。他將五校尉招到幕府,在曹操的幫助下進行了一番指派,淳於瓊、馮芳的兵馬在洛陽以東駐防,趙融、夏牟的兵力在洛陽以西駐防,曹操則與伍宕、許涼率領的幕府直屬兵馬在城南屯守,洛陽城北是邙山不必設防。按理說,這樣佈置應該不會出問題了。
從幕府出來,五校尉各歸其營調兵。曹操回他的典軍校尉營裡,仔仔細細將全軍上下巡察了一番。大體上還說得過去,至少在他不太專注軍營的日子裡,營司馬將部下約束得很嚴格。曹操親自帶隊將兵馬遷至城南,按照計劃好的部署與伍宕的軍兵組成一道嚴實的屏障。安營已畢,又把營司馬、別部司馬都召集起來,叮嚀囑咐了許久,直到天色漸黑,他才離開軍營回府休息。
到家別的都顧不上,曹操先命人打一盆熱水燙腳。這些日子太累了,準確點兒說,自從他出任典軍校尉那天起就一直沒有輕鬆過。先是跟蹇碩鬥智鬥勇,後是忙先帝大喪,又因為宦官的事跟何進著急,如今終於一切定音,總算是可以睡個踏實覺了。隨著心裡的輕鬆,身體也鬆弛下來,曹操雙腳泡在熱水裡,竟坐在胡床上睡著了。
「阿瞞,有人要拜見你。」卞氏親自晃醒了他。
曹操閉著眼睛,連頭都懶得抬:「少來煩我,不見不見!」
「你快醒醒吧,好像有要緊事。」
曹操打了個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皺眉道:「誰這麼討厭啊?大晚上串門子,還讓不讓人睡覺?」
卞氏勸他不要惱,把一份特大的青竹名刺遞到他手裡。曹操使勁搓了搓臉,才聚攏眼神在燈下觀瞧那名刺——南陽袁次陽。
「咕咚!」曹操手一哆嗦,青竹名刺掉在了洗腳盆裡,趕緊趨身撈出來:「了不得!這可是當朝太傅袁隗的名刺,我哪兒敢留下?快拿布來。」卞氏也慌了,兩口子忙活半天總算把那名刺擦乾淨,再仔細看看,似乎墨跡淺了一點兒。
「這不要緊吧?」
「沒事沒事!黑燈瞎火的,我遞回去他也看不出來。」曹操的盹兒算是徹底醒了,「袁老爺子親自來了嗎?」
「人家是太傅,你當自己是誰呀?打發來一個僕人而已。」
「大晚上差一個僕人遞他的名刺,這是什麼意思?」曹操滿腹狐疑,但衝著太傅的面子,還是仔細整理衣冠,親自迎了出去。來者只有一人,是個普普通通的家丁,見曹操恭敬施禮:「小的拜見曹大人,奉我家老爺之命,請曹大人過府議事。」
「袁公夤夜相請,有何要事?」
「小的只是奉命前來相請,並不知是何要事。」不愧是袁隗調教出來的手下,講話頗為含蓄,口稱「不知」,卻點名是「要事」。那人說罷又深施一禮,「時辰不早了,請曹大人速速隨我前往吧。」
太傅曖昧相召,曹操不敢不去,忙吩咐樓異備車。那袁府僕役見了忙阻攔:「大人切莫乘車而行,此事甚是機密衝要,我家老爺再三囑咐,所請之人皆不可乘車,以免引人耳目。」他很用力地說出那個「皆」字,明顯是要告訴曹操,所請絕不只他一人。
曹操連連點頭,隨便披了件外衣,牽了大宛馬跟著他去了。那人手裡打著小燈籠,一聲不響地在前面走,曹操在後面騎馬緊隨,氣氛甚是詭異。說來也怪,京師之地即便是夜晚也應該巡查森嚴,可今夜自出家門一直到袁府,曹操連半個巡夜的兵丁都沒看見,細想之下方悟其理——看來,老袁隗已將城東之地的巡夜兵設法撤去了。
那僕役恭敬地接過韁繩,將曹操讓進府門。又有二門上的人垂首相迎,不入正堂,卻把他引入側院,指著一間燈光閃閃的屋子讓他進去。那僕役自己卻不再跟著,默默無語退出院子去了。
曹操心裡有些打鼓,但又一琢磨,自己與袁隗無冤無仇,他一個太傅也不會害到一個校尉的頭上。於是緊走兩步,故意在窗前咳嗽一聲,推開了房門。
這門一開,明亮的燈光直刺眼。曹操衣袖遮光,才見裡面高朋滿座,朝中不少大臣皆在其列。司徒丁宮、司空劉弘、衛尉趙謨、大司農周忠,還有崔烈、朱俊、王允、桓典等一干有威望的大臣各自端坐不語。與他同輩分的,有何顒、鄭泰、崔鈞、孔融等人;除了他之外的那四個西園校尉早已經就座。太傅袁隗白髮蒼蒼,穿著一身便衣坐在正當中,他左右離得最近的,卻是奉車都尉董旻與執金吾丁原。袁紹在他身後,卻沒有坐席。
「下官拜見太傅!」
「孟德請坐。」袁隗並不多言。
「下官拜見諸位大人!」曹操作了個羅圈揖,便坐了早已給他留好的位子。所有人都似泥胎偶像不發一言,氣氛十分凝重,彷彿是在肅穆的朝堂之上。
袁紹的三叔袁隗雖然官拜太傅,參錄尚書事,但自新皇帝繼位以來,他臥病在家,不參與任何政務,所有事情皆由何進一人處置。可今天一見,他精神矍鑠,二目有神,哪裡像個有病之人?曹操猛然想起父親的預言,事情到了最後,果然是袁隗這個老狐狸要現身了。
「既然人已到齊,老朽就直說了吧。」袁隗的嗓門不高,但聲音很厚重,「宦官與外戚乃我朝兩大弊政!今日宦官勢微,將不久於朝堂。我想請各位大人與老朽協力,再把何氏兄弟一併剪除。」
曹操心中一凜,雖然朦朦朧朧已想到這一層了,但是親耳聽袁隗說出來,還是覺得有點驚心動魄。他看看身邊的人,雖有少數變顏變色的,但與自己一樣緘口不言,竟無一人反駁!
袁隗點點頭:「既然大家都心領神會,那就聽聽老朽的計劃!首先,我小侄本初已有假節之權,專斷擊伐,由他與王子師搜集宦官贓罪,盡皆處置。」他頓了一會兒,見大家沒有異議,又道,「宦官族滅後,小侄公路以三署之人進駐皇宮,隔絕何後與何進、何苗的聯繫。」
所有人依舊盡皆不語,袁隗欣慰地笑了:「好!下一步,因宦官所得財貨多賄賂於何苗,咱們參他收受賄賂、結黨營私、有不軌之心。老朽錄尚書之事,一概准奏,將其捉拿下獄草草治死。」
眾人依舊是沉默。
「然後,」袁隗望著曹操,「請孟德等五位校尉統領人馬控制何進之兵,將其黨羽伍宕、許涼、吳匡、張璋等人拿下。咱們逐何進出朝堂,將其殺之。」
這一次,曹操心有不忍,插嘴道:「何遂高乃一無能之人,逐出朝堂即可,何必取他性命?」
對面坐的王允冷笑道:「哼!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殺了他,將來讓皇上想起他還有這麼一個舅舅也是麻煩,死灰可以復燃的。」
「沒錯。」袁隗連連點頭,「何進要殺,不殺則不可以警後人,不殺則不可以樹皇威!」
曹操明白了:政治就是這麼個破玩意。即便你懦弱、無能、與人為善,但只要站了你不該站的地方,到時候就會有人要你的命。政治不允許懦弱和無能的出現,更不因為你的與人為善就手下留情。
袁隗見他不再干預了,又向身邊的丁原、董旻道:「最後,請兩路勤王之師上表逼何後還政,以後再做理會。」
今晚這個密議已經很可怕了,但當他說出「再做理會」四個字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禁悚然。這四個字的含義如何解釋,因為她袒護宦官,就將她趕出皇宮嗎?還是要軟禁起來?或者……
袁隗見大家表情驚愕,朗朗道:「我朝自光武爺中興以來,宦官、外戚皆擅干國政,皇帝不能乾綱獨斷。權移於外戚之家,寵被近習之豎,親其黨羽,用其私人,內盈京師,外部州郡,顛倒愚賢,侵擾百姓!此二種不除,則我大漢社稷必危矣!今日之機千載難逢,我們將其一併剷除,日後明修法令,以為朝廷定制。凡閹人不得給事宮中,凡外戚不得參領朝政。大漢復興自本朝開始,自列位大人開始。以後咱們共保皇帝決斷國事,不准奸邪玷污朝堂。」
董卓之弟奉車都尉董旻拱手道:「我家兄長乃老太傅之故吏,素仰慕您老四世三公之貴。想必由您老人家輔佐皇上,當今天子必可以為一代明君。我兄弟願效犬馬之勞。」曹操不知什麼緣故,一直覺得這個董旻很討厭,一舉一動都顯得很做作。
袁隗一擺手:「我都已經這把年紀了,又做出以疏間親之事,將來必定不見容於天子。待此事做成,諸位大人共立朝堂,國事萬不可再出於一人之心。」
袁紹卻接過他叔父的話:「天不可以不剛,不剛則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強,不強則宰牧縱橫。列位大人,如若天子不剛咱們一起叫他剛。今後,咱們……」嘩啦!一個小廝推開門闖了進來。
「什麼事?這麼慌裡慌張的!」袁隗捋著鬍子大為不悅。
「回稟老爺,大將軍被宦官殺了!」
「何進死了!?」在座之人一片大亂。
「死了!」報事之人又道,「公路少爺帶兵攻打皇宮,要殺宦官呢……」
袁隗氣不長出面不改色,只是冷笑道:「沒關係,宦官外戚都要殺,只不過先後順序顛倒了而已。」
「沒關係?」曹操起身白了他一眼,「老人家!宮中禍起,皇帝若有安危閃失,則天下亂矣!您還扶何人親政治國呀?您這等保國的主意,實在是殺雞取卵!」說罷拂袖而走,出袁府策馬直奔皇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