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證 正文 10.送溫暖
    第二章

    10.送溫暖

    清州市以前只是一個縣級市,那時候縣級市很少,是縣級市的一般都是地委、行署所在地。人們已經習慣了把地圖上這麼一塊有城市、有村鎮、有山、有水、有平川的地方叫清州地區,而地區中心位置的一個小紅點才是清州市。撤地建市以後原來的清州地區都成了清州市了,原來的清州市以清川河為界分成了東、西兩個區。撤地建市以來,最大的變化就是城市建設突飛猛進,整個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建築工地,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寬闊的馬路、廣場草坪和很多看不懂的城市雕塑不斷地出現在人們的面前。後來,全國上下都在搞開發區,清州市又在清川河下游圈了一塊地,平地誕生了一個新區——經濟技術開發區。社會財富向城市日益聚集的同時,市區的人口也一下子翻了一番,進入百萬人口城市的行列。

    進入陽曆2月,農曆春節眼看就快到了,市區大大小小的建築工地一個個偃旗息鼓,民工們都回家過年了。各企事業單位,無論是國營還是私營,包括黨政機關,人心已經像放飛的風箏收不住線了,城市轉眼之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市場,購物的人們熙熙攘攘,大大小小的商店門口擺出了裝點節日氣氛的氣球、燈籠、春聯,一派喜慶的樣子。加上商家各種各樣的促銷活動,高音喇叭震天響,滿世界一片喧囂。然而當公僕的就不一樣了,他們還得想著老百姓,每到年關,就該給貧困戶、下崗工人送溫暖了。於是,從市裡到縣裡,四大班子領導統一行動,很是忙活了一陣子,就連一些連年赤字的縣財政,也不得不破點財了。穩定壓倒一切,關心群眾疾苦是各級黨政領導的根本。市委甄書記在大會上說了,雖說現在人民群眾的生活好了起來,但天災人禍還是有的嘛!如果什麼地方出現貧困戶因過不了年而上訪的事件,黨政領導就地免職。何況今年的春節又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春節,清州市第三次市委換屆改選大會的籌備工作已經基本就緒,會議召開的日期——正月十五過後第二天,即2月21日。這是清州撤地建市以後的又一次重大政治事件。甄書記還說,今年春節,各級領導幹部不提倡到上級家裡去拜年,更不允許借過年之際行賄受賄。但據預測,今年春節將是最繁忙的一個春節。政治其實就是人事,職務可望陞遷的人肯定是閒不住的。

    在新的市委常委班子中,牛世坤將是唯一由縣級晉陞副市級的常委,是這次大會最大的受益者。對他來說,他並不擔心上邊,憑資歷,他已經在縣委副書記、縣長、縣委書記的任上干了8年。論政績,市委領導的賞識就是政績。論年齡,他今年48歲,如果這一次不能跨入市委領導的門檻,他可能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這是最後的機會,而一旦贏得這次機會,踏上一個新台階,就又是一番天地,無限風光在險峰啊。

    牛世坤為了送溫暖的事,整整忙了一個星期。於是清川電視上牛世坤像一個慈祥的父親懷抱髒兮兮的小孩,或像一個孝子依偎在老人身邊的鏡頭頻頻出現。而且今年,他出手特別大方,親自帶領縣長等人給全縣重點貧困戶每戶送去一袋面、一袋米、一桶油、20公斤肉,外加200元人民幣。他還特別關照,讓清澗鄉黨委書記親自帶人給那對上訪被魏澤西撞上的農民父子送溫暖。往下送過溫暖之後,牛世坤又到市裡走動了一圈兒,整體感覺不錯,上級領導對他的工作是滿意的。但也有告誡:競爭激烈啊,市公、檢、法三巨頭各有優勢,是市委主要領導堅持要從縣裡提拔一個上來的原則使他獨佔鰲頭。這一回,他擔心的不是上邊,反倒可能是來自下邊——他治理下的清川縣。儘管他已經習慣了對上面負責,但真的到了決定仕途命運的關鍵時刻,下面的政通人和,保證後院不能起火同樣重要。這時候牛世坤才有可能靜靜地反思他在任清川縣委書記近5年來的工作。他在工作作風上是霸道了一些,處理、得罪了一些人。至於廉政方面,總之,不出事就是廉潔。還有生活作風問題,現在誰還去管男女關係上的事?周瑜打黃蓋——一家願打,一家願挨,更何況是各得其所的事……還有什麼呢?

    為了平安撤離清川,讓清川人民過一個安靜、祥和的春節,牛世坤已經專門召開了政法部門領導會議,加強治安防範,嚴厲打擊各種違法犯罪活動,要求公、檢、法快捕快訴、快審快判一批違法犯罪分子,要讓金明峽等威脅社會治安的不安定分子春節在監獄裡過,要形成一種威懾。政法工作由主管政法的書記、政法委書記協調。會議之後,法院已經快審快判了一批。同時,牛世坤還特別交代余長水,要密切注意金明峽的動向,通過他在押期間的一言一行,從側面瞭解那盤錄音帶是否真的存在。

    無論如何,金明峽現在倒不必擔心了,一個階下之囚,憑空說什麼也沒有人相信。市委不會因為一個罪犯而放棄一位市委常委的政治前途,何況這也是有風險的。這麼想來,似乎沒有什麼真正可以讓人擔心的地方了。燦爛輝煌的仕途正向牛世坤展現美麗壯觀的前景……

    清川的經歷就要畫上一個句號了。臘月二十八再開一個縣委直屬機關團拜會他就要打道回府到清州上任了。然而,那個似有似無的錄音機才真正是牛世坤政治生命乃至整個人生的一顆定時炸彈,一隻記錄著他不可告人的秘密的黑匣子。但願是一場虛驚。有時候過多的擔心恰恰是庸人自擾的表現,而僥倖心理卻是一個成大事者的大將風度。牛世坤偶爾也有這種自信,他相信他的仕途最終會一帆風順。

    這種自我安慰的心理使他又突發奇想,願意保留這個隨身聽,隨身帶著,沒事的時候打開聽聽。不僅僅是因為其中暗含著從政的經驗、教訓,值得他一生吸取,而且蔡琴的歌聲確實好聽。

    在縣裡,像縣委書記這樣日理萬機的人物,能有閒暇聽流行歌曲也算是一種雅興。貼身的同僚們如李今朝等,已經甚感驚奇,卻不知其來龍去脈。此時,坐在賓館豪華舒適的辦公室裡,牛世坤打開抽屜,取一塊水果糖放進嘴裡,他發現碩大的橡木辦公桌其實是一個很不錯的音箱,蔡琴的歌聲在低沉的共鳴中響起來——

    這一片枯葉,

    在眼前飄落,

    在深思之中,

    我更多迷惑,

    是不是秋葉在暗示我,

    一片枯葉代表著什麼?

    ……

    一遍遍地諦聽,牛世坤最初像被蔡琴一次次地取笑、戲謔的感覺漸漸淡去,同時有一種莫名的沉醉冉冉升起,彷彿他的靈魂也隨著這歌聲在地獄與天堂之間沉浮。他甚至無數次地自問自嘲:這是我牛世坤嗎?太小兒科了嘛!

    也許,這將是一個高枕無憂的春節。

    這時候有人敲門。牛世坤有點不高興地看著門口,伸手關掉隨身聽,正襟危坐道:"進來。"

    進來的是李今朝。他看了一眼牛世坤,默默地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來。牛世坤要走了,幾年來,李今朝鞍前馬後為他效忠,臨走總得給他留下一句話吧?牛世坤已經感覺到了什麼,臉上浮出笑容,關切地問:"今朝,有事?"

    李今朝忽然抬起頭,望著牛世坤,一臉的激動和傷感,說:"牛書記,過了年,你就要走了,我這心裡……"

    牛世坤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這也是人之常情,人的感情和慾望怎麼能分得開呢?他說:"誰說我過了年就要走了?不是還有十五嗎?我就是真的走了,又不是不回來了。你放心,我心裡有數。別說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就是不跟,從常委到副書記,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牛書記,我是有這個想法,不過……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為你工作了。"李今朝眼睛裡似有淚水湧動。

    "是呀,人非草木,豈能無情?算了,不說這些酸辣吧唧的話了。"因為感動,牛世坤口隨心想地說道,"你的事我已經想過了,要不,這次大會先爭取參加一下,看能不能弄個候補委員。你先到市裡走動走動,需要我出面打招呼的時候再說。記住一條,為誰工作都是為黨工作,要絕對忠誠、絕對服從。"牛世坤說著,打開抽屜,拿出一條中華煙,"好了,這條煙你拿去抽吧,我也忘了誰送的,我不抽煙嘛。"

    李今朝走過去,雙手把煙接住。

    又有人敲門,是賓館服務員送來了今天的報紙。牛世坤只留下《清州日報》,其他的報紙順手遞給了李今朝。牛世坤匆匆瀏覽了一下報紙的標題,今天沒有清川的消息,這使他有點不悅。不用說,省級以上的大報也不會有。驀地,他想到了魏澤西。他走的時候,有些不愉快,而且來清川的目的不詳,始終都是一個懸念。他說:"今朝啊,節前就不用說了,春節上班以後,《清州日報》要天天有清川的消息。你要認真策劃一下。"

    李今朝說:"我已經專程到報社做過工作了,稿子也送到了有關人手中。"

    "還有那個魏澤西,我覺得有必要我們一起去看看他。上次他來,我們是不是有點對不住他呀?金明峽要把包塞給他,他也沒辦法,他基本上可以說是無辜的。"

    "發生了那種事,他應該可以理解吧?"

    "話雖這麼說,禮我們應該走到。春節前時間不多了,我們回頭也去看看他,給他送一點溫暖。"牛世坤看了看表,用商量的口氣說。

    李今朝已經多少感覺到了牛世坤的變化,近來他變得隨和多了。儘管,用的是隨和的態度,但說出的依然是命令。

    牛世坤又問:"家裡好嗎?"

    李今朝點點頭。

    牛世坤嚼起一塊糖果,今天很想和他聊一聊,於是不無感歎地說:"其實呀,我們這些人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平時忙,哪想到家人,只有快過年了,才想到他們。我女兒放了寒假回來,我還沒見過她呢。她大學畢業打算出國,想去日本,我想送她去美國,她爺爺就是日本人炸死的,去什麼日本!還有老家的母親,父親去世後,我已經很久沒有看望她老人家了。"

    李今朝想說你不是剛從市裡回來嗎,難道沒回家?又想說我兒子今年沒考上大學,那小子不爭氣,想想不合適,不敢和牛世坤攀比,就什麼也沒說。

    牛世坤笑了,說:"我也是幾過家門而不入啊。"

    李今朝想說牛書記忙,想想還是什麼都不說為好。因為這忙,不全是在為人民服務。

    牛世坤看出了他的敷衍,也就不想再和他聊下去了。這時他又想到了那個似有似無的錄音機。如果它真的存在,總有一天會出來作祟的。可是在此之前,他竟然只能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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