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嗎?」
「當然。」尼克的眼裡放出光來。
「真相是你患了精神病中的妄想症,你最好去看一下精神科醫生。」我直言不諱。尼克對我的話倒也沒有反對,對他而言,真相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盡早脫離這噩夢一般的折磨。尼克的邏輯聽起來很有趣,但對尼克而言,實在是一場噩夢啊。
另一類心理重症患者
我問美國人這麼一個問題「美國人中有誰為『9·11』恐怖事件而高興?」大多數美國人自然地表現出愛國主義,他們對這個問題的第一反應是「這怎麼可能?」
我在前面已指出有美國原住民為此事喝彩,也有美國黑人認為他們和美國原住民一樣有被白人壓迫的歷史,所以也有美國黑人為此事喝彩的。但如果要問有沒有美國白人為此事喝彩的,大多數美國人都認為是不可能的事,但我卻碰到兩位。
我的一位美國白人朋友科爾是玩股票的高手。「9·11」後美國股票市場停盤,一般人的印象都是玩股票的人這下可慘了。我打電話問科爾,這個老兄在電話那頭笑出聲來。
「你知道嗎?如果我說我愛本·拉登那個龜孫子實在是不應該的話,我此時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你是說你要感謝本·拉登?」
「千萬不要這麼說,這樣聽起來好像我很不愛國的樣子。」
「你這麼說好像你是發財了似的。」
「對啦,我發大財了。」
「你做空?」
「對啊,我在『9·11』前3天做了一筆很大的空單,等股市重開市後我這筆空單可以大撈一票了。」
「美國政府呼籲大家買愛國股票,你會將你的空單盡快買回嗎?」
「這你就不懂了,股市如戰場,根本沒有什麼愛國一說。明明看著股市會暴跌,你卻要去買愛國股票,你以為你是誰?比爾·蓋茨?」
「你是空頭,你怎麼做呢?」
「這是空頭千載難逢的機會,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聽你的口氣,你還要加碼做空。」
「當然要加碼,我要把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做空。」科爾的話殺氣騰騰。
「科爾,你這麼做會不會被美國人當作不愛國的行為?」我問道。
科爾狡猾地笑道:「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說的,我並不認為我這樣做有什麼不愛國的。美國股市裡的空頭決不是你想像中的邪惡勢力,這是一種陰陽平衡。」科爾很得意地用中國的陰陽道理來解釋他的乘火打劫行為。
幾天後,股市開盤大跌。電視評論說,股市並沒有出現大家所期望的「愛國股市」行情,我知道這裡面有科爾的一份功勞。
我的另外一個美國白人朋友傑生家就住在世貿中心附近。傑生的生活是標準的紐約嬉皮生活,壞的方面可以說是五毒俱全,好的方面則是古道熱腸。平日裡玩玩攝影,也算是半個藝術家。
「9·11」當時,傑生正在世貿中心附近的咖啡館看報紙。恐怖襲擊發生後,傑生立即跑回家拿出他的寶貝相機,直奔現場抓拍。憑他那套江湖混混的本事,他居然衝到警戒線以內。一位救火隊員看到傑生向前亂鑽的樣子,一把抓住傑生,喝令他離開現場。傑生還想狡辯,一位警察聞訊而來,將傑生硬架出現場,而那位抓住傑生的救火隊員卻自己進入了大樓。
正當傑生罵罵咧咧的時候,一聲巨響,大樓從天崩塌,嚇得傑生奪命狂奔。等傑生確信自己已保住小命之時,他突然意識到剛才抓住自己的那位救火隊員很可能已葬身廢墟。
數天以後,傑生約我出來喝咖啡,他說要把他拍的照片給我看。見到傑生,他還是那付皮笑肉不笑的鬼樣子。
「撿回一條命,才知道生命的可貴啊!」傑生說道。
「聽起來你好像很有領悟?」
「領悟了很多。」傑生喝了一大口咖啡:「像我這樣行屍走肉地活著,實在愧對那位救火隊員。」
「那麼你是想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你看我還有希望嗎?」傑生一臉嬉皮地看著我。
「希望在你自心,不必問我。」我耍了一把太極。
「我還是做鬼比較好。」傑生突然大笑起來。
「那麼你的鬼心眼現在正在想什麼呢?」
「你知道嗎?世貿中心原來的地下室是金庫。如果誰有本事進入那個金庫,那不就發大了!」傑生的眼裡發出綠光,他的腦袋向我面前湊過來,好像要和我商量如何去搶金庫的事。
「喂,老兄,你剛才還在說愧對那位救火隊員,現在卻又在動金庫的念頭,你是不是瘋了。」我說道。
「只說不做沒有罪的,你以為沒有人這麼想嗎?我想了公開說出來,我的道德實在比那些在肚子裡悶想的人要高尚得多。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在腦海裡動過金庫的念頭?」傑生很得意他的反戈一擊。
「邪惡的念頭通常都是不說比說的好。老兄,美國的憲法保障你的言論自由,但美國的刑法好像並不喜歡你的直言無忌。如果你公開說你想動金庫的腦筋,你的麻煩就要來了。」
「還是你厲害,我不說了,可以不可以,我親愛的FBI密探。」傑生瞇眼一笑。
數周之後,傑生打電話給我說要請我吃飯。一見之下,我笑道:「你這隻鐵公雞為什麼突然想到請我吃飯?」
「發了一筆小財,所以請老兄您同享。」
「天上掉下來的?」
「真的是天上掉下來的。」
「怎麼回事?」
「我回到家裡,收到一封信,拆開一看,居然是一張支票。」
「市政府的救濟金嗎?」
「對了,我的家離世貿中心很近,所以算是災區了。」
「你家受了什麼災?」
「大災,灰塵大災。」傑生大笑起來。
「你總共收到多少錢?」
「前後兩次,總共6000美元。」
「6000美元,真是不可思議。」我說道。
「你有沒有意識到,這可是一筆大生意啊。」傑生眼裡貪婪的綠光又顯現出來。
「你說大生意是什麼意思?」我幾乎是明知故問。
「嗨,我想很多華人都不清楚如何去申請這筆錢。如果你找人,我來幫助他們申請,等錢到手以後,我要他們給我一半的錢,這是不是一筆大生意?」
「一半錢,你的心也太黑了吧!」
「1/3也可以啊,或者1/4。」傑生還價的態度倒是又快又爽。
「中國城的社會服務機構都是免費為大眾服務的。如果能夠申請到錢,中國人的算盤經不會比你差到哪裡去的。再說,你這麼做好像有違法的嫌疑吧?」我老實告訴傑生,傑生聽罷一臉失望的樣子。
過了沒多久,紐約的「每日新聞」登出一片長文,專門報道了「9·11」後發國難財的案件。有趣的是,傑生想到過的事居然真的都有人去做了。
「9·11」當天晚上,就有人進入災難現場意圖在死人身上搶劫;有人通過地鐵通道進入世貿中心的地下室廢墟,偷盜名貴手錶;有人謊報家人死亡騙取巨額撫恤金????當然報道出來的這些案例,犯案者都被判了刑。
我覺得好玩,很想知道傑生的看法,於是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傑生在電話那頭說道:「我很後悔自己沒有真的去做。」
「什麼?你說你很後悔自己沒有真的去做?」傑生的回答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說地下室金庫的事,現在居然真的有人去做,說明我的直覺是對的。我說可以代領人頭費,現在也有人做了。我只是說說而已,如果我當真去做,說不定現在就發大財了。」
「你怎麼沒有想到那些做的人現在都被抓起來了?」
「那些傢伙都是傻瓜,我們可以很自然地推想,一定也有人做了卻沒有被發現的。」
「你為何如此自信認為自己如果真的做了不會被抓住?」
「說說而已,畢竟我沒有去做這些事啊。」
「聽起來你很遺憾的樣子。」
「是啊,很遺憾。」傑生這回居然沒有笑,我可以聽出他是真心感到遺憾。
心理中心變得壓抑
我前面列舉了數例對「9·11」恐怖事件喝彩的情形,大都是反面的例子,其實也有從正面看問題,而對「9·11」恐怖事件叫好的情形。
第五大道咨詢與心理治療中心的接待員凱西,有一天好像突然發現一個偉大理論似的對我說:「你知道嗎?這次恐怖事件是一件壞事,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好在哪裡?」我問道。
「你沒有覺得我們紐約客現在變得更親近,就像一家人一樣。」
「這叫災難後蜜月期,只消過一個月,你再看看紐約客的關係是否一直保持如此親密。」我提醒道。
「這次恐怖事件是紐約人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我相信紐約人會從此變得更親近。」凱西還是堅持己見。
凱西不但這麼對我說,還到處對其他人如此說。在我看來,凱西這位老紐約實在也是天真得很。
幾個月後,第五大道咨詢與心理治療中心換了新老闆。很快,新老闆的三把火燒到了凱西。有一天,凱西對我說:「我很悲哀,我們的新老闆的做法是要毀了我們原來的傳統,一切都改變了。」
「你不是到處對人說,『9·11』以後紐約人會從此變得更親近嗎?」我多少有點冷酷地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