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大姐?去,你得開車去把她給我接回家!我的家就是我大閨女的家,我大閨女回媽家,還要看誰的臉色?」金亮媽在電話裡教訓著金亮,金亮正在辦公室忙得一塌糊塗,一隻手舉著電話聽老娘教訓,隨時敷衍著答應幾聲,另一隻手舉著手機還得回答客戶的疑問,辦公桌旁邊還站著業務部的同事,急等著金亮談招標的事。
金亮不得不打斷憤怒的老媽,說:「我稍後再給您打過去,好嗎?現在太忙了。」
老太太在那頭根本不信:「你忙得連你媽的話都不聽了?我告訴你,小時候你大姐幫我帶著你……」
金亮的客戶明顯感到金亮的心不在焉了,於是「喂喂喂」個不停,金亮只好先掛了老媽的電話,掛斷的前一刻,還聽到老媽在電話裡連珠帶炮般氣憤的聲音。
每個週五,金亮本來都要去游泳的,這回他沒去,也沒告訴萌萌,自己開著車直接去燕郊了。
他推開大姐的房門,不由得一陣心酸。大姐一個人在家裡,正在泡方便麵吃,屋裡燈炮也不亮,桌上地下擺了一堆傳銷產品,家裡亂糟糟的。
「大姐……」他叫了一聲,同時想起了小時候,大姐帶著自己玩、給自己做飯的情景。三個姐姐裡大姐對他是最親的,在農村的孩子,總是大的帶小的,金亮基本從小就是趴在大姐後背上長起來的。聽媽說,自己小時候,見不著爸媽沒事,見不著大姐就哇哇大哭。現在他光顧著自己的日子了,真是很少考慮到大姐是怎麼度過每一天的,一個下崗的、中年離異孤身一人的女人有多艱難?大姐今年,有四十五了吧。不是忘了,是不願意想起,是逃避,他是覺得自己沒力量幫助大姐,可真的是這樣嗎?自己不管怎麼說,也是有車有房的,再說,就算是沒錢幫助大姐,總可以給大姐帶去一些歡笑吧?可是他無力去做,也許這個時代的人想從別人那裡得到溫暖,本身就是份奢求。
此時的金亮,覺得眼睛都有些紅了,好在屋裡燈光很暗,大姐還看不到,他趕快站到凳子上,幫大姐修燈。
「小亮,快下來,先喝點水。」大姐拿著暖壺要倒水,晃悠幾下暖壺,不好意思地說:「喲,熱水都讓我泡方便麵了,我再給你燒點水去。」
「您別忙了,我不渴。」金亮忙阻止著,他很快手腳利落地把燈修好了,把沙發上那些紙盒字挪開,找了個空兒坐下,說:「大姐,我今天就是想來跟您說,您想來我家就來。」
「不用了,不用了,」大姐趕忙說:「我去了也老給你們添麻煩,以後,我要沒事兒就不去了。」
「沒有,大姐。」金亮急得都站起來了:「您……您其實只要來之前,給我們打個電話,提前說一聲就行。」
大姐本來準備燒水,聽到這話身體僵持了一下,才把水拿到灶上,轉身說:「小亮,你知道,咱家是個大家庭,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打咱小時候起,親朋好友、街里街坊的串門,抬腳就去,到人家都是熱情歡迎……」
金亮當然記得,那個時候大姐是村裡人緣最好的姑娘,他只要跟著大姐去別人家,肯定會得到點好吃的:「可是大姐,那是以前……」
「是以前,那是以前……」大姐歎了口氣,擦著桌子,眼神好像飄回到了以往的歲月:「那時候沒有電話,串門抬腳就可以去,不用提前預約;那時候沒有你們現在搗騰的什麼電子郵件,大家一封一封的寫信,那叫個長喲,你還記得你在太原上學時,每週差不多都要給大姐寫長長一封信嘛,流水賬似的告訴大姐你每天幹嘛;那時候大家工作都不忙,誰自個兒待得煩了,都可以找親人朋友聊聊天,心情也就敞亮了。都說現在怎麼怎麼好,可是以前,大家不是過得很快樂、很熱鬧嘛。」
「大姐……」金亮艱難地吐著字:「現在,您自己待得煩了,也可以來,真的。」他自己說這話時,都覺得自己沒譜。
「大姐是死腦筋,大姐就覺得以前那樣好。再說了,去亞運村那,那是我爸媽的家,是我弟的家,我去我親人的家,幹嘛還非要事先約定呢?」
金亮這下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想告訴大姐自己的想法:現在社會以小家庭為主,很注重私人空間,去拜訪人家前預約,是禮儀,而不是生分。但他也知道,如果他就這樣告訴大姐,這話會更傷大姐的心。況且,現在以前,哪個好哪個不好,其實他也迷惑很久了。
「我打小兒在咱們村兒裡長大,就一直是這樣串門兒的,到了北京,我大半輩子住大雜院,咱也是這樣串門的,現在拆遷完了,給我補的這點錢,城裡是住不起了,只能住到燕郊這兒來,以前的老鄰居也見不著了,真是覺得人跟人之間生分了,大姐一個人在家憋屈,去我爸媽的家,去我弟的家散散心,反而還得預約?我轉不開這彎子。」大姐繼續倔強地擦著桌子。
「可是大姐……」金亮想告訴她,那也是萌萌的家,可終歸沒說出口。因為,萌萌難道跟自己的大姐不應該是一家人麼?
「小亮,大姐從小兒就盼著你好,你現在過得好就行,別擔心大姐了。」大姐停下擦桌子的手,回頭衝著金亮勉強一笑。
從大姐家開車出來,金亮心裡淒涼不已。腦子裡一直轉著大姐孤單的、倔強地擦著桌子的背影,自己心裡也升起一股強烈的無力感,真的,對於現在的自己,哪怕是給大姐一些錢呢,好像都比給她生些歡樂來得容易些。
回到家,他什麼也沒告訴萌萌,就悶頭躺在床上。
「幹嘛呢,你,哎,不洗澡就上床?」萌萌走進房間。
「別理我,煩著呢。」金亮悶聲說。
「神經病。」
此後,倆人繼續過著二人世界,金亮一邊享受著,一邊卻又壓抑著,心裡總是充滿著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