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亮爸媽決定暫時回老家了,這對萌萌不啻為一個好消息。
回老家是因為那邊要搞「按手印」。這是很多地方為防止退休人員去世了,家裡人還冒領退休金想出的招術,每隔兩年,退休人員得回單位按下手印,以證實自己還活著。上次按手印的時候,金亮爸媽就沒回去,結果為了證明自己還在人世,接受了不少「考察」,金亮爸媽認為這是對自己的污辱,但是沒辦法,隔兩年還得回一趟。金亮媽還決定,趁這次回老家,幫大閨女在侯埔村發展一些「客戶」。這兩年,村裡發展得也相當不錯,大家錢包也鼓了。
金亮媽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金亮多照顧照顧大姐,「她也不容易,四十多的人了,離了婚,企業不景氣又內退了,你得多幫襯著她點。」金亮媽每說到大閨女,眼圈都紅了。金亮只好一邊點頭,一邊做內疚狀,他心裡明白自己確實對大姐照顧得太少了。
萌萌這幾天控制不住的笑意盈盈,一會買回家一套功夫茶具,一會買回來真絲睡衣,都是為了公婆走了後,裝點自己家裡小情調的。金亮幾次提醒她:「知道爸媽要走,你好歹臉上也得收著點。」但萌萌就是收不住。
老倆口終於啟程了,金亮、萌萌、大姐一起把他們送到火車站,送到了金亮花高價給給買的軟臥車廂。
在車站前,金亮爸又望了一眼北京,不捨地說:「又要離開了。」他心裡一陣淒涼,想起這一輩子,在北京度過的童年,青年之時卻幾乎是被趕出北京,一去就是幾十年,晚年好容易回來了,卻已不是北京市民了。北京,是他魂縈夢牽的故鄉,但現在已經不認他了。
「嗨,您快去快回。」大姐說。萌萌卻在一邊心想,您最好在侯埔村多住住吧。
金亮媽拉著兒子,一個勁兒叮囑:「你們一定要好好吃飯,別湊合。多休息,別累著。還有呀,每天晚上檢查天然氣是不是關好了,門窗一定鎖好。」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了。」金亮說。
金亮媽趁萌萌接個電話的機會,悄悄湊到金亮耳邊說:「你那個媳婦呀,就是個馬大哈,這些事兒得你多操心了。」
萌萌掛了電話轉過身,眼看著婆婆從兜裡掏出自家鑰匙,遞給大姐說:「你住燕郊,工作又老得到市區,跑著不方便,我家鑰匙你拿著,不想跑了就到我家去住吧。」
大姐一邊應著一邊接過鑰匙。萌萌心裡很彆扭,覺得這是我的家呀,你把我家鑰匙隨便給人,怎麼也得跟我說一聲呀。
隨著火車的開動,萌萌心裡一陣輕鬆,要不是還有大姐在場,她恨不得跳到金亮身上大喊:「終於可以過二人世界了。」同時又覺得有點心酸,結婚三年了,她還從沒嘗過二人世界的滋味,所有的浪漫回憶,都僅存在於婚前。
二人世界確實是甜蜜的。
金亮爸媽走後,小夫妻倆請了鐘點工給家裡來了個徹底的大掃除。萌萌收拾公婆的房間,居然在床鋪中翻出了上百個塑料袋,全壓在褥子底下。而其他類似的萌萌覺得該扔的東西還有很多,破線頭、腿都歪了的舊椅子等等,最後收拾出的一堆廢品全賣給收破爛的了,家裡一下顯得敞亮利落多了。
萌萌又把廚房裡金亮爸媽買的好幾袋味精也全扔了,邊扔邊說:「現在哪個注意生活質量的人還吃味精呀,頂多吃點雞精或者蘑菇精,味精對人體沒一點好處。」又提拎起放鹽的小罐:「瞧瞧瞧瞧,你爸媽吃鹽這狠勁兒,我告訴你,以後咱倆吃飯必須得清淡。還有,少放醬油,你爸你媽做什麼菜都得放一堆醬油。」
「嗨,嗨,我怎麼看你扔東西扔得這麼解氣呀!」金亮雖然也覺得很多東西該扔,但看萌萌激進的樣子,還是有點不高興。
「怎麼著?」萌萌過去捏住金亮鼻子:「你的意思是說,我得一邊扔一邊和這堆廢品依依惜別?」
收拾完家,萌萌和金亮奔赴書店,買了好幾本菜譜。之後,晚上或者休息日,倆人盡量不加班,或者有活也拿回家來幹,在廚房鑽研做飯,成了倆人的樂趣。倆人的分工是,萌萌負責買菜、制訂食譜,金亮負責做。萌萌制訂食譜很講究,每天兩個熱菜一個涼菜一份湯,就那幾盤菜裡,就各種顏色、根莖葉的全有,而且豆製品也成了每餐必吃的東西。萌萌覺得注意飲食搭配,比吃一堆藥片管用多了。確實,這麼吃了一段時間,瘦瘦的金亮明顯胖了一些,當然,也可能是操心的事少了。
「嗯,真香!」金亮陶醉地聞著自己做的西紅柿炒雞蛋:「說實話,我覺得我炒的菜比媽香。」
「是,你媽炒的西紅柿炒雞蛋,裡面連個雞蛋渣都找不著,能好吃得了嗎?」
「你別老這麼苦大仇深的行嗎?」
萌萌的茶具也派上了用場,她買了些不錯的普洱茶和鐵觀音,有點閒暇的時候,兩人就坐在客廳的小茶几旁,品著小茶,吃著茶點,看著電視,或者是聽著音樂。
「真舒服啊。」萌萌邊喝茶邊感慨,金亮也是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
「老金,我現在才覺得這個家是我的。」
「說什麼呢,本來這就是你的家,是你自己不把自己當成家裡的一份子。」
「你知道嗎,跟你結婚這麼多年,我從來沒在自己家的客廳裡,像現在這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因為你爸你媽總在客廳,我怎麼好意思在公婆面前這樣呢?你上班累了一天了,回家可以把東西一扔就躺沙發上看電視,如果是夏天,你穿個背心褲衩就可以在家裡走來走去,可我也累了一天了,你什麼時候見我像你一樣了?其實我在這個家的空間,一直就只是咱倆的小臥室,搬到亞運村後有個書房了,可你爸也老跟我搶。」
萌萌說的這些,金亮以前從來沒注意過,他以為自己在家裡挺放鬆,萌萌應該跟他一樣。現在才明白,原來萌萌一直過得挺拘謹。自己心裡不禁也有些歉意,他挺苦悶,怎麼結了婚,自己心裡老覺得抱歉,一會兒覺得對不住父母,一會兒對不住老婆,這到底十哪出問題了。
讓小夫妻倆覺得生活更有色彩的是,可以隨便邀請朋友來家玩了。大家一起做飯,喝茶,聊天,一泡就是一天。金亮也不得不承認,日子比以前自由多了。
但事情總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不速之客很快光顧了。
那天,萌萌買了一堆菜,趕回家正洗,門被打開了,她以為是金亮回家了,嘴裡說著:「我今天訂的菜譜有我最愛的西蘭花……」後面的話忽然卡住,喉嚨裡迸出兩個字,「大姐?」
大姐正把萌萌家的鑰匙放進自己口袋裡,站在門口換鞋,笑著說:「今天吃什麼好吃的呀?我來給你們做。」然後把一大口袋東西放桌上:「看,我再『送』你們一些維生素和蛋白粉。」
「噢,不用了。」萌萌勉強回答著,心裡有一種被侵犯領地的感覺。真是,到別人家來,居然事先不打招呼,也不按門鈴,自己就進來了。
金亮回來時,大姐正在廚房搶著做飯,萌萌沉著臉站在一邊,大姐做的飯菜頗有她老媽的風格,又鹹又油醬油多。
吃完飯,萌萌去刷碗,大姐不見外的逕自到金亮爸媽睡的主臥,鋪床熱水,準備洗澡了。
金亮趕緊鑽到廚房幫萌萌收拾,萌萌納悶地說:「嘿,她倒真不見外,跟到了自己家一樣。」
「大姐住燕郊,確實進城不方便,住咱家就住了。」
「不是我不讓住,可你來之前得事先聯繫一下呀,哪有自己拿著人家鑰匙直接就跑人家來了,現代社交禮儀懂不懂?」
「你理解理解她吧,我們家好幾個孩子,是個大家庭,行事也都是大家庭的方式,以親情為主,有好多是你這種獨生子女不明白的。」
「你們家怎麼那麼多人需要理解呀,我竟理解你們家人了,誰理解我呀。看看,看看吧,又『送』藥片來了。」萌萌加重地說「送」字。
金亮看著一大包藥片,也只好歎口氣,大姐正不見外地坐客廳看電視,萌萌在廚房聽見金亮說:「大姐呀,告訴您了不用送藥,我需要的話會找您藥,您看您又送來了,多少錢呀?」
萌萌氣得把廚房門關上了,耳不聽心不煩。
大姐後來又進行了兩次突然襲擊,一次是萌萌和金亮正跟朋友們在家裡搓麻,大姐突然進來,先前熱鬧的氣氛一下就凝固了。往常大家都會玩到深夜,這次傍晚就都知趣地散了。
還有一次,大姐居然晚上十一點多過來。萌萌正穿著性感睡衣,和金亮躺在沙發上調情,準備過個情意綿綿的夜晚,門開了,大姐突然進來了,把萌萌給氣的,索性繼續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都沒起來打招呼。這次大姐終於覺出萌萌的冷淡了,第二天一早,萌萌起來正在洗漱,大姐冷不丁站到萌萌身後問:「萌萌,你昨天胃疼了吧?」
「胃疼?沒有啊?」
「噢,我進來你都沒起來打招呼,還躺著,我以為你胃疼呢。」大姐的話裡明顯一股子酸味。
「哈……」萌萌愛誰誰的勁兒又上來了:「倒不是胃疼,這大半夜的我正在自己家裡躺著呢,有人突然開門就進我家了,把我嚇著了,沒反應過來。」
大姐臉上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那之後,大姐再沒來了。當然,大姐的行為,在萌萌眼裡是突然襲擊,大姐可不這樣認為,她覺得這就是自己爸媽家,自己回自己爸媽家,可不拔腿就去嗎?萌萌生氣也是氣這點,現在金亮家的人,打心眼裡就沒認為這家是萌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