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潘俊與歐陽燕雲是如何等到傍晚的,先說子午與時淼淼二人急匆匆向北平城趕來。
一路上時淼淼一直在忖度究竟如何才能打聽到馮萬春的下落,而子午看上去更為焦急,也許是擔心師傅的安危吧。
到了城門口的時候,忽然見到一群人圍在城門口,子午好奇心起,向那邊張望,一望之下整個人不禁愣住了,那群人的中間是一根胳膊粗的木桿,在那桿子之上懸掛著一個木籠,而籠中竟然是一個人頭。
雖然血肉模糊,但子午卻一眼就認出了那人。那個人正是昨天晚上救他們離開北平城的卞小虎。子午拉住時淼淼道:「小世叔,你瞧……」他指了指懸掛在木桿上面的木籠小聲地對時淼淼說道,「那個人是卞小虎。」
時淼淼駐足回頭向那顆頭顱望了望,然後冷冷地繼續向前走。
「唉,你還有沒有點兒人情味?」子午見時淼淼竟然如此冷漠,於是不滿地喊道。
時淼淼並不理會,子午覺得這樣的喊叫並未消解心頭的怒火,於是快步走上前去攔住時淼淼說道:「冷血!」
時淼淼倒是毫不在意,她湊到子午前面冷冷地說道:「如果你現在就想被那些日本人抓到,儘管再大聲一點兒。」
子午聽了時淼淼的話連忙向四周望了望,見人群之中確實有幾個人在向行人身上打量著,他連忙低下頭緊緊跟在時淼淼的身後。
因為昨夜小鬼子的軍火庫被炸,因此今日的北平城增加了很多的明崗暗哨,不時有一隊隊穿得人模狗樣的小日本在街上巡視。
路上的行人比之前要少了六成左右,大多數人還是膽小的,知道昨晚的那場爆炸讓日本人紅了眼,現在只要見到可疑人物就有可能被抓進大牢,嚴刑拷打,所有人都草木皆兵,如果非迫不得已則絕不上街。
時淼淼帶著子午來到城南的一家酒店,這家酒店本也不大,再加上今天很多人不願上街,生意更是慘淡,他們進來的時候小二正拄著下巴在櫃檯上打著盹,腦袋不時地從手中脫出,然後猛然驚醒又繼續拄著下巴打盹。
直到時淼淼和子午坐定之後,子午才大喊道:「小二,來幾個小菜。」
那小二身體猛然一顫,差點兒趴在櫃檯上。他揉了揉眼睛,快步走了出來,說道:「二位,你們要吃點兒什麼?」
「隨便來兩個小菜就好了。」時淼淼搶先說道,子午瞥了一眼時淼淼問道:「有沒有什麼酒水?」
「現在只有二鍋頭,您來多少?」小二笑道。
「先上一壺嘗嘗味道怎麼樣!」子午說道。
「好勒。」說完小二吆喝道,「小菜兩個,二鍋頭一壺。」
「得勒!」廚房裡面傳來一聲沉悶的回應。
「小世叔,我們怎麼打探我師傅的下落啊?」子午趁著這個時候問道。
「呵呵,這還要靠你啊,上次你是怎麼將潘俊救出來的?」時淼淼冷笑著說道。
「這個……」子午明明記得不曾向時淼淼提起過如何救出潘俊的事情,難道是潘俊自己說的?
「怎麼?」時淼淼冷笑道,「難道你不願意救你師傅嗎?」
「怎麼會呢?那可是我的授業恩師啊,不過開始我真的不知道他被關在了什麼地方。而且據說那監獄裡面的牢房特別多,錯綜複雜,貿然進入的話根本找不到他老人家的下落,更別說要營救他了。」子午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時淼淼卻笑了笑道:「看你著急辯解的樣子,這次不用你挖隧道營救你師傅了,我們要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走進去?」子午不可思議道,正在此時小二已經端上了兩道熱氣騰騰的菜,還有一壺曲味十足的二鍋頭。
「先吃吧,吃完了之後咱們還要去見一個人。」時淼淼神秘兮兮地說道,子午倒是有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感覺了,不過看著時淼淼一副城府頗深的樣子,應該已經早有打算了,於是便拿過一個杯子倒上一杯二鍋頭遞給時淼淼道:「小世叔,您喝一杯嗎?」
時淼淼愣住了,然後微笑著接過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子午見時淼淼竟然如此豪邁,不禁又給她滿上一杯,自己也將杯子滿上又敬了時淼淼一杯。
吃過飯之後,二人在北平城中找了一家不算大的客棧住下,這是一家十足的雞毛店,所謂雞毛店便是前文書中所說的下等店之一,不過這個要比前文那個的環境更差一些。
雞毛店不論冬夏不備被褥,寒冬只能用雞毛作為保暖之用,因故得名。到了盛夏則悶熱難耐,更兼蚊蠅成災,再加上腳臭,以及汗味,實在不是人待的地方,曾有詩云:縱橫枕藉鼾齁滿,穢氣熏蒸人氣暖。就是這雞毛店的真實寫照。
而時淼淼選擇這樣一個雞毛店住下倒也自有道理,一來雞毛店中魚龍混雜,容易掩飾行蹤;二是和他們即將做的事情有關的。
「小世叔,這裡的味道太難聞了!」子午和時淼淼走進雞毛店的一個單間,這間房間是時淼淼點名要的,子午一直捏著鼻子。
「呵呵,你要是實在受不了的話就出去透透氣。」時淼淼笑笑說道,子午想了想最後還是留了下來,「小世叔,我們如何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啊?」
時淼淼笑了笑道:「剛才不是和你說了?吃完飯之後我們要去見一個人嘛!」
「嗯,是啊!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子午說著站了起來。
「不用著急,一會兒那個人會來找咱們的。」時淼淼的話讓子午一愣,子午與時淼淼一同進城,時淼淼一直冷冷淡淡的未見她有什麼行動,究竟是什麼人知道他們會在這裡呢?子午疑惑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時淼淼,只見她面無表情,冷若冰霜。
過了一會兒子午笑瞇瞇地拖著椅子靠近時淼淼說道:「小世叔,嘿嘿,你究竟長的什麼樣?」
時淼淼瞥了一眼子午,微笑道:「你不是見到了?」
「嘿嘿,我聽說你們水系驅蟲師最擅長易容術,所以從沒有人見過你們真正的模樣。」子午仔細觀察著時淼淼的長相道。
「你真的想見我長的什麼模樣嗎?」時淼淼冷冷道。
子午見時淼淼竟然露出了口風,急忙點了點頭注視著時淼淼。
「呵呵,醜話說在前面,任何見過我長相的人都只能有一個下場。」時淼淼的語速忽然放慢了,嘴角微微揚起,唇齒間蹦出一個字:「死!」
子午深知這時淼淼的臉和六月的天一樣,說變就變,而且她是說得出做得到的,連忙擺手道:「那還是不要看了。」
正在此時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子午一愣扭過頭望了望時淼淼,只見時淼淼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然後冷冷道:「進來吧!」
門被推開了,子午圓瞪著一雙眼睛望著門口走進的人,這個人弓著身子,穿著一件汗衫,戴著一個草帽子,腳上踩著一雙已經有些破爛的布鞋。
那個人走進屋子之後便摘下草帽,露出一張憔悴而乾瘦的臉,雙眼深深地凹陷在眼眶中,兩腮深陷,一道道的皺紋更像是刀刻的一般。但是目光卻平靜如水,他在屋子之中打量了一番最後落在了時淼淼身上。
「你……你是?」來人好奇地望著眼前這位長相驚艷的女子。
「不打聽來人身份,不打聽來人意欲何為,不打聽來人欲去何處。」時淼淼沉穩而流利地說道。
那漢子笑了笑,眼角邊的皺紋也跟著被牽動了起來道:「姑娘對這裡的規矩倒是很熟悉啊!」
時淼淼冷冷地笑了笑。
「既然姑娘這麼瞭解這裡的規矩,應該對這裡的行市也很清楚吧?」說著那漢子上下掃了一眼子午,子午一臉茫然地望著這個人又扭過頭望著時淼淼。
「呵呵,恐怕這件事我說出來您不敢接!」時淼淼抬高了聲調說道。
「好像這北平城裡還沒有我馬爺不敢接的活兒吧!」漢子的話裡不無誇口的意思,接著道,「小姑娘,你也不必激我,如果你說的活我不敢接的話,這北平城也就沒人敢接了。」
「這件事您還真的不敢接。」時淼淼毫不留情地說道。
漢子微微低下頭「咦」了一聲,然後道:「那我倒真的想問問這是個什麼活兒。」
「您有您的行規,我這裡也有個規矩。」時淼淼望著那漢子說道。
「姑娘不妨說說看看。」漢子說話間已經坐在了椅子上。
「任何人只要知道這件事之後就必須接,否則……」時淼淼最後一個「殺」字未出口,手上卻做了一個「斬」的手勢。
漢子瞥了一眼時淼淼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子午,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即便我不做,想必你們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呵呵,我知道馬爺素來講究一個信字,應該不會為了這一宗買賣砸了自己幾十年的金字招牌吧?」時淼淼微笑著說。
「也罷,姑娘還是先說說什麼活兒吧!」漢子自覺眼前這個女孩子不但長得驚艷絕倫,而且言語間讓人覺得亦是聰明異常。
時淼淼湊在漢子的耳邊輕輕耳語,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漢子聽得瞠目結舌,當淼淼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漢子的臉色凝重,兩條濃眉緊鎖,手指一直不停地在桌子上輕輕地敲擊著。
「怎麼樣馬爺?這活兒您敢不敢接?」時淼淼望著沉思中的馬爺說道。
「丫頭,你等等,讓我想想。」漢子在腦門兒上用力地推了推,腦門兒跟著他手指上的力度做波浪狀,子午見狀有些想笑,不過畢竟氣氛太壓抑了,卻也笑不出來。
「好,就這麼定了,不過這報酬……」漢子霍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道。
「呵呵,就等您的這句話呢,錢不是問題。」時淼淼笑逐顏開地說。
「噢?」漢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時淼淼,似乎很不放心的樣子,時淼淼笑著從包裹中掏出一個四方小盒,盒子上漆著兩隻鳳凰,她將盒子打開,裡面的東西用紅布蓋著,掀開紅布,下面竟然是數根金條。
這不禁讓子午一驚,他從小到大還未見過如此多的金條,但那漢子倒是很鎮定,伸手拿出一根金條,這些金條全部都是舊制四兩一塊的。他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說道:「姑娘是說今天晚上就要用到嗎?」
時淼淼點了點頭,馬爺想了想說道:「好,今晚我就把人帶過來,你在這裡等著就可以了。」說完馬爺拱手,之後推開門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那漢子走後,子午湊到時淼淼身邊問道:「小世叔,你說要見的那個人就是他嗎?」
時淼淼點了點頭:「你別看這個人其貌不揚,卻是大有來頭的。」
子午立刻來了興致,坐在時淼淼前面等待著時淼淼繼續講下去,可是時淼淼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似的。
「接著呢?」子午不耐煩地問道。
「沒了啊!」時淼淼的話讓子午差點兒沒倒在地上。
「小世叔……」
「呵呵,好吧,那我就跟你說說這個馬爺。」說著時淼淼坐了下來道,「這個馬爺名叫馬長生,外號馬蛇子。之所以這樣叫是因為這人一人千面,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又兼此人心狠手辣,因此在黑白兩道很混得開。他主要是做一些黑活兒,還有幫人打聽小道消息的營生。
不知為什麼此人似乎手眼通天,不但與青幫、青龍幫這些黑幫有聯繫,還和政府的高層有一些機密往來,甚至和日本人也頗為曖昧。但是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可是要想找到他卻也並不難,我們之所以要來這家客棧就是為了找到他。素聞這個人在北平城中開了一家客棧,雖然是家雞毛店,卻是內有乾坤,這裡住的人都是些三教九流之徒,而所有人都不會進這間房間的。」
子午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後道:「小世叔是說這間房間?」然後恍然大悟,「原來小世叔之所以堅持要這間房間的原因就是這個啊!」
「嗯,是啊,進了這間房間的人都是來找馬長生交易的人,會有人通知馬長生到這裡來的。」時淼淼長出一口氣說道。
「小世叔,你剛剛和他說的那個是什麼活兒?」子午的好奇心越來越強。
時淼淼看了看子午,說道:「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你先準備一下,今晚我們要去北平監獄救你的師傅。」說完時淼淼的眉頭忽然微微擰起,身體有種輕飄的感覺,幸好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會兒,她也沒有太在意。
而距離這裡幾十里外的雙鴿第,潘俊和歐陽燕雲早已經準備好了,不過歐陽燕雲的臉上卻疑雲重重,她站在門口不停地向外張望。
「燕雲,怎麼了?」潘俊問道。
「噢,沒事,就是有點兒擔心子午他們能不能救出馮師傅。」歐陽燕雲回答得有點兒心不在焉。
「放心吧,我已經告訴時姑娘應該怎麼做了。」潘俊說著站起身,看了看天已經擦黑,是該動身的時候了。
歐陽燕云「哦」了一聲,然後又向外張望了一下,見門口始終沒有動靜,然後才跟著潘俊走到了屋子後面的馬廄。
馬廄裡拴著數匹駿馬,潘俊從中挑選了一匹,歐陽燕雲也打量了一番,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匹馬的身上。那匹馬身形壯碩,一身黑色的鬃毛,額頭隆起,雙眼突出,蹄子好像壘起的酒藥餅一般。
歐陽燕雲走到那匹馬旁邊,輕輕地撫摸著馬背,誰知那匹馬烈性無比,一碰之下竟然雙蹄騰起,引頸長嘶,聲如洪鐘,雙蹄落地時震得地面咯咯作響。歐陽燕雲登時驚住了,連忙向後退了兩步,那馬低著頭,打著響鼻,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
「呵呵,燕雲好眼力啊,這是大伯的良駒,名叫飛鴻,因為脾氣火暴,所以除了大伯之外卻是無人能夠駕馭的。」潘俊騎在馬背上說道,「你還是另選一匹馬吧!」
歐陽燕雲對潘俊的話置若罔聞,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那匹黑馬,潘俊心想雖然歐陽燕雲是個女孩,但畢竟是火系驅蟲師的傳人,骨子裡不免還是有股子火暴勁兒。可是這匹馬性如烈火,如果強迫著去騎的話恐怕會傷到歐陽燕雲,想到這裡潘俊從馬上跳了下來。
潘俊還未落地,歐陽燕雲已經閃身到了飛鴻的面前,一雙眼睛圓瞪著,盯著飛鴻的眼睛。可這飛鴻卻也不甘示弱,亦是圓瞪著眼睛望著歐陽燕雲。潘俊從馬上下來,看見此情此景不禁怔住了,雖然不知歐陽燕雲究竟在做什麼,卻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玄機。想那皮猴何等凶殘,卻被歐陽家族馴得服服帖帖,飛鴻即便是再火暴,也比那皮猴遜色多了。
一人一馬目光對峙著,片刻之後,飛鴻的前腿不停地在地面上亂踩,咯咯地如同踩在豆子上一般。而歐陽燕雲的呼吸也急促了起來,潘俊知道此時應該是對峙最為關鍵的時刻,終於又過了一會兒,飛鴻的眼睛低垂了下去,頭也跟著低了下去。
歐陽燕雲卻始終面無表情,她輕輕伸出右手在飛鴻的頭上撫摸了一下,飛鴻竟然順從地搖晃了兩下腦袋以配合歐陽燕雲的動作,潘俊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了地,飛鴻已經被歐陽燕雲馴服了。
這時候歐陽燕雲才笑了笑,轉身拉住韁繩,一躍跳到了飛鴻身上道:「潘哥哥,咱們走吧!」
兩人騎馬走出雙鴿第上了棧道才又從馬上下來,潘俊對歐陽燕雲能一眼看中那匹飛鴻頗為好奇:「燕雲,你怎麼就選了這匹飛鴻啊?」
「哈哈,潘哥哥,我們火系驅蟲師可也不是吃素的。」歐陽燕雲頗為得意地說道,「我們主要驅使一些大蟲,不像子午只會驅使噁心的蜘蛛,不要說是一匹小小的馬兒,就算是老虎獅子也不在話下啊。而且這火系驅蟲師本也學一些相馬之術,《相馬經》上說:馬頭為王欲得方,目為丞相欲得明,脊為將軍欲得強,腹為城郭欲得張,四下為令欲得長。觀這匹馬的模樣便知,其四肢健碩有力,膝骨堅硬,而且馬唇赤紅,耳朵小且相近,所以必定是一匹千里馬。」
「哈哈,沒想到妹妹對相馬還有這種見地啊。」潘俊這個「妹妹」一出口,歐陽燕雲的臉瞬間拉了下來,韁繩在飛鴻的身上一用力,飛鴻立刻加快了步子,歐陽燕雲加快腳步搶在潘俊前面揚長而去。
潘俊見此狀,心裡思忖著難道自己剛剛說錯話了?亦拉著馬向前走去,下了過街樓歐陽燕雲飛身上了飛鴻,揚起鞭子輕輕一拍,飛鴻健步如飛,果然是千里寶馬,沒等潘俊上馬飛鴻便已經蹤影全無。
此時已經月亮高掛,歐陽燕雲騎著飛鴻狂奔數里之後拉住韁繩,見潘俊還未跟上不禁暗自好笑,向四周張望,此處向前數里便是通往西面的官道,這官道卻是由來已久(限於篇幅,這裡不詳加描述),但此時這官道因為暢通無阻,已經被小日本佔據,作為運輸物資和軍備的重要通道。
歐陽燕雲在此等候了片刻才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正是潘俊跟了上來。
「燕雲,你跑這麼快萬一遇上日本人怎麼辦?」潘俊的馬剛剛停下,潘俊便質問道。
「哼。」歐陽燕雲扭過頭,輕輕地拍了一下飛鴻,潘俊搶上前去拉住飛鴻的韁繩,這才攔住歐陽燕雲。
「你幹什麼?」歐陽燕雲故作生氣地問道。
「前面就是官道了,上面時常有鬼子出沒,我剛剛問過潘璞,他說你爺爺他們走的是小路。」潘俊說完鬆開了歐陽燕雲的韁繩,「跟我走。」
在官道一側有一條小路,雖說是小路,但是卻也能容得兩輛馬車並行,不過道路卻顛簸崎嶇,駕車當然比較難走,但是騎馬倒也無礙。此時歐陽燕雲不再快跑,而是拉著韁繩保持著和潘俊並駕齊驅的狀態。
月光如華,盛夏的夜晚,草叢之中不時傳來幾聲夏蟲的鳴叫,歐陽燕雲一時間竟有種幻想,幻想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但是狂亂的馬蹄聲還是隱約地提醒著她,此行的目的是尋找自己的弟弟。而且現在亦是危機四伏,也許就在此刻他們已經被人盯上了。
兩個人快馬揚鞭,區區四五十里對於這兩匹馬來說不過是一個時辰的事情,當他們來到黑山坳的時候月亮已經升到了天空的最高點,白花花的月光斜射在黑漆漆的山崖上,竟然有種涼意。
他們下馬之後在路上慢行著,尋找前天打鬥的蛛絲馬跡。向前走了百餘米,果然發現地面上有絲絲的血痕,而在血痕的一旁有幾個一米左右的大坑,想必這定是那蟻獅所為。那血跡當然是鬼子的狗血了。
「潘哥哥,你看這裡……」歐陽燕雲指著道路一旁倒伏的荒草說道,潘俊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在那荒草叢中竟然倒著一輛馬車,那輛馬車正是歐陽雷火在離開北平的時候用的。
「是這裡沒錯。」潘俊的心跳有些加速,向四周望去,在不遠處確實有一條小路,這條小路蜿蜒向上,直插到黑山山頂,潘俊和歐陽燕雲將馬迷(拴馬的意思)在路旁,然後兩個人快步向山上走去。
歐陽燕雲尋弟心切走在最前面,在半山腰的地方果然有一塊巨石,乍看上去竟然如一口棺材一般,歐陽燕雲循著小路徑直向山頂上奔去,潘俊在那塊巨石周圍掃了一圈,見巨石後面的草倒伏得厲害,這裡應該是當時潘璞的藏身之處了。
之後轉身跟上歐陽燕雲,歐陽燕雲氣喘吁吁地跑到山頂,在白得有些刺眼的月光下,山頂上的石頭上還殘留著血跡,在山頂的一旁是百丈有餘的懸崖,懸崖中間正是那條小路。
歐陽燕雲在山頂上踱來踱去,眼睛在地面上不停地掃著,忽然她似乎發現了什麼,然後躬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到懸崖邊上,然後從懸崖邊上拾起一件小小的黑色物事。
潘俊恍然覺得那件物事非常熟悉,當歐陽燕雲站起身來張開手心,眼眶中不禁噙滿了淚水,潘俊清楚地看見那件物事竟然是一隻明鬼。
歐陽燕雲曾經說過,她母親離開的時候曾經留下一隻明鬼,原來這只明鬼一直在他弟弟的身上。
「潘哥哥,你知道嗎?母親在弟弟很小的時候就離開家了,所以他根本不記得母親的長相,這是母親唯一留下的一件東西,也是找到母親唯一的線索,所以弟弟一直視這只明鬼如生命一般,這次來中原,弟弟之所以一直要跟來的原因便是希望能用這只明鬼找到母親的下落。所以他是絕對不會將這只明鬼遺棄的,除非……」說到「除非」二字,歐陽燕雲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了。
潘俊輕輕地拍了拍歐陽燕雲的肩膀,歐陽燕雲順勢撲在潘俊的懷裡,潘俊的臉上飛過一絲羞澀,然後又拍了拍歐陽燕雲的背。此時面對這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他不知道應該做什麼才能讓她心裡好過一點兒。
潘俊輕輕地閉上眼睛,夏蟲似乎一下子也不再聒噪了,一時間潘俊似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陣陣清香傳進潘俊的鼻子之中,讓他有種心猿意馬的感覺,他有些慌亂,本想默念《道德經》,誰知腦子卻是一片混亂,他隨便在腦海中尋找一段秘訣默背了起來。
正在此時他的耳邊忽然變得異常空靈,那種感覺猶如在零公館的時候一樣,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和快速的喘息聲,那聲音應該是個女的。而在那之後則是一陣更加慌亂的腳步聲,聽上去應該有三五個人的樣子,他們都穿著皮靴,口中不停地喊著:「花姑娘……」語調之中不難判斷應該是日本人,潘俊的身體茫然一顫,睜開眼睛。
這卻讓歐陽燕雲一怔,她奇怪地望著潘俊。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潘俊知道只要他聽得到的就一定會發生。歐陽燕雲看出潘俊的臉色有異,於是問道:「潘哥哥,怎麼了?」
潘俊向四下打量著,說道:「可能出事了,咱們快點兒下山。」
他的話音剛落忽然從遠處傳來了一聲槍響,潘俊和歐陽燕雲都是一怔,相顧而視,那聲音正是從他們來時的方向傳來的,兩個人快速地向山下跑去。
這槍聲在大山之中產生了強烈的回音,恰在此時距離這裡五十餘里的北平城中也響起了一聲槍響,這聲槍響是從北平警察局警長方儒德家中傳出來的。外面立刻有幾個人奔了上來問道:「警長,發生了什麼事情?」
「滾滾滾,沒事,媽的,老子的槍走火了。」方儒德大罵道,兩個警察心中一面暗暗詛咒著方儒德,一面離開了。而方儒德的屋子之中一隻烏黑的駁殼槍此時正抵在方儒德的腦袋上。
方儒德的身子挺得筆直,身後靠著桌子,勉強從那張四方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結結巴巴道:「好漢,好漢,饒命,咱們有什麼話好說。」
眼前人手中握著槍,相貌冷峻,尤其是一雙眼睛中冒著殺氣,看上去大概二十歲上下的樣子,他冷冷地笑了笑道:「有人想見見你。」
「好,好,好!」方儒德連忙點著頭說道,「不知那位大爺在什麼地方啊?」
「呵呵,一會兒你就見到了。」男人冷冷地道,「跟我走,不要耍什麼花招。」然後轉到方儒德的身後將槍抵在方儒德的腰間,方儒德緩緩地走在前面,年輕人跟在後面。
門口兩個衛兵此時正在抽著煙,口中哼著小曲,卻也不亦樂乎,見到方儒德連忙將手中的煙頭扔到身後,站直了身子,唯恐被方儒德訓斥一頓。
「警長!」兩個人目視前方,異口同聲地說道。
方儒德「嗯嗯」地咳嗽了兩聲,本想給這兩個衛兵使個動靜,誰知這兩個傢伙此時心中卻有另一番打算,之前因為站崗的時候抽煙被訓斥了不知多少遍,現在他們只希望方儒德沒看見那支還在冒著煙的煙頭,哪裡還有心思去揣度方儒德這兩聲咳嗽內中的含義啊。
男人將槍緊緊地抵在方儒德的身後,離開了方儒德的府邸。然後拉著他向一旁的小巷走去,一面走一面在他的耳邊說道:「哼,你的手下還真是聽話啊!」
方儒德心想,媽的,別讓老子回來,回來先弄死這兩個站崗的渾球。
在巷口停著一輛黑篷車,男人將方儒德推上車,然後在他的腦後輕輕一敲,方儒德只覺得像是撞在了柱子上,眼皮一沉,倒在了車子裡。男人將方儒德放好之後,駕著馬車直奔雞毛店。
話說此刻在雞毛店中草草吃過一頓不鹹不淡的晚飯之後,子午早已經有點兒耐不住性子了,他望著坐在椅子上鎮定自若的時淼淼,卻又不敢問,憋得好不鬱悶。
時淼淼瞥了一眼子午道:「呵呵,怎麼?你迫不及待地想見你師傅了?」
「啊……」子午總算是將憋在胸口的這股悶氣吐了出來了,「小世叔,你看這天都到這會兒了,今天究竟能不能見到師傅啊?」
「當然了。」時淼淼說著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那茶不但苦澀難耐,而且還夾雜著一種發霉的味道。
子午搖了搖頭:「小世叔,這茶也不是人喝的啊!」
「哈哈,這可是上等的高碎啊!」說完時淼淼又喝了一口,子午撇了撇嘴道:「什麼高不高碎啊,就是茶葉末子嘛!」
「呵呵,對了,子午,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時淼淼放下茶碗說道。
「嗯?什麼事啊?」子午拉著椅子坐到時淼淼的身旁,好奇地說道。
「你和歐陽燕雲姑娘啊!」時淼淼的話讓子午的臉上立刻紅了起來,他向後退了退低聲說道:「小世叔,你知道我們土系驅蟲師和火系驅蟲師素來不和,而且現在歐陽姑娘她心裡只有潘俊小世叔。」
「呵呵,但是我看潘俊倒是對她沒什麼想法啊!」時淼淼的話立刻讓子午來了精神,又湊到時淼淼前面道:「小世叔,是不是潘俊小世叔和你說了什麼啊?」
時淼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這個連傻子都看得出來啊!」
「唉。」子午歎了口氣說道,「那有什麼用啊,即便潘俊小世叔對她沒有意思,她也願意一輩子陪著小世叔。不過,嘿嘿!」子午壞笑道,「我覺得時姑娘您倒是和小世叔很般配。」
時淼淼愣住了,臉上全然沒有了笑意。子午心知說錯了話,小心翼翼地將椅子向後移了移,站起身道:「小世叔,您和那個馬爺究竟是做的什麼交易啊?」
「一個人。」時淼淼低垂著頭冷冷道。
「什麼人啊?」子午又好奇地問道。
「一個可以帶著我們大搖大擺走進北平監獄的人。」時淼淼的回答越發地簡練乾脆了,與之前竟判若兩人。子午心想這些女子也真是奇怪,明明潘俊小世叔不喜歡歐陽燕雲,歐陽燕雲卻一片癡心,明明時淼淼對小世叔有意,被自己點破之後卻繃起一副要殺人的嘴臉。
又等了一會兒子午忽然推開門,正要邁步向外走,卻被時淼淼叫住了:「你做什麼去?」
「人有三急啊,小世叔!」子午臉上已經顯出不悅的神色。
時淼淼無奈地揮了揮手,子午走出房間向小二詢問了一下,之後直奔這間雞毛店的後院,此時院落之中正有幾個人在收拾東西,子午一面看一面向茅房的方向走去,那些東西都是一些唱戲需要的行頭。子午走進茅房,忽然聽到一陣車轅「吱吱」的響聲,連忙解決之後快步跑回到屋子對時淼淼說道:「小……小世叔,咱們等的人應該來了。」
話音剛落只聽後門傳來一陣「吱呀」的門軸轉動之聲。幾個漢子隨即走出門口,從車裡抬出一個黑色的麻袋向這間房間走來。
推開門,子午閃在一旁,見那幾個人將麻袋放在炕上之後關上門走了出去,子午好奇地走到那個黑色的口袋旁邊,正在此時房門再次被推開了,進來的正是馬爺。
只見他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道:「姑娘,這貨到了,你也該給錢了吧?」
時淼淼從口袋中拿出那個裝著金條的盒子放在桌子上道:「馬爺數數。」
馬蛇子淡淡笑了笑將盒子拿起放在口袋之中:「不必,姑娘是個爽快人,自然不會騙我。但是我勸你們盡早離開這裡,不要將事惹到我這裡才是。」
「呵呵,馬爺難道也有怕的事情?」時淼淼這句話中不無挑釁的意思,馬蛇子笑了笑道:「姑娘,我還要告訴你一句話,叫小心駛得萬年船。」說完馬爺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馬蛇子走了之後,房間裡只剩下時淼淼和子午兩個人了。時淼淼給子午使了一個眼色,子午一個箭步跳上炕,然後將捆著口袋的繩子打開,裡面的方儒德不知何時已經被反綁了起來,口中還塞著一塊白布,可是人卻已經清醒了過來。
子午上前拿掉方儒德口中的布,方儒德此時的樣子比較可笑,一雙眼睛癡癡地圓瞪著眼前這兩個陌生人,卻不知這兩個人意欲何為,方儒德心中暗罵自己,平日裡真是壞事做盡,幫著小日本坑害老百姓,心想這兩個人必定是來尋仇的,畢竟方儒德能熬到警長也是有些閱歷的人,立刻咧開大嘴叫嚷著:「好漢爺爺,好漢奶奶啊,小的我當個狗腿子也不容易,都是那群狗日的小鬼子逼的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出來就是討口飯吃。」
時淼淼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的方儒德,子午有些想笑,卻始終憋著。方儒德見沒有效果,又說:「好漢奶奶,您只要不殺我,要什麼我都給您,哪怕是傾家蕩產也成啊!」
「別耍什麼把戲,否則……」時淼淼說著走在前面,推開門走了出去。
方儒德嚥了嚥口水,木然地扭過頭望著子午,子午推了方儒德一把,道:「看見了?走吧……」
他們一行人頂著月光向北平監獄走去,方儒德心中一直忖度著,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人,剛剛時淼淼只是含含糊糊地說讓方儒德帶自己去監獄,卻不曾說是什麼目的。不過眼下最要命的還是走在前面的那個姑奶奶,不知使什麼兵器,竟如此厲害,自己想要逃估計是沒戲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他們離開雞毛店之後,雞毛店中依舊人聲鼎沸,屋子裡的人吵吵嚷嚷地打著牌,互相打著招呼,屋子的後院幾個戲班的人依舊在忙碌著,正在此時一個穿著戲裝的青衣從屋子中緩緩走出,站在院子之中「咿咿呀呀」地吊起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