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門鎖好 正文 第四章 靈媒手記
    AMedium-sNote1『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在這種時間把我找來。』

    劍向剛洗過澡,臉頰濡濕、全身仍散佈著溫熱的水氣。在兇案現場沐浴,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劍向別無選擇,當他褪去染滿鮮紅的衣物時,額前的髮梢仍然滴著血,浴室的地板也濺了一片暗赭。

    夏詠昱慘死的屍體就俯躺在距離不到十公尺的隔壁臥房中,午夜一點半的此時,劍向所經歷到的怪事讓他以蓮蓬頭淋去身上血跡之際,情緒仍久久無法平靜。他並不是沒有遇過被害人當場死在懷中的經驗,但這一次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那把沾粘著鮮血的小鐵鏟,是造成夏詠昱瞬間身亡的凶器。臥房裡根本沒有其它人,但這把手鏟卻從劍向的身旁飛過,射向夏詠昱的喉嚨。親眼目睹這樣的過程,則讓劍向對『厲鬼』的存在無可置疑了。

    但是,又有誰會相信他呢

    想來想去,唯一有可能相信他的,只剩一個人了--刑事組長高欽福。

    高組長對劍向而言,可以說亦師亦友,更甚者,給予他慈父般精神上的縱容。相較之下,高組長對紹德學弟的態度卻是精神上的約束。高組長曾在偵辦一樁某富商遭砍頭的懸案時,感歎地說:『小鄭常常因太堅持追尋真相而過度專注、執拗、渴望突破,所以往往不顧一切,由於妄圖猜疑而捨棄情感因素。』

    『努力找出真兇,不就是刑警的天職嗎?』

    『小鄭跟以前的我太像了,有如脫韁野馬。當然,這匹快馬是能夠在很短的時間之內抵達終點,但他卻常會為了找出一條讓他奔馳的路,而踏錯了方向。』

    『我知道,紹德得更理智一點吧?』

    『不。小鄭其實是一個很理智的人,但他的理智卻很難與冷靜兼容。小鄭太聰明,所以反而容易意氣用事,所以我必須限制他的方向,告訴他應該往哪邊走比較有可能抵達終點,否則他將精疲力竭卻千瘡百孔--不像你,我不需要替你掌舵。』

    四○一室並沒有因命案而停水斷電,劍向甚至還可以從衣櫃裡找到幾件稍嫌窄短的換穿衣物。儘管現在已是子夜,劍向還是決定在洗過澡後,打電話到高組長家裡,請他馬上過來。

    在等待的空檔中,劍向從夏詠昱身上找到一個皮夾。裡面有身份證、駕照,以及一些現金。另外,牛仔褲口袋裡還有一串鑰匙。他移身到四○一室的客廳坐下來,將他的個人資料一一寫入記事本裡。

    『我以為只有小鄭才會在午夜一兩點把我吵醒。不過,你真的很冷靜,而且所做的決定十分明智。如果你打電話回局裡,或找其它同事來,甚至一個人逃走,我不曉得後果會有多麼不堪設想。』

    高組長在看過臥房裡的第二具屍體、聽完劍向敘述過今夜的遭遇後,一語不發地坐了十分鐘才終於開口。

    『你大概可以料到,如果小鄭知道這件事,他會怎麼推理……』

    劍向點頭表示瞭解。

    『死在這個房間裡的兩具屍體,都是你發現的,第二名死者身亡時你甚至就在現場。』

    你從醫院裡偷偷溜出來,和一個身份不明的男人一起回到現場,而他的鮮血噴得你滿身都是,再加上那卷你私自帶走的DV帶--你真是嫌犯的不二人選!

    『我知道我難以脫身。』

    『但是,我認識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兇手。小鄭太年輕,還不瞭解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遠超出人類的理性之外。』

    『組長……』

    『我相信你--但是,我能幫你的也很有限。我只能盡量替你隱瞞,拖延項目小組把箭頭指到你身上。』高組長聲音一沉:『最好能夠將這些案子弄成懸案。』

    『謝謝你,組長。』

    『不必謝我,我突然發現,這個案子不用再查了。有太多的線索明白指出,這個案子確實是鬼做的。』高組長說:『首先,鍾思造死亡的現場是一個密室,然而兇手既然是鬼,當然可以在房裡穿梭自如;第二,兇手的犯罪手法和已處死刑的洪澤晨一致,這表示鍾思造並不是被洪澤晨所害,而是被洪澤晨的亡魂殺死的……』

    高組長雖然講得很輕鬆,但劍向一想到死刑犯的幽魂返回人間殺人,就禁不住發寒。

    『但是--鬼為什麼要殺掉這些人?』

    『這就是以「鬼」為結論的最大疑點。有什麼人和他們兩人有仇,所以派鬼來殺他們嗎?但是,他們彼此互不相識,並沒有任何共通點。』

    『不,』劍向提醒他,『張織梅就是他們的共通點。』

    『有道理,兩人都是張織梅的男朋友。所以--如果說張織梅就是指使厲鬼的兇手…』

    …

    『不對,厲鬼並不是受人指使而殺人。夏詠昱曾說過,他試了「能夠看見鬼」的方法。這就表示,他們都是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的。』

    『那,張織梅會是提供方法的人嗎?』

    『不是。』

    『為什麼?』

    『如果說張織梅就是提供方法的人,那夏詠昱應該會明白告訴我。然而,他卻只對我說,她握有重大關鍵而已。』

    『說不定是夏詠昱沒有想到,更何況,鍾思造死前所留的DV帶,有可能是在暗示兇手的身份。』

    『我認為,夏詠昱已身受生命威脅,他不可能想不到;再者,張織梅很可能在他面臨遭鬼謀殺的危機前就已經失蹤了。還有,如果鍾思造要告訴警方這件事,他大可直接用筆寫下來,不需要靠一卷錄像帶來提示。』

    『所以你認為張織梅絕對不是主使者,也不知道看到鬼的方法。』

    『對。』

    『好吧。』高組長說:『你說得比較有理。』

    劍向深吸一口氣,『不過,無論如何,要揭露「厲鬼謀殺」的真相,仍然必須找到張織梅。』

    高組長沉默地輕輕頷首。

    『組長,我打算就趁今晚去一趟夏詠昱的住處。』

    『現在?你不回醫院嗎?』

    『我睡不著。』劍向微微一笑:『況且,現在這種時間也不適合偷偷回醫院。』

    『也是。但白天局裡會派人來接你出院,你得在這之前回去。你不能讓護士發現你晚上偷跑出來。』

    『我會先打一通電話到醫院問問會客時間是幾點開始……然後偽裝成探病家屬準時溜回自己的病房。』

    坐上駕駛座,劍向發動夏詠昱的車。

    方向盤傳來一股冷冽的涼意。劍向打開車頂小燈,再度確認一遍夏詠昱身份證上的住址,接著迅速踩下油門,往闃黑的馬路上馳去。

    現在的時間是兩點零七分,夏詠昱住在新興區復橫一路附近的住宅區,在午夜車輛稀寥的高雄街道上,大約十分鐘內就可抵達。

    望著眼前橙黃的車頭燈光暈,以及兩側向後飛移的黑綠色行道樹列,劍向的腦海中不斷奔騰著自戈太太紅鼠案以降的一連串怪事--兩頭滿爪腐肉的食屍巨鼠、幾近被噬成骸骨的鍾思造屍首、行蹤成謎的美麗女子張織梅,以及鮮血從喉頭狂灑的靈媒夏詠昱……

    劍向的意識恍恍惚惚,這幾天歷歷在目的各個畫面有如一場難以覺醒的噩夢。不,這確實是一場噩夢,而且他預感這些事件只不過是噩夢的開端。

    高組長真的相信自己嗎?

    劍向單獨一人,是無法從這個彷彿是撒旦設計好的圈套脫身的。由於對夏詠昱的疑心鬆懈,劍向不僅遭到暗算,也完全想不到對方最後會慘死在四○一號房,也因此,管理員看見了劍向一行二人上了四樓,公寓各層樓廊道間的監視器也無情地拍下他倆進入四○一室的畫面。

    早晨一到,鑒識組的同仁來到現場預備做更進一步的勘驗與搜證,他們將發現另一具死絕未久的無名男屍,屆時又會掀起軒然大波。接著眾員警將立即清查公寓裡的人證及物證,檢視大樓監視器的存盤錄像帶,很快地他們會赫然看到一位本應躺在病床上靜養等待出院的熟識同事現身在鏡頭內……

    依照法定的處理程序,劍向會在中午時分列入重要關係人進行刑事審問,並且在下午由市警局發佈新聞稿給媒體,登載在隨即出刊的晚報上。

    想不到只是出自於對不知道何時拿到的DV錄像帶的好奇心,偷溜離院回家一趟,就招致無可回頭的禍端。

    此時此刻,能夠倚賴的僅剩高組長了。劍向只能相信高組長,願意在第一時間內私下處理掉那卷拍到他與夏詠昱進入四○一室的錄像帶,也願意刻意扭曲、抹除管理員的證詞。

    那大概是因為,高組長在甫接鍾思造案時,就出於辦案直覺地設想到殺人魔洪澤晨重回人間犯案的可能性,所以才願意相信自己吧?

    來去無影的殺人惡鬼--這兩樁兇案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恐怖真相?事實上,既已得知鍾、夏二人是遭厲鬼所害,案件的偵辦就到此為止也無不可。但劍向還是不由自主地踏緊油門朝夏詠昱的住處逼進。

    是因為她……是因為張織梅嗎?

    --是的。劍向縱然能夠百分之百地肯定,張織梅絕不是指使惡鬼殺人的幕後黑手,但他內心卻極度渴望能親身站在張織梅面前,親口確認她與這些兇案毫無瓜葛。

    --一定要找到張織梅。這樣才能洗盡他胸口的懸念。

    劍向逐漸陷入混沌的沉思,直到他差點將車子撞進路口轉角一家便利商店的騎樓下,神智才遽然醒悟。便利商店燈火通明,劍向的眼睛被成排的日光燈照射得有些暈眩。

    定睛一看,這裡距離夏詠昱的住處,應該只有百步之遙。劍向於是順勢將車靠入騎樓內側,熄火下車準備以步行方式尋找他的目標。便利商店的店員探頭出來看了一下,但對劍向的出現完全不抱好奇。

    他一面檢視週遭建築物的門牌及街口的標示,一面拿出夏詠昱的身份證,翻至背面依著路燈稀微的光線確認住址。劍向的方向感十分敏銳,他在三分鐘之內就找到了這幢獨棟樓房。

    一排深灰色的四層樓房,夏詠昱的家是右手邊數過來的第二棟,這個時候,夏家的一列窗口全部透著漆黑。從夏詠昱在死前對劍向說的話,大致可以判斷他是一個人住。

    因此,夏詠昱是個經濟狀況極好的年輕人,只是不知他的收入從何而來?

    劍向無暇細想,迅即從口袋中掏出夏身上的鑰匙,試了其中幾支,在第三支鑰匙就把樓房的毛玻璃門打開了。玄關深處,洩出一絲暗黃色的燈光,那是樓梯口的照明燈。

    他從杳無人蹤的街道上進入屋內,把大門關好。

    循著這暗黃的夜燈,劍向漸次看清室內的佈置。這裡完全沒有任何傢俱,只在右側牆上掛了一面淺藍色的時鐘,刻度顯示現在時間兩點四十分。一樓應是充當車庫使用。

    劍向在靜默中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從樓梯攀上,二樓完全沒有燈光,樓梯盡頭位於胸部高度的牆面上,有一組電燈開關。劍向的指尖一觸,二樓頓時明亮,室內的格局與擺設清楚地出現在劍向周圍。

    左側是客廳,幾張造型前衛的鐵椅靠在牆邊,居中的是一張橢圓形的三腳圓桌,木質桌面,桌腳亦是鐵製。一架深綠色的電扇立在桌旁,桌緣上有兩具應該是電視機和錄放影機的遙控器,以及一盒抽取式面紙。

    電視機置於另一邊牆面的木櫃上,其上有兩台錄放機,顯示板的刻度亮著AM2:43。錄放機上零散堆放了數十卷未貼卷標的VHS帶,和一台回帶機。

    朝街的方向,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玻璃窗後方則是二樓陽台。透過格狀紋飾的玻璃片,模模糊糊看不清戶外的景象,只能隱約知道陽台欄杆邊擺了兩株盆栽。另外,不知何故,好幾面落地玻璃窗均有形狀不規則、似是曾受過猛烈撞擊的嚴重裂縫,如蜘蛛網般散佈在窗上。

    踏著淺黃色的地磚,劍嚮往二樓的另一側走去。那裡有三個房間,廁所鄰接廚房,第三個房間則是一間沖洗照片的暗房。

    劍向走進暗房,點亮血紅色的燈泡,房內的深處有一個沖洗底片的工作流理台,十餘罐化學藥水隨意擱置,右方有一條繩子橫過劍向的眼頂,繩上有許多鐵夾,夾著幾排顯影的底片。另有一隻鐵櫃,裡面有五、六台各廠牌的單眼相機及折疊式腳架。

    兩邊的牆面上貼滿3×5與4×6的照片,照片上的內容有的是街景、有的是室內,全部都不怎麼清晰,不過從鏡頭的對焦很容易得知,每張照片拍的都是一對男女,有的似乎是在逛街購物,有的則是用餐喝茶。男男女女全都不同。

    還有一些……竟然是男女在床笫間袒裎交纏的照片!

    這下子劍向終於明白了--夏詠昱的工作是勒索。

    照片上的男女,雖然都沒有辦法完全看清面貌,但最起碼身形輪廓都不難辨別。這些人的衣著光鮮華麗,很顯然的都是一些上流社會人士。他們富有而落寞、擅權而孤寂,外表冷酷卻內心火熱、叱吒風雲卻害怕醜聞。

    劍向甚至從照片中發現幾位政要名流的蹤影。

    原來這就是夏詠昱生活無虞的主因。『靈媒』說不定只是他『業餘』的研究興趣。

    甩了甩頭,劍向走出暗房,並將紅燈關去。他打開樓梯口的另一個開關,正準備踏上三樓。

    霎時劍向不由得驚呼一聲,因為他察覺到暗室的房門無法順利闔上。仔細檢查,可以發現房門已經折損變形,外側的門板上,留著交錯縱橫的長條刮痕。

    這個地方,與鍾思造的死亡現場感覺十分神似!

    夏詠昱在家裡果然也曾遭到厲鬼攻擊。所以他才會說自己是下一個被害者。

    然而,與鍾思造購買大量木工材料以構建強大防禦工事完全相反,夏詠昱居然主動出擊,外出前往上一個死者的公寓進行調查……一想到惡鬼隨時環伺的可能性,即使夏詠昱干了勒索他人的壞事,劍向仍不得不佩服他的膽識。

    一想到這裡,劍向想立刻找到張織梅的衝動就益發強烈。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夏詠昱曾說,這裡有一些資料,也許能藉此發現真相。

    看來,這些線索應該是位於三樓--劍向抬頭朝上望著通往三樓的深邃梯道。

    劍向的腳步加快,上三樓將燈打開,開始進行初步的搜查。

    三樓是夏的臥室及書房。臥室裡的擺飾簡單,有一張雙人床及一套音響,窗口處則裝了一台冷氣機。在床頭櫃上,兩個相框靠在一起,其中一個相框裡的照片是張織梅的獨照,另一個則是夏詠昱的獨照。從光影及背景看來,這是同一個時間拍的照片。

    劍向將兩張照片從相框中抽出,收進自己的口袋裡。張織梅的笑容燦爛可人,唇間露著可愛的虎牙,眼神則迷濛性感,劍向不由自主地凝視了許久。

    在書房中的一整牆書櫃裡,則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奇書異籍:《超層次心理學》、《現代通靈術》、《巫魔會研究》、《靈媒人格探勘》、《催眠與魔法》、《通靈術的物理現象》、《催眠醫學》、《心靈感應式幻覺:鬼魂新論》、《催眠技巧研究》……

    書房內唯一的書桌上,疊滿了新舊不一的筆記本,還有一些簡單的文具用品。一本活頁式筆記打開在桌面,網格線上的原子筆字密密麻麻。

    除此之外,鄰近有張計算機桌,一台流線造型的黑色個人計算機處於待機狀態,屏幕保護程序顯示深海中的魚群。一具攝影機置於計算機屏幕旁,與那台個人計算機間有一條AV連接線,和劍向小弟的那一架外型不太一樣。

    劍向想起夏詠昱的話:『我知道他和我一樣喜歡玩攝影機。』這是兩名死者的共通點。但,若夏詠昱根本不認識鍾思造,他又如何得知這件事情呢?

    無論如何,劍向相信在這間書房中,必然能夠找到一切解答。

    他伸手碰觸鍵盤旁的鼠標,深海的魚群頓時變成Windows98的畫面。『我的計算機』、『我的活頁夾』與『資源回收筒』等三排滿滿的小型程序圖標,羅布在ActiveDesktop的左半邊,劍向看到桌面下方的工作列有一個窗口最小化的執行程序尚未關閉。

    工作列的顯示名稱,是一個拍攝影片用於非線性剪輯的執行程序。而這架連接在PC上的攝影機,應該也是用來配合處理影片的剪接。

    劍向以鼠標恢復這個執行程序的窗口大小,他不禁目瞪口呆。

    窗口裡的畫面,是鍾思造所住那棟公寓四樓樓層的監視畫面……也就是說,這架攝影機內的錄像帶,是從公寓管理員室裡取得的。

    夏詠昱怎麼會拿到這個東西?

    監視器畫面右上角有當時的攝影時間--2000.03.17.09:25--這剛好是公寓管理員存盤的十天份錄像帶之一。

    這個影片檔的檔名是2000_03_17.mpg。劍向繼續打開『檔案』選單,並開啟舊檔,結果發現在目前的子目錄下,還存有其它十幾個檔名類似的影片檔。由此可知,夏詠昱將從三月十五日起的十天份大樓監視攝影內容依日期儲存成MPEG檔案格式。

    另外,劍向在相鄰的子目錄下,看到2000_03_15_h.mpg等十個名稱一樣但檔尾都加了_h的MPEG檔。檔案的大小則皆較先前的對應檔案稍微大了一些,修改時間也較前者為近。

    這有什麼不一樣嗎?劍向以WindowsMediaPlayer媒體播放程序分別打開2000_03_17.mpg和2000_03_17_h.mpg來檢視影片內容。然而,檢查了四、五遍卻沒有發現任何不同之處。

    劍向迷惑了。他知道檔尾附有_h的檔案必然曾經過影片剪輯軟件的處理,但卻不明白夏詠昱取得這些監視影片的目的為何,也感覺不出經過處理的影片有何改變。

    沉思了一會兒,劍向想到鍾思造曾在自家『防堵厲鬼追殺』期間短暫外出過一次。翻了翻記事本,上頭記載著鍾思造外出時間是三月十九日凌晨六點四十八分,返家時間則是同一天的七點四十一分。

    難道說,鍾思造真正外出的時間,並不是在十九日的凌晨,而是其它時間?更甚者,他外出的次數不止一回?而,警方目前持有的證據,是夏詠昱偷偷以剪輯的手法變更過的?--劍向愈想愈認定這項猜測的可能性很大。於是他立刻打開2000_03_19.mpg這個檔案,並將播放位置調整到關鍵時刻。

    令人失望的是,不論是外出或返家,鍾思造驚慌倉皇的身影仍如已知事實般出現在四○一室門口。劍向仍不死心,又打開2000_03_19_h.mpg打開,仔細觀看比較後,只能不甘心地承認適才的猜測不正確。

    不。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就算在十九日凌晨鐘思造的外出確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但說不定夏詠昱所動的手腳,是將其它鍾外出的畫面剪除。

    檢查十天份的影片檔,一共兩百四十個小時。這項浩大的搜查工程,早在鍾思造謀殺案當天,劍向就做過一次了。即使是高轉速的邊看邊找,劍向仍然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全數看完。

    那時以六台錄放機一起運轉,共耗了四個多小時。雖然這台計算機的CPU性能很強,可以同時開十個窗口外加極速檢視,但劍向決定暫緩這項搜索工作,因為現在的時間已經將近五點,而就算以最快的八倍速來執行,也得費上三個小時。

    沒有時間浪費在錄像帶上面--劍向偏頭看一看身邊的書桌,接下來該調查的,是夏詠昱的筆記本。

    劍向移身坐到書桌前,開始翻閱這本攤開的筆記簿。夏詠昱的字跡十分工整,每頁的左下緣都附加了每件紀事的日期,可說是一目瞭然。

    筆記本的扉頁寫著〈怪事摘要〉。

    二○○○年,三月十三日三天前,當我做完那場怪夢後,就開始渾身不舒服。今晚我感覺自己的屋子有點不對勁,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無可避免去聯想這種怪異的感覺和那場夢沒有關連。那場有如親身體驗的夢,會變成真的嗎?

    我很希望能成為一個優秀的靈媒,但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現實生活中,沒想到是如此噁心。我非設法改變不可。

    完全靜不下心工作。

    二○○○年,三月十四日我認為這場怪夢和織梅有關。雖然問過她,但仍舊一點結果也沒有。只要提到這件事,她就說自己頭很痛。我自己頭也很痛,我簡直沒辦法睡在自己的房裡,失眠的情形越來越嚴重。

    織梅是不是患了失憶症?我認為很有可能。她似乎有意迴避我提出的疑問,但我能明顯地感覺得到,她的頭痛也都並不是偽裝的。

    我是否該說服織梅,讓她願意接受我的催眠?我認為唯有使用催眠術,才有辦法找回她深埋在潛意識底層的記憶。

    二○○○年,三月十五日織梅在今天傍晚讓我進行了一次深度催眠,我總算拼湊出一點她的過去。她在一個多月以前認識了一個熱愛攝影的男孩子(沒想到竟然跟我一樣),住在高雄中學附近。

    織梅在催眠狀態中提到那男子住處附近的景物,但關於他的姓名則完全沒辦法想起來。

    二○○○年,三月十七日織梅失蹤了,她離開得太快,彷彿她的存在只是一場幻覺。我一直找她,但她就像是從世界上蒸發了似的。從兩天前開始,我就感覺到她有躲避我的意思,她看著我的眼神遊移不定,只是萬萬沒想到昨天起她就完全消失了。

    我真的很不願意使用這個名詞--『鬼』的存在似乎已經是鐵證確鑿的事實,『他們』在我的屋裡到處浮顯、隱沒,而且還發出許多尖銳刺耳的慘呼聲。我非要找到織梅不可,我認為只有從她的潛意識中才能挖掘出鬼怪為何出現的真相。

    二○○○年,三月十八日情況嚴重至極。凌晨時分我發現廚房裡有只餓鬼似乎打算攻擊我。還好,可以確定的是,鬼不會在日間出現,但他們邪惡的企圖卻愈來愈明顯。我必須盡快想出適當的對策。現在我已經沒有力氣工作了,白天的時間都耗在尋找織梅。說不定她逃回前男友身邊了,我想我必須找到她的前任男友。

    昨天一夜沒睡,精神衰弱得快要發狂了。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懷疑:到底是不是因為我的嚴重失眠才導致產生『看見鬼怪』的妄想?

    這幾天的紀錄字跡開始變得凌亂,有幾行字的筆劃歪斜得很厲害,透散著夏詠昱害怕的情緒。劍向一面讀著,一面察覺到自己的胸口隨著戰慄感的增強而心跳突升。究竟『怪夢』的內容為何?難道說……難道說……

    劍向想起來了。夏詠昱臨死前曾經與他有過一段極為詭異的對話:--如果,如果,我是說如果……今天我告訴你,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會想要去試試看嗎?

    --如果有的話,就會有人去試。

    難不成,夏詠昱夢到了『能夠看見鬼的方法』?然後,夏詠昱在夢醒之後就實際操作,去試了那個方法?抑或,光是做了怪夢就能看得見鬼?劍向不禁頭皮發寒,他困難地嚥了一口唾液。

    雖然內心開始感到恐懼,但劍向微微顫動的手指仍無法控制地繼續往下翻頁。

    二○○○年,三月十九日真的沒有辦法解除這個魔咒嗎?我翻遍了所有的書,卻找不到關於此一魔法的任何記載。

    這個魔法,應該與『鬼眼通』有關。但是,根據巫術辭典的記載,『鬼眼通』屬於天賦的靈能,並非後天所可習得。我的想法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真是個恐怖的惡咒……到底有什麼方法能解除它?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

    二○○○年,三月二十日終於找到了織梅前男友的住處,應該那棟公寓的四○一室沒錯。

    但是,催眠過公寓管理員和幾名那棟公寓的住戶,大家都說很久沒有看到他了,難道他已經逃走了?不,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他還留在房裡,他一定還在裡面,我相信他現在和我有相同的處境。管理員的備份鑰匙打不開房門,他一定換了新的門鎖。

    打過七、八通電話到他屋裡,也一直都沒有人接。他究竟是不願接聽任何電話,還是真的不在房內?或者是,他早已死在裡面了?我是不是應該從管理員的房間裡取得大樓監視器的存盤錄像帶,來確定他到底有沒有離開房間呢?

    二○○○年,三月二十二日檢查完所有的錄像帶,感覺真的好累。那個人在十九日曾外出過一次,然後就一直待在屋裡沒再出過門。過了那麼多天,他還活著嗎?他會不會……會不會已經被鬼殺死了?從他外出的神態來看,他的處境一定比我更嚴重。我想他一定是走投無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才會完全死心地把自己關在家裡完全不肯出來。

    到最後我是不是也會和他一樣?我不要!我不要變成那樣!我一定要設法擺脫這個可怕的魔咒。

    二○○○年,三月二十三日等待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嗎?不,我必須在被動的情況下為自己做些什麼。首先,我必須確定這件事情和織梅到底有沒有關係。他的房裡會不會藏有這個魔法的關鍵線索?

    說不定他有,只是他對此一無所知?他只是個平凡人,對於和巫術有關的線索,必然視而不見,而我和他不同。我是一個優秀的靈媒。

    我想,總有一天這個密閉的房間一定會被警方打開的。因為總有一天房東會來催討租金,或是他的親人、朋友會主動來拜訪他。當他們發現他失蹤太久,房門又打不開的時候,一定會把警察找來,請警察來解決問題……

    那麼,警察會怎麼做呢?除了詢問公寓的其它住戶的證言外,一定也會檢查管理員室裡的那些監視錄像帶吧?好,那我就有辦法了。

    我可以將監視錄像帶的內容調包。除了用計算機把我自己出現在鏡頭裡的畫面消去之外,還可以在影片裡面加入催眠的暗示,催眠那個檢查錄像帶的警察,要他替我找出四○一室裡和這個魔法有關的可能線索。如果這個線索就是織梅,那我就可以確定這個魔法和她的關連了。我好希望她和魔咒無關,但我不能因而喪失判斷能力……

    剪接催眠指令到錄像帶裡,就這麼決定!對了,還得讓那個警察在找到線索後,打一通電話通知我,親手把線索交給我。

    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快來不及了,我發現自己已受到魔鬼的恐怖威脅,再拖下去我將真的會被殺!警察終於在今天上午出現,但他們的工作進度怎麼會如此緩慢……我該怎麼辦?我如果沒有這兩天內立刻進行下一步的計畫,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真的會死嗎?一點時間都不剩了--我非盡快進入四○一室不可,不進入四○一室,我就無法以召魂術直接找到織梅的前男友,問他是否握有解開魔咒的方法!

    這是〈怪事摘要〉的最後一則記載,應該是劍向偵破戈太太紅鼠案並發現鍾思造屍體那天,也就是大前天下午寫的。劍向讀到這裡,有氣無力地將筆記本蓋上。

    沒想到檔案2000_03_17_h.mpg的真相竟是如此--字母h的意義,原來是hypnosis,催眠。劍向在突破四○一號房後,之所以立刻進入鍾思造的臥室、之所以在進入現場後就伸手拉動床底的被單、之所以會有一段時間記憶完全空白、之所以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拿走那卷DV錄像帶……全都是因為看了那些被夏詠昱下過催眠指令的監視錄影帶!

    人類的眼睛接受視訊影像,每秒鐘可達六十個連續畫面。在影片中週期性地插入催眠指令的畫面,就能讓人類在不知不覺中接受這些指令,深深地嵌入腦內的潛意識裡。

    直到特定的提示出現,潛意識下的催眠指令就會像計算機的常駐程序一樣,自動執行已經設定好的預定行為。

    還有……還有!一些先前無法理解的事情也有了解答!

    夏詠昱之所以知道劍向在醫院養傷,是劍向在催眠狀態下自己打電話告訴他的。

    管理員看著夏詠昱眼神十分迷惑,是因為他想不起在何時何地見過這個男子。他的記憶被夏詠昱抹除過。

    劍向這幾天作息十分異常,有時工作了十數個小時仍不覺疲憊,也不斷失去意識,而且在沉睡之際更做了多次惡夢,甚至嚴重到連現實與夢境都分不清楚……這種精神狀態與生理時鐘的極度混亂,莫非也是受了催眠的影響?

    --全部的人,都成了夏詠昱的傀儡!

    劍向一面承受又驚又恨的波濤,一面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行動電話。他開始檢查『通話紀錄』裡的『已撥電話』,發現在昨天傍晚六點左右,曾經打過一通陌生號碼的電話,區域碼是07,通話時間為一分鐘十七秒。劍向接著按下『重撥』。

    不到五秒鐘,在寂靜的屋內,傳來電話清脆的連續響鈴聲。

    劍向循著電話鈴聲的方向,找到臥室床頭櫃上的電話。這具電話有來電顯示功能,螢幕上顯示的,就是他的手機號碼。

    完全沒錯。全部的疑惑都被證實了。

    劍向慢慢走回書房,他感覺頭痛欲裂。他已被捲入『厲鬼殺人』事件的謎團漩渦中。

    不斷朝他背後逼進的,是兩樁恐怖慘案的嫌疑,而未來是否能順利找到謎一般的女子張織梅,仍然連一絲微弱的曙光也未曾出現。

    看著書房計算機桌上的屏幕,Windows桌面右下角的時間顯示AM05:31。

    窗外的天色逐漸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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