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夜未央》在法文學校的演出,得到觀眾熱烈的歡迎。散戲以後,覺民一個人回去。他經過那些冷靜的街道走到高公館,大門已經掩上了。他用力推開門走進去。
看門人徐炳垂著頭坐在太師椅上打盹,看見覺民進來,便站起來招呼一聲,還陪笑地說一句:「二少爺,今晚上回來晚了。」覺民不經意地點一個頭,匆匆地往裡面走去。
覺民走上大廳,便聽見三更的鑼聲遠遠地響了。他吹著口哨跨進了拐門,快要走到自己的房門口,忽然看見一個人影從過道裡閃出來。他一眼就看出這是覺新。他也不去喚他的哥哥,卻踏上自己門前的石級,預備走進他的房裡去。但是覺新卻叫一聲:「二弟,」就向著他走過來。他只是站在門檻上等候他的哥哥。
鑼聲逐漸地逼近了。永遠是那個使人聽見便起不愉快的感覺的聲音。覺新走上石級,他望著覺民擔心地問了一句:「你現在才回來?」
覺民點了點頭,詫異地看了覺新一眼。
弟兄兩人進了屋裡。覺新帶著一臉的焦慮不安的表情,一進屋便在方桌旁邊一把椅子上坐下。覺民興奮地在房裡踱著,他的腦子裡還現出《夜未央》中那個感情與理智鬥爭的場面。
「你們今天在開會嗎?」覺新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覺民驚奇地望著覺新。他記起了這天下午在商業場門口遇見覺新的事,便坦白地答道:「是的。《利群週報》兩週年紀念會。」
覺新睜大了眼睛。覺民的不在意的神氣倒使他的不安增加了。他注意地望著覺民,他似乎想看透覺民的心,要知道這心底究竟隱藏著些什麼。然而他的努力是沒有用的。覺民的心還是一個猜不透的謎。
覺民看見覺新痛苦地望著他,不知道覺新有什麼心事。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問覺新道:「蕙表姐的靈柩今天下葬了嗎?伯雄沒有再反悔罷?」
「葬了,」覺新點個頭短短地答應著,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以後他的面容又變陰暗了。他努力掙扎出一句話來:「二弟,你不能夠!」
「不能夠!什麼不能夠!」覺民站在覺新的面前,十分驚愕地看他的哥哥。他懷疑他的耳朵聽錯了話。
「你們幹的都是危險事情,」覺新鼓起勇氣答道。他的心跳得很厲害,他的心就在希望與失望的歧路中間徘徊。他等候覺民的回答。
「危險?我從來就沒有想到,」覺民直率地答道。他說的是真話,而且是不費力地說出來的。「危險」兩個字在覺民的耳朵裡是很陌生的。
覺民的鎮定反而增加了覺新的煩惱和痛苦,他帶著更大的焦慮說:「你不能夠拿你的性命去冒險。你應當想到去世的爺爺同爹媽。」他知道自己沒有力量阻止覺民,便求助於死去的祖父和父母。
覺民感動地喚一聲:「大哥。」他開始明白覺新的好意的關切。他對這番好意是很感激的,但是他卻覺得這只是他哥哥的過慮。而且在思想上他們中間還有一道牆,他沒法贊成他哥哥的主張和生活態度。他同情地望著覺新,溫和地安慰覺新說:「我並沒有做什麼危險事情,你不必替我擔心。」
「你還說沒有危險?你自己不曉得。我比你年紀大,看得多。即使你們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他們也不會放鬆你們的,」覺新帶著更大的驚懼對覺民說。以
後他稍微安靜一點,又用痛苦的聲音哀求地說:「二弟,我求你以後不要再到報社去。你們那樣做法有什麼好處?只會招來壓迫。我們省城裡的情形你也該曉得一點。只要碰到當局不高興,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前幾個月報上還登過吳佩孚槍殺工人的消息。有好些省分都捉過學生,何況我們這個地方。你們男男女女在一起更容易引起人注意……」
「我們不過辦週報,並沒有做別的事情,這是沒有危險的,」覺民看見覺新的痛苦的表情,連忙插嘴道。這次他只說了一半真話,他還隱藏了一半。
「你們自己以為沒有做什麼事,他們卻不是這樣想。況且你們報上時常罵到舊派,得罪人不少。我真擔心隨時都會出事情,」覺新著急地說。
「但是我們做事情也很謹慎,」覺民馬上接下去說。
「你們的謹慎是沒有用的,」覺新越發著急地說,「你們做事情只曉得熱心。什麼社會情形,人情世故你們都不懂。」他把眉毛皺得緊緊的,額上現出幾條皺紋。他的整個臉彷彿蒙上一層憂悉的面紗。他看見覺民的堅定的眼光,知道自己的話並沒有發生效力。他的眼光和臉色變得更加陰暗了。他又對覺民哀求道:「你的思想,你的信仰,我管不到你。不過我求你看在去世的爹媽面上聽我這句話:你雖然剛畢業,還是在求學的時候,我求你不要參加團體活動,不要發表文章。」他連忙加一句:「你要研究是可以的。」
覺民咬著嘴唇,不回答他的哥哥。他暗暗地想:「我什麼都知道,我不見得比你知道得少,但是我不能夠聽你的話。」
覺新沒有得到回答,他很失望。他知道覺民的決心不是輕易可以動搖的。然而他仍舊掙扎地說下去:「我只有你們兩個兄弟。三弟在上海一定加入了革命黨。我常常擔心他會出事。但是我寫信勸他也沒有用處,他不會聽我的話。我也只好由他去碰運氣。現在你也要走他的路了。如果你們兩個都出了事情,你叫我怎麼辦?爹臨死把你們兩個交給我,我如果不能夠好好地保護你們,我將來在九泉之下還有什麼面目去見他老人家?」他的眼淚掉下來,他也不去揩它們,卻只顧說話。他最後苦苦地哀求道:「二弟,只有這一次,你就聽我的話罷,你曉得我全是為你著想。」
覺民彷彿覺得一些悲痛的情感在他的身體內奔騰。他用力壓制它們。他不要讓自己露出一點軟弱。他在跟他自己鬥爭。這鬥爭是相當費力的。但是他居然得到了勝利。他痛苦地、但是依舊堅定地答道:「大哥,我懂得你這番好意。我對你只有感激。但是我不能夠答應你。我要走我自己的路。我當然比你更瞭解我自己。我們在思想上差得遠,你不會瞭解我。」
「我們的思想並沒有差多少。我很瞭解你的思想,就是你不瞭解我!」覺新有點動氣地辯道。「我也恨舊勢力,我也喜歡新思想。不過現在你們怎麼能夠跟舊勢力作對?雞蛋碰牆壁,你們不過白白犧牲自己。」
「那麼要到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呢?倘使大家都袖手旁觀,大家都不肯犧牲?」覺民勉強做到平心靜氣的樣子問道。
「犧牲要看值得值不得。況且現在也輪不到你!」覺新痛苦地叫起來。在這時候電燈廠的汽笛尖銳地、呼痛似地突然響了。
「大哥,你不必這樣擔心。其實我們並沒有什麼行動,更談不到犧牲,」覺民溫和地安慰他的哥哥。他感覺到他們中間逐漸增加的隔膜,這攪亂了他的平靜的心境。他還想說話。但是淑華和翠環從外面匆匆地走進來。把他們的談話打斷了。
「大哥!」淑華驚惶地叫道,好像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一樣。她急促地說下去:「倩兒不行了!」
「她怎麼樣了?」覺新站起來吃驚地問道。
「大少爺,倩兒話都說不出來了,她翻著白眼,在喘氣。大少爺,請你救救她,」翠環斷斷續續地哀求道,她的眼裡包了一眶淚水。
「四太太說怎樣辦?」覺新皺著眉頭問道。
「四太太看都不肯去看倩兒一眼。她嫌我大驚小怪。她說我們這班賤骨頭,害病不過是為了想偷懶,哪兒就會得死!大少爺,你看四太太還肯想什麼法子?
「翠環氣惱地答道。她的純潔的眼光懇求地望著覺新。
「大哥,你去看看倩兒罷。你看還有什麼法子可想?就讓她這樣死了也可惜。我也要去看她,」淑華慫恿道。
「我那天就應當去看她的。好,我現在同你們一起去,」覺新忽然下了決心地說。
「我去先點個燈來,」翠環興奮地說,淚珠從她的眼角滴了下來。她掉轉身子急急地往外面走。
「我屋裡就有風雨燈,」覺新在後面提醒她道。
翠環又轉回來,走進內房去了。
「翠環倒熱心幫忙別人,」覺民靠在方桌旁邊稱讚了一句。
「嗯?」覺新回過頭看了覺民一眼,也不說什麼。
「我倒覺得她們那種人比我們的長輩還有良心,」淑華洩憤似地答道。
「豈但我們的長輩?」覺民譏諷似地說了半句,但是淑華已經跟著覺新走出去了。
他們走入過道,電燈就熄了。翠環提風雨燈從覺新的屋裡出來,給他們帶路,把他們引到桂堂後面的天井裡。
梧桐和核桃樹的綠葉象大片的烏雲一般厚厚地蓋在他們的頭上。昏暗的燈光從右邊小屋的紙窗中射出來。牆邊和階下安閒地響起了蟋蟀的歌聲。
「到了,大少爺,就在這兒,」翠環帶著緊張的心情低聲說。
覺新點點頭。他沒有說什麼,便跟著翠環走進了那間小屋。這裡只有臭吵,沒有一個人。桌上瓦燈盞裡燈草頭上結了一個大燈花。屋子裡到處都有黑影。
身材高大的湯嫂搖搖晃晃地從隔壁房裡走出來。她看見覺新,臉上現出驚喜的表情,尖聲說:「大少爺,來得正好!請在少爺看看倩兒今晚上是好是壞。她樣子真有點嚇人。」
覺新連忙走進另一間屋去。淑華跟著他跨過了門檻。屋裡的情形跟淑華兩次看見的差不多。床前那根板凳上仍然放著那個藥碗。那張瘦小的黑臉仍然擺在床中枕頭上,不過方桌上瓦燈盞發出的微光使人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覺新走到床前。他看見倩兒的嘴微微張開,還在喘氣。翠環立在他的旁邊,擔心他看不見,便挨近病床,提起風雨燈讓他看清楚倩兒的臉。
倩兒的眼睛睜開,黑眼珠往上翻,兩頰深深地陷進去,彷彿成了兩個黑洞,嘴微微在動,急促地呼吸著,翠環柔聲喚道:「倩兒。」病人似乎沒有聽見。翠環又悲痛地大聲叫著。這次病人的黑眼珠往下移動了,她的眼睛略略動了一下,接著頭也微微動了一下,她的嘴也動了一下,她的喉嚨發出一個咳嗽似的聲音。她似乎想說話,卻又吐不出一個字來。
「倩兒,大少爺來看你的病,你有什麼話嗎?」翠環俯下頭大聲說。
倩兒轉動一下眼珠。她似乎想用眼光找尋覺新或者別的人,她的臉上殘留著的皮慢慢地搐動了一下。她的眼珠又轉向著翠環的手裡的燈光,慢慢地從她的眼角迸出來兩滴淚珠,它們就留在鼻樑的兩邊。
「大少爺,你看還有什麼法子?你救救她罷,」翠環忍不住掉過頭看覺新,悲聲央求道。
「大少爺,你看要緊不要緊?」湯嫂害怕地問道。
「大哥,她不會死罷?」淑華憐憫地說。
覺新走近一步。他把右手伸出去,在倩兒的額上略略按了一下。他又拿起藥單子,在燈下看了一遍,焦急地說:「不能再吃這種藥了,應當立刻請個好醫生來看看。」他又退後一步,遲疑一下,忽然決斷地說:「我去找四嬸商量。就只有這個法子。說不定還有救。」
「你找四嬸?」淑華驚疑地問道。她想起了前幾天在花園裡和周氏的房裡發生的事情。
「自然要先跟四嬸商量才行,」覺新不假思索地答道,便吩咐翠環:「你打著燈,跟我到四太太屋裡去。」。
覺新、淑華、翠環三人走入桂堂。王氏的房門已經關上了,不過房內還有燈光。他們便沿著這個房間的窗下走過角門,轉進四房的飯廳。淑華就留在飯廳裡,讓覺新和翠環直往王氏的房間走去。
一盞不明不暗的燈照著這個空闊的房間,李嫂立在床前踏腳凳上鋪床疊被。她看見他們便轉過頭說了一句:「四太太在後房裡頭。」
後房裡發出一陣快樂的笑聲。覺新便放重腳步走進去。
王氏拿著一根水煙袋坐在床沿上。對面一把新式的椅子上坐著克定,他翹著二郎腿,手裡還挾了一根紙煙。他和王氏的笑聲都因為覺新的意外的出現而中斷了。這兩個人的驚訝的眼光都射到覺新的臉上。
覺新客氣地招呼了他們,喚一聲:「四嬸,五爸。」
「明軒,你坐罷。你有什麼事情?」王氏淡漠地說。
「四嬸,」覺新懇切地說,「倩兒的病有點不行了。我來跟四嬸商量,馬上請個好點的醫生來看看,或者還可以挽救。」
「現在這樣晚還請醫生?」王氏冷笑道:「倩兒不過一點小病,有個醫生給她看病,過幾天就會好的,也值得你夜深跑來告訴我!她已經吃過好幾副藥了。難道我就不曉得?」克定仍然翹著二郎腿,安閒地在那裡抽紙煙,把煙霧慢慢地噴到空中去。「四嬸還說是小病?人都快要死了!四嬸還不趕緊想個法子?」覺新著急地辯道。「死了也是我花錢買來的丫頭,用不著你操心!」王氏賭氣地答道。
翠環膽怯地站在門口,低聲對覺新說:「大少爺,我們走罷。」
覺新心裡很不舒服,不過他還沒有忘記倩兒的事情。他還想說話,但是聽見翠環的聲音,他的心冷了半截。他知道他的話在這裡是沒有用的。除了給他自己招來麻煩外,不會再帶來什麼東西。他只得把一切忍在心裡,沮喪地垂著頭打算走出房去。
克安帶著笑容拿了一張紙從外面進來。他看見覺新站在房裡,便詫異地說:「明軒,你也在這兒?你有什麼事情?」然後他又高興地說:「你來看我新做的詩,這是給芳紋的兩首七絕。我念給你聽。」他走到桌子前面,藉著燈光,搖擺著頭鏗鏘地把那兩首肉麻的詩讀了出來。他讀完詩還躊躇滿志地四顧問道:「如何?」「妙極了!妙極了!我自愧不如,」克定帶笑地恭維道。
「明軒,你說,你覺得怎樣?」克安又掉頭問覺新道。他好像得不到滿意的回答,就不肯把覺新放走似的。
「四爸的詩當然很好,」覺新敷衍地稱讚道,不管他的心裡裝滿了多大的輕蔑和憎厭。
「明軒,你知道這兩首詩的妙處在什麼地方?」克安聽見覺新讚他的詩好,非常高興,又得意地望著覺新問道。
覺新木然望著克安的黑黑的八字鬍和兩頰上密密麻麻的鬚根,一時答不出話來。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地聽過克安的詩。他只得帶點困窘地說了兩次:「這個……這個……」
「這個你還不知道,」克安失望地接下去說。「你再聽我念一遍。」他又搖頭擺腦地念起來。但是他剛把一首詩念完,王氏卻不耐煩地打岔道(她是在對覺新說話):「明軒,你怎麼不把剛才的話對你四爸說?」
「什麼話,明軒,你來說什麼事?」克安驚訝地問道。他不再讀手裡的詩稿,卻抬起頭看看覺新,又看看王氏。
覺新聽出王氏的譏諷的調子,他的臉色變白了。但是他還保持著禮貌簡短地答道:「我看見倩兒病重,來跟四嬸商量,請個好點的醫生來給她看一下。」他自己也知道他的話不會發生效力。
「原來是這件事情,」克安哂笑道,「明軒,你倒有閒工夫管這種小事情。明天早晨喊人請羅敬亭來給她看看就是了。這點小事也值得大驚小怪的?」
「四爸,恐怕等不到明天了,」覺新著急地說。
「那麼翠環,你出去喊個大班馬上去請羅敬亭來,」克安隨口答道,他看了翠環一眼。翠環剛剛答應一聲,她的聲音就被王氏的帶怒的大聲掩蓋了:
「你說請羅敬亭?說得好容易?你曉得脈禮要多少?就是我生點小病,也還不敢請羅敬亭!」
「這一點脈禮又算得什麼?要治病就不必貪圖省錢。四太太,我看還是請羅敬亭來給倩兒看看罷。倩兒病早點好,也多一個人服侍你,」克安溫和地說。他並不贊成王氏的意見。
王氏把眉毛一豎,厲聲說道:「話說得好聽!我倒不敢當羅!我曉得你看上了那個小『監視戶』!我前兩天人不舒服,也不見你說請羅敬亭。那個小『監視戶』的病一半是裝出來的,我給她撿過好幾副藥,已經很對得起她了。你還要請羅敬亭來。我問你,高公館裡頭有沒有過丫頭生病請名醫看脈的事情?我曉得你的心,你巴不得我早點死了,你好把倩兒收房。你這個人真沒有良心。你在外面鬧小旦,我也沒有跟你吵過。你想在我面前『按丫頭』,那卻不行!」她怒容滿面,好像要跟她的丈夫吵架的樣子。
克安並不打算吵架,他只把眉頭略略一皺,勉強做出笑容敷衍道:「我哪兒有這種心思?我不過隨便說一句話。你說不請羅敬亭,就不請,也犯不著這樣生氣。」
「大少爺,走罷,三小姐還在等著,」翠環輕輕地在旁邊提醒覺新道。
這一次覺新不再遲疑了。他不想再聽王氏講話,便告辭出去了。
淑華還在飯廳裡等候他們,看見覺新神情沮喪地走出來,知道事情沒有辦好。不過她還抱怨一句:「你們怎麼說了這麼久的話?也不管人家等得心焦不心焦!」
覺新簡單地答道:「我們快走,我等一會兒告訴你。」
他們跨出門檻,又轉個彎,沿著石階走去。翠環仍舊給他們打風雨燈照路。覺新歎口氣說:「現在真是沒有辦法了。」
「大少爺,全是我一個人不好。我害得你受一肚皮的氣,」翠環帶歉意地說。
「怎麼能說是你不好?這全是他們不好。如果依得我的脾氣……」淑華氣憤地插嘴說,她忽然停頓一下。但是覺新卻接下去說話了。
「這不怪你,你全是為著想救倩兒,你沒有錯。倒是倩兒才可憐,我沒有想到他們的心腸會這樣硬,」覺新感動地安慰翠環道。這時他們已經走過淑華的窗下,覺新吩咐翠環回去,她卻堅持著要打著燈照他們回屋。
在路上覺新又把他在王氏房裡見到的情形和聽到的話對淑華詳細地說了一番。不久他們就到了覺新的房間。淑華留在覺新的房裡,聽完他的敘述的後面一部分,翠環便動身到張氏的房裡去。翠環臨走的時候,覺新還溫和地安慰她:「你不要著急,說不定倩兒的病明天就會有轉機。四太太不肯請醫生,我明早晨就喊人去請羅敬亭。」
「明天不曉得還來得及來不及」翠環自語似地痛苦地說。
「哇!」靜夜裡忽然響起了一個女孩的痛苦的哭叫聲,這使得他們三個人發愣了。
「我二回不敢羅!」那個女孩哭叫道。同樣的聲音響了幾次。後來聲音又減低,成了斷續的哭泣。
「大少爺,三小姐,你們聽,春蘭又在挨打了!」翠環悲痛地說。他連忙掉轉身子,頭也不回地揭起門簾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