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見女人的天足——這句話我知道有點語病,要挨性急的人的罵。評頭品足,本是中國惡少的惡習,只有幫閒文人像李笠翁那樣的入,才將買女人時怎樣看腳的法門,寫到《閒情偶寄》裡去。但這實在是我說顛倒了。我的意思是說,我最嫌惡纏足!
近來雖然有學者說,西婦的「以身殉美觀」的束腰,其害甚於纏足,但我總是固執己見,以為以身殉丑觀的纏足終是野蠻。我時常興高采烈的出門去,自命為文明古國的新青年,忽然的當頭來了一個一蹺一拐的女人,於是乎我的自己以為文明人的想頭,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倘若她是老年,這表明我的叔伯輩是喜歡這樣醜觀的野蠻;倘若年青,便表明我的兄弟輩是野蠻:總之我的不能免為野蠻,是確定的了。這時候彷彿無形中她將一面籐牌,一枝長矛,恭恭敬敬的遞過來,我雖然不願意受,但也沒有話說,只能也恭恭敬敬的接收,正式的受封為什麼社的生番。我每次出門,總要受到幾副牌矛,這實在是一件不大愉快的事。唯有那天足的姊妹們,能夠饒恕我這種榮譽,所以我說上面的一句話,表示喜悅與感激。
十年八月
(1921年8月作,選自《談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