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橋人沒有同宗、同族、同胞一類的說法。同胞兄弟,在他們的嘴裡成了「同鍋兄弟」。男人再娶,把前妻叫作「前鍋婆娘」,把續絃和填房叫作「後鍋婆娘」。可以看出,他們對血緣的重視,比不上他們對鍋的重視,也就是對吃飯的重視。
知青剛下到馬橋,七個人合為一戶,同鍋吃飯。七個姓氏七種血緣在當地人看來已經不太重要,唯有一鍋是他們決定很多大事的依據。比如每月逢五到長樂街趕場,碰到田里或者嶺上的工夫緊,隊上決定每鍋頂多可以派一個人去趕場,其餘的都要留在村裡出工。在這個時候,都想上街逛逛的知青們說破破了嘴皮,強調他們並不是一家人,強調他們各有各的趕場權,都是沒有用的。他們身後那口共有的鍋,無異於他們強辯無效的定案鐵證。
有一段時間,一對知青談愛談得如火如荼,興致勃勃地開始了他們幸福的小日子,便與尚在情網之外的知青分鍋吃飯。這倒給他們帶來過一次意外的好處。隊上分菜油,因為油太少,所以既不按勞動工分來分,也不按人頭來分,最終採取一鍋一斤的方案,讓大家都有點油潤一潤鍋,頗有點有福同享的義道。保管員到知青的灶房裡看了看,確證他們有兩口鍋,便分發了兩斤油——比他們預期的多了整整一倍。
他們揮霍無度地飽吃一頓油炒飯,幸福地抹著油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