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伺學,程小姐有事與我傾談,你下次才來吧。」方國楚遠遠的說。·
周祖兒側側身,斜也了方國楚一眼,方對書靜說,「我再找你。」隨而挽起盛著壁球拍的大袋走入陽光中。
課室的門關上,書靜覺得室內很蒼白。方國楚說:「喜歡哪兒吃飯?」她只低頭,微笑。
他帶她到中環一間意大利食館。書靜呷著白酒,二人默然。他的話大概已在課堂講盡。他忽然說,「你的白絨裙,真好看。」書靜抬起頭,笑。他可能熟讀列寧和托洛斯基,但他連絨和毛都分不清。書靜說,「你的紅色皮領帶也很好看。」其實他結的是一條灰藍色的線質領帶。方國楚一怔,才不禁笑將起來。
學期完畢,書靜忽然覺得聖誕假期太長。她不知是思念方國楚給她的功課,還是他的人。三番四次,她走過他的辦公室,總禁不住停下來,但不見他。因此,書靜放著膽子,養成每天到他辦公室看一看的習慣。書靜就這樣看一看,靠著門,好像靠著一個人一樣。直到一天她碰到他。
方國楚原來長得比她高這許多。他低著頭,笑說,「怎麼天天來?我在對面的閱報室見到你呢。」
書靜滿面通紅。他走近一點,說:「既然來了,就不要走。」書靜發覺她稍為前傾便可走進他的懷抱。她退後一步。方國楚依舊笑容滿面,他沒有逼上前去,因為沒有這樣的必要。
他為她準備了下午茶,因為方國楚的宿舍都是英式建築,大白木框落地窗,牆上爬著紫籐花,陽光細細,書靜知道這全然是英國式陰謀:他的客廳這樣乾淨整潔,地氈上還放著一雙簇新的繡花絲質睡拖,書靜看著分外驚心,有點後悔,何以要到他家來喝下午茶。
但他只給她看一點舊照片,他用紅筆把自己圈著,向書靜說::「這就是方國楚。香港七十年代最紅的托派。你看,像不像?」書靜想說:「你老多了。」但她沒有說,只是伸手,碰一下他的臉,他順勢捉著她,她說:「我可否再要一壞奶茶。」他去的時候,把睡拖踢翻了。書靜脫掉鞋子,赤腳在地氈上摩摩擦擦,但覺又熱又癢,他回來的時候,她穿上那雙鵝黃繡大朵粉紅郎金香睡拖。書靜始終沒有喝那杯奶茶,待她再穿好衣服,回到客廳,奶茶已經冷透,她不由打個冷顫,方國楚便緊緊的抱她,他從來未曾想像過,她可以是一個這樣熱情的女人。在他身體上留這許多細密的牙齒印,
直到假期完畢,方國楚一直沒找過書靜,他唯恐她是那種舊式女人,一旦與她發生肉體關係後便緊緊不放,下學期她還是他的學生,這樣的麻煩他惹不起。但他還是天天在閱報室眺望,期待著書靜高挑單薄的身子他懷念她身體的冰涼冷靜,如水。她沒有出現,方國楚忽然很強烈的想要她。
再見書靜的時候,方國楚發覺書靜把發剪了,那雙眼睛便分外分明,她叫他:「方先生。」然後交給他一篇小型論文,沒有別的話。便轉身離去。她只是回顧看他一眼,如果方國楚要愛這個女人的靈魂的話,他一定會愛上這麼一雙溫柔而又堅定的眼睛,但他現在還沒有決定,也不覺得對任何女人有下決定的必要。
下學期沒有導論課,書掙只是一個星期來找他一次,他給她書目,她給他報告,二人都是默默的交換紙張。書靜的功課做得很詳盡,參考書目竟然有1984年出版的作品,害得方國楚也得急起直追.他不由有點怨氣,無端端的背一個大包袱,工作上,精神上的。
書靜這樣來來去去,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連方國楚也疑心自己根本沒碰過她,這天書靜說找不到StuartHall的文章,方國楚便說:「到我家裡來拿。」書靜低頭不語。方國楚此時不肯定,他碰過她的。他伸手去碰她的肩。她躲開,說:「麻煩你下次把書拿到辦公室來吧。」方國楚把手伸著,一時不知進退,不由問:「為什麼?」語一出口,他便後悔,但也是沒辦法。書掙只是瞅他,一雙眼睛,溫柔肯定。好一會,她略一側身,說:「謝謝。」便掩門而去。
他開門追她,發覺她和一個蜜色皮膚,背著球拍的男子並走,方國楚不禁咬牙切齒,他怎可能不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