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靜靜地過了兩天,徐藝再沒有打電話來催款了,祁雨和葛雲還有健哥那邊卻也沒有了消息。
市中院司法技術室彭主任兒子如願考上了大學,明天的答師宴定在巴蜀布衣酒樓。消息是叢林告訴張仲平的,張仲平對於去不去有點猶豫。叢林說:「你別去了?你在中院認識那麼多人,在宴會上晃來晃去的,不太好,打個紅包就行了。」張仲平也是這樣想的,如果市中院的其他朋友以為他跟彭主任走得很近,今後辦事反而不方便。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張仲平也不能錯過跟彭主任走得更近一點的機會。但這只要兩個人心裡有數就行了,用不著讓別人都看到,所以,紅包是一定要送的,卻又不能在彭主任的辦公室送。市中院新的辦公樓剛剛修好,還沒有搞裝修,他們現在的辦公條件並不是很好,彭主任還沒有單獨的辦公室,如果在送紅包的時候彭主任再客氣一下,被隨便一個撞進來的人看到就不好了。彭主任的公子能夠如願錄取,張仲平是出了大力氣的,這點彭主任心裡最清楚,已經說了幾次要拜託張仲平請教委的那個同學。因為有這層關係,彭主任收紅包的時候肯定會要客氣一下,如果兩個人能夠在辦公室以外的地方見面就方便多了。
為了弄清楚彭主任在不在法院,張仲平用神州卡的那部手機往他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如果是彭主任接的電話,張仲平準備不吭聲就把電話撂下。電話響了沒有人接,張仲平因此猜測彭主任在外面。換部手機打他的手機,果然在外面,在省人民醫院幫助一個當事人聯繫搞親子鑒定的事。張仲平要求跟他見面,彭主任馬上說:「可以可以,你過來吧,正好董領導也在這裡。」張仲平知道彭主任說的董領導就是省高院司法技術處的董處長,這雖然給他向彭主任送紅包的工作增加了一些難度,但能順便見見董處長卻又是一件好事,可以打聽一下省高院的情況。
張仲平請董處長、彭主任吃飯的酒樓叫扁鵲酒樓,開在省人民醫院正對面,生意好得不行,差一點沒有訂上包廂。張仲平說:「這家酒樓的老闆有意思,替扁鵲改行了。」彭主任說:「現在的人哪裡管那麼多?只要賺錢就行了。」董處長說:「這家酒樓隨便取什麼名字都一樣賺錢,你不看來的都是什麼人。」
張仲平想把氣氛搞活一點,就說:「我剛好接到一個段子,念給你們聽聽:一個男人在跟女朋友做愛時心肌梗塞死了。老婆嚷著要做屍檢。屍檢報告出來了,三個字:爽死了。」大家笑了,彭主任說:「我也說一個,路人問孩子,大冷天你一個人站在路邊幹什麼?怎麼不在家呆著?小孩子說:爸爸媽媽在吵架!路人說:不像話,你爸爸是誰?小孩子說:這就是他們吵架的原因。」大家又笑了。董處長說:「社會轉型時期,人際關係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最近幾年為什麼搞親子鑒定的不少?就是因為改革開放搞活,給男人女人提供了很多機會,把握不住就會出問題。」彭主任說:「現在的男女關係問題早已經松稀平常了,夫妻關係也大都貌合神離,面臨著傳宗接代的問題就不一樣了。而且十有八九,問題還是出在經濟方面。」
董處長上洗手間去了,張仲平趕緊把準備好了的紅包給了彭主任。彭主任說:「你看你這張總,應該是我感謝你。」張仲平說:「彭主任說哪裡話?這狀元酒本來我是一定要來喝的,又怕明天中午沒時間。」彭主任說:「張總太客氣了。」張仲平說:「咱們倆誰跟誰?不存在這個問題。」彭主任說:「對對對,張總的人情我是一定要還的,而且我相信有機會。」張仲平說:「請彭主任費心了。」
董處長進來之前,彭主任已經將紅包收到隨身帶來的公文包裡了。張仲平發現彭主任的手提包換了,以前的包不知道是什麼牌子,這會兒是都彭。
等董處長進來以後,張仲平說:「彭主任你不知道,這次咱們公司能在省高院入圍,董處長幫了大忙了。」這話題有次他們三個人在一起時已經談過,但是張仲平並不認為是多此一舉,他如果口口聲聲把3D公司能夠入圍的功勞記在董處長的身上,今後的關係就可能處得更融洽。彭主任說:「張總我跟你說過,董處長在省高院說話是有份量的,他對於看得上的朋友,也肯幫忙。」董處長說:「主要是3D公司有實力,工作做得好。」張仲平說:「不能這麼說,主要是董處長幫忙,我心裡都記著哩。金槌公司沒有實力嗎?不是沒上嗎?」董處長說:「是呀,可惜了。」
董處長這樣一說,張仲平就再不敢提金槌公司了。你知道董處長跟金槌公司是什麼關係?好玄啦。張仲平說:「選拔結果不知道什麼時候公佈?是不是要等院長從英國回來?」董處長說:「老闆早兩天已經回來了。公佈結果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吧。」張仲平說:「是嗎?那好,咱們這就說好了,到時候我再請董處長,請彭主任做陪。去鵬程大酒店,沒有問題吧?」董處長和彭主任都說,張總客氣,到時候再說吧。
張仲平坐在買單的位置上,他先要左邊的董處長點菜,董處長說他最不會點菜了,又讓右邊的彭主任點,彭主任嘴裡謙虛,還是接過菜牌翻了幾下,又把菜牌推給了張仲平,說我也不會點菜,張總隨便安排幾個家常菜就可以了。噢,等下我們有個同學會來,醫院裡的孫主任。張仲平一聽就明白了,這菜還不能點得太隨便。
吃完了飯,張仲平提議去搞活動,董處長說:「算了吧,張總已經很客氣了,再說,下午還要上班。」彭主任說:「要不,洗個腳吧?」後來才來的孫主任說:「你們去吧,我回家休息。這天氣不睡午覺不行。」孫主任跟老婆離婚後娶了一個比自己小了差不多二十來歲的研究生。董處長開玩笑說:「昨天有個朋友要我用鋼釬和豆腐造句,我想了半天,現在有了答案。」孫主任說:「你這個段子過時了。」彭主任說:「這幾天流行的是女人三字經,怎麼說的?死遠點,不許動,別碰我,放開手,我喊啦,拿出來,你討厭,不要嘛,不可以,你輕點,好舒服,不要停,用力點,抱緊我,我還要。」董處長說:「年輕妹子不懂事,只曉得我還要我還要,不懂得心疼人,孫老兄可要自己多保重呀。」
孫主任不去洗腳,董、彭兩位也不去,結果張仲平把他倆分別送回了家。張仲平回到曾真那兒,曾真告訴他,她外公已經把事情打聽清楚了,找的是現任的一個副部長,跟他當過處長的,那個關於健哥要升副院長的傳聞是真的,已經在省高院搞過民意測驗了,應該不會有錯。張仲平點了點頭,不再跟曾真討論這事,為了把話題岔開,就說:「再問你一個問題,鋼釬和豆腐怎麼造句?」曾真說:「你這個大笨蛋,每天做的事情還假裝不會說。」張仲平說:「怎麼說?」曾真說:「鋼釬插豆腐。」張仲平哈哈大笑,一把將曾真逮了過來。
省高院院長從英國回來都已經兩天了,怎麼還沒有消息呢?這兩天的平靜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張仲平把跟祁雨見面說的每一句話都仔細地回憶了一遍,覺得自己說話的態度是很真誠的,沒有玩奸耍滑的意思。但是,祁雨怎麼跟葛雲轉述他的話就不知道了。一看就知道,祁雨是個很能幹的女人,能幹的人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都多少有點自負,她會不會因為沒有完成葛雲交待的任務,而將張仲平的某些說法添油加醋一下呢?葛雲要是不高興,肯定又會在健哥那裡去學舌,再稍微誇張一次,可能跟張仲平原意出入就很大了。一個是自己的姨姐,一個是自己的老婆,還有一個是業務上的朋友,健哥會聽誰的話還用說嗎?要不然,為什麼沒有健哥的消息呢?
這疑問存在張仲平心裡,像抓癢似地難受,他只能盡可能地往好的方面想:健哥沒有主動來消息,也許在等著你跟他聯繫吧。既然你已經把青瓷罐的事跟香水河法人股拍賣的事聯繫到了一塊兒,健哥主動來電話,是不是會顯得商業氣味太濃了呢?健哥當副院長很有希望,他要真這樣做,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
如果否定了健哥的小家子氣,那反過來說是不是我太小家氣了呢?如果說跟健哥是一種交易,那麼雙方的地位其實是不平等的。健哥有選擇餘地,你張仲平有嗎?現在入圍的拍賣企業就有八家,除了3D公司,另外的七家哪家不想鑽山打洞攀上跟健哥的關係?你以前不就是這樣嗎?為了請他吃上一餐飯,還跑到北京把老班長給搬了出來。你跟祁雨的談話,是不是真的有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見鬼子不掛弦的意思在裡面?祁雨只要把這句話作為她自己對你的感覺說給葛雲、健哥聽,就夠你張仲平喝一壺的了。這不明擺著對葛雲和健哥不信任嗎?這種不信任有兩個層次,第一,對於健哥能不能把關係擺平、把事情搞掂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第二,當事情真的出了意外之後,對於葛雲會不會退還多餘的款項拿不準。反正你是在拍賣會上買的東西,你心裡肯定在想,葛雲錢收了就收了,不退還給你又怎麼樣?你還能撕開了臉皮去找葛雲要?這種事情,信任是基礎,也是最關鍵的因素。本來就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如果雙方沒有了高度的信任感,各動各的念頭,那還能幹成事嗎?
最主要的問題是,葛雲或者健哥只會聽到祁雨的一面之詞。如果祁雨說產生不信任危機的根源在你張仲平身上,健哥會怎麼想?健哥要是生氣了,後果就會很嚴重。他要是覺得胡海洋是個幹事的樣子,而你不是,事情就真的有點麻煩。
不管怎麼樣,香水河法人股拍賣的委託權還操縱在健哥手裡,就算是胡海洋給你打了一千萬,你其實還沒有沾到它的邊。換一種說法,如果健哥對你的看法打了折扣,他要是準備中場換人,完全來得及,而你卻一點迴旋的餘地也沒有。健哥已經認識了胡海洋,如果他覺得跟你合作這麼不爽快,他完全可以把胡海洋介紹給另外一家完全聽他指揮的拍賣公司。那家拍賣公司只會屁顛屁顛地跟在健哥屁股後面,大氣都不敢出。存不存在這種可能性呢?存在或者不存在,主動權都在健哥手上。健哥要真這樣做,你難道阻攔得了?
張仲平又想起了胡海洋打的那個井卦,那個用瓶汲水的比喻。你張仲平是什麼?最多是提井繩、搖井繩的人。健哥呢?健哥才是那個汲水器,那個裝水的罐啦。沒有罐拿什麼裝水?至於那些提井繩,搖井繩的人,多得是。說得不好聽一點,比街上擦皮鞋的還多。汲水罐?青瓷罐。你如果把自己定位於提井繩、搖井繩的人,你的態度是否端正就至關重要了,萬一有了什麼偏差,那汲水器不就傾斜、撞壞了嗎?對於你張仲平來說,不就等於前功盡棄了嗎?汲水罐。青瓷罐。這是一種巧合還是一種天意?健哥那裡按兵不動,是不是就在看你的態度呢?胡海洋上次來,提醒你讓你防患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胡海洋那麼精明能幹的人為什麼願意圍著你轉?不就因為你背後有個健哥嗎?健哥才是中心。你怎麼這麼混,搞得像是要跟健哥討價還價似的?
張仲平再也忍耐不住了,想到自己差點惹下大禍,不禁有點後怕。趁著錯誤還沒有完全犯下之前,應該盡快改正和彌補。
正好到了下午上班的時候,張仲平用神州卡手機往健哥家裡打了個電話,沒有人接,往健哥辦公室打,也沒有人接,張仲平想,健哥也許在從家裡去辦公室的路上吧。
張仲平準備先到公司去,跟健哥打過電話之後,就把錢給徐藝打過去吧。捨不了孩子套不了狼,如果這也算冒風險的話,就冒了這次險吧。是呀,這世界上哪有百分之一百有把握的事?寧肯健哥欠你的,你可不能欠健哥的。健哥欠你的,你怕什麼?他只會加倍地還給你,而他是有這個能力的。樂觀點看,也許你的錢一到賬,香水河投資法人股拍賣的事也就開始啟動了呢。不管怎麼樣,這個時候是不能讓健哥有情緒和懷疑你的誠意的,千萬不能。
下午三點多鐘,張仲平打通了健哥辦公室的電話。
張仲平說:「方便嗎?」
健哥說:「嗯。」
張仲平說:「有時間見面嗎?」
健哥說:「沒有。」
張仲平說:「嫂子的事,下午能辦好。」
健哥說:「嗯。」
跟健哥的通話持續了不到半分鐘,健哥說的話加起來也就四個字。張仲平從中無法判斷健哥是不是已經對他有了意見,因為他們平時在電話裡通話,差不多也是這樣。張仲平覺得應該再給葛雲打個電話。
電話先占線,過幾分鐘再打過去,通了。
張仲平說:「嫂子,跟你說一聲,那件事情辦好了。」
葛雲說:「是嗎?」
張仲平說:「對,這幾天股市有點回調,是個機會呀。」
葛雲說:「祁雨沒跟張總說什麼難聽的話吧?」
張仲平說:「沒有沒有,嫂子說哪兒的話?」
張仲平本來還想給祁雨打個電話,想想又算了。態度決定一切,把錢打出去,意味著伏了健哥和葛雲的小。祁雨那裡就算了,他又不求著她什麼,還是給自己留一點面子吧。張仲平把熊部長叫過來,給她安排了往徐藝公司打錢的事。張仲平說:「什麼時候能到?」熊部長說:「同市銀行,很快的。」
唐雯接完電話之後,半天沒起身,坐在沙發上發愣。張仲平說問她怎麼啦,唐雯說:「這個周教授真不是東西。」張仲平說:「怎麼,又是王玉玨家那些破事兒?」唐雯說:「周教授把他的一個女研究生帶到家裡睡覺,被王玉玨逮著了。」張仲平對這樣的話題很敏感,裝著有點吃驚的樣子說:「是不是呀?」心裡卻在想,到底是腦力勞動者,手腳放不開。這種事怎麼能在家裡干呢?就是再蘘中羞澀,被老婆掌管了經濟大權,怎麼著也得在外面開間鐘點房嘛。又想,這王玉玨也是報應,自己紅杏出牆,家裡的門戶沒看緊,老公被人偷那是活該。唐雯說:「王玉玨帶了女兒回娘家,本來說好明天回來的,結果提前一天回來了,她女兒把一切都看到了,剛才王玉玨來電話,說她女兒摔開門跑了,已經大半天了,一直沒回家,她正滿世界打電話找呢!」張仲平說:「怎麼會這樣?王玉玨不是知道周教授搞網戀嗎?她該不是欲擒故縱,先故意給周教授製造一個機會,然後捉他的奸吧?不至於呀,這女人不會傻得把小孩子扯進來吧?難道她真是昏了頭了?」唐雯說:「王玉玨還不至於那麼蠢,也不至於那麼毒,她原先對於離不離婚考慮最多的就是孩子。肯定不是。這種事對孩子的心理挫傷最大了,她就是怕把女兒扯進來,所以才一直竭力瞞著。仲平你可不能在外面給我惹這些事情出來。」張仲平說:「你怎麼老拿我說事兒?煩不煩?」唐雯說:「真要被我抓到了什麼,有你煩的時候。」張仲平說:「你最近到底怎麼回事?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唐雯說:「是你變了吧?」張仲平說:「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說了,有個比喻我已經說了十幾二十年了,說這婚姻、家庭就像一個玻璃瓶子,為了證實結實不結實不能老拿一個金屬棒去敲,也不能老往地上扔,因為等到你證實了它的結實程度,原來的婚姻呀、家庭呀,也就破碎了,沒法收拾了。」唐雯說:「你倒來教訓我了,也不問問自己做得怎麼樣。」張仲平說:「我哪裡做得不怎麼樣了,嗯?!」唐雯說:「你現在是嘴硬。」
這時候座機響了,唐雯拿起電話接了,手裡握著話筒,又拿眼睛奇奇怪怪地盯著張仲平,唐雯氣沖沖地說:「找你的。」張仲平說:「誰呀?」唐雯說:「我哪裡知道是誰,一個女的。」
星期六、星期天張仲平再也不敢開手機了,就怕曾真再打電話來找他。曾真是知道家裡的座機電話的,難道又是她那兒出了什麼事?還好是唐雯接的。萬一真是曾真,就好圓場了,因為唐雯接電話的行為等於告訴曾真他這時接電話不方便。
電話裡那個女的說:「怎麼把手機關了?」張仲平一聽不是曾真,放心了一大半,是誰卻沒有聽出來,他見唐雯就在旁邊緊緊張張地盯著他,乾脆把免提鍵按了下來,問:「請問你是哪位?」電話裡說:「我是小曹。他叫你出來一趟。」張仲平看了唐雯一眼,故意問:「誰叫我出來一下,叢林嗎?」小曹說:「對,你快點,他有急事。」張仲平說:「他在哪兒?」小曹說:「你到君悅大酒店來吧,到四樓茶坊以後再打……我的手機。」
張仲平剛一放下話筒,唐雯就說:「怎麼回事?」
張仲平說:「我也不知道。我聽到的,你都聽到了。」
「打電話的這個女的是誰?」
「叢林的女朋友。」
「這個叢林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今天你到底怎麼回事?」
「誰知道你們在外面搞什麼名堂。」
「搞什麼名堂?養家餬口唄。」
「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去幹嘛?」
「去看看你到底是怎樣養家餬口的呀。」
「行行行,那你快點吧。」
等收拾好了,唐雯又不去了。唐雯走到張仲平身邊,拉了拉張仲平的手,說:「仲平,我是不是挺讓你煩的?」張仲平笑一笑,說:「今天表現一般,只能打99分,平時嘛,也還可以吧。」唐雯說:「你別哄我。最近不知道怎麼搞的,老是覺得挺煩的,你說我該不會是提前進入更年期了吧?」張仲平確實被唐雯搞得挺煩躁,但他知道唐雯就這性格,你要煩躁,她的性子上來了,只會變本加厲,所以也就忍了,還再次笑了笑,說:「沒有呢,你要跟小雨一起出去,人家還認為你們是倆姐妹,特別是從後面看的時候。」唐雯說:「你少油嘴滑舌。」她歎了口氣,幽幽地看著張仲平,說:「仲平,你真的很看重這個家嗎?」張仲平說:「是呀。你還不信我嗎?」唐雯說:「信,我怎麼不信呢?你一個人去吧,你要記住你自己的話。」
張仲平到了君悅大酒店四樓茶坊,然後打通了小曹的電話。叢林很快就下來了。他沒有坐張仲平已經坐下的那張靠近門口的茶桌,朝張仲平揚了揚手,逕直去了茶坊最裡面靠牆的一張桌子。叢林對跟過來的服務員說:「不要茶水,借你們的地方說幾句話。」服務小姐抿嘴一笑,轉身走了。叢林先坐下來,然後關了手機,又把電板取下來,還取了手機裡的磁卡。他示意張仲平也照著他的樣子做。張仲平不知道怎麼回事,乖乖地跟著做了。叢林抬頭朝空蕩蕩的四周望了一眼,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寫出了劉永健的名字。張仲平點點頭,表示看清楚了。
叢林這才輕輕地說:「雙規了。」
張仲平一下子懵了。
張仲平緊緊盯著叢林,半響,這才壓低了嗓子說:「真的?」
叢林說:「這個時候了,我會跟你開這種玩笑?」
張仲平說:「怎麼會這樣,前不久,你不是還說他有可能升副院長嗎?」
叢林說:「他要是不去爭那個副院長,可能還沒事。」
張仲平說:「消息來源準確嗎?什麼時候的事?」
叢林說:「絕對準確。昨天夜裡帶走的,說是通知他去開院務會,一進辦公樓的大門就被帶走了。」
張仲平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叢林說:「怎麼就不會這樣?聽說他被人盯著已經很久了,你知道他被抓之前在哪裡嗎?在八一新幹線,他有個情人,是個大三的學生,他為她在那兒買了房子。」
張仲平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叢林說:「上次你不是說正跟他一起做什麼項目嗎?做了沒有?趕緊停下來。」
張仲平說:「這下慘了,錢已經打了,打了六百多萬。」張仲平說著,脖子像一下子支撐不了腦袋的重量似的,一軟,頭就垂了下來,不得不趕緊拿兩隻手去撐住。
過了半晌,張仲平說:「知道什麼事嗎?」叢林搖了搖頭說:「目前還不清楚。十有八九應該是經濟問題。」張仲平說:「不會搞錯吧?」叢林說:「像他這樣級別的幹部,組織上不可能只憑猜測就作決定。」
張仲平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簡單地把香水河投資法人股拍賣的事說了。叢林說:「這個事肯定做不成了,至少要擱置相當一段時間。他就是不進去都不一定做得成,省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一直在跟香水河談投資,準備搞資產重組。」張仲平說:「你怎麼從來沒說過?」叢林說:「上次到河邊,我還提醒過你,是你自己沒有問我的。」
叢林說:「如果真是經濟問題,緊接著就是上他家裡去搜查和到銀行去查他的個人存款,凍結銀行賬號。檢察院那幫人很厲害,會挖地三尺找線索和證據。」張仲平嘴裡是是是地應著,像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對於3D公司來說,當務之急就是看能不能把打出去的資金截留下來。張仲平把磁卡和電板歸位,先跟熊部長打通了手機,問她那筆錢轉出去沒有。熊部長沒有聽出張仲平的聲音有什麼異樣,要張仲平放心,說錢當天就劃過去了。張仲平只好再打徐藝的電話,徐藝的手機關著,辦公室的電話沒有人接。其實,就是打通了徐藝的電話又有什麼用呢?葛雲盯得那麼緊,一到徐藝賬上,肯定就會要求劃走。那筆錢會往哪裡劃呢?如果是往祁雨的賬上劃還有一點芝麻大的希望,至少事情還有得說。要是往葛雲賬上劃就慘了,健哥帶走了,他跟葛雲在銀行的賬號也許在這之前就已經被監控了,說不定葛雲也已經被控制起來了哩。
叢林說:「你先把這幾年做的業務,一單一單地理一理,還有財務方面的賬目。劉永健被雙規如果真是經濟問題,最後肯定要查到你們這些拍賣公司頭上。你自己注意一點,打電話、打手機都要留神。我們之間雖然什麼也沒有,但在這個敏感時期,要不是有什麼急事,也少聯繫一點。另外,上次我們在江邊談的那件事……」說著朝張仲平叉開自己的一隻手掌,說:「再也不要提了,聽見了嗎?」張仲平說:「我知道。」
叢林匆匆上樓去以後,張仲平在茶坊裡又呆了半個多小時,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搞成這個樣子。
服務員過來問她要不要喝點什麼,張仲平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該走了。
張仲平拖著像一下子被灌了鉛似的雙腿出來了。
外面陽光燦爛,但是,那些陽光好像一下子有了重量似地壓得他抬不起頭,邁不開腳。在街角處,張仲平看到了一個報亭,裡面有公用電話。他朝四周望望,然後,他撥了健哥的手機,關機。又撥了葛雲的手機,也是關機。他隨後便買了份報紙,好不容易才走到自己車上。
到了車上,張仲平好像仍然沒有回過神來。
健哥。打出去的錢。胡海洋。香水河投資法人股。青瓷罐。井。渙。
打水的罐子真的撞到了井沿上,然後「砰」地一聲就那樣裂了?
自己的那個「渙」卦又是怎麼回事呢?渙,流散地,水盛貌也。自己將要流散的是什麼?又是什麼東西將水漫金山?
張仲平慢慢地把車開到了曾真那裡。
張仲平是自己拿鑰匙開門進去的,曾真正躺在床上睡覺,張仲平的到來讓她非常興奮。但當她從床上跳起來跑過來抱張仲平的時候,馬上發現情況不對,她用兩隻手捧著張仲平的腦袋,輕輕地問:「怎麼啦,老公,出什麼事了?」
張仲平想笑一下,終於沒能笑出來,說:「健哥,就是早幾天托你外公打聽的那個人,被雙規了。」
曾真說:「怎麼回事?」
張仲平說:「說來話長。你再托你外公打聽一下,看他省紀委、省檢察院有熟人沒有,問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曾真說:「好。我們是去我外公家,還是打電話?」
張仲平說:「打電話吧。」
曾真給他外公打了電話,她外公還跟她開玩笑,說:「我都成你的通訊員和包打聽了。」曾真說:「限你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回話,這是政治任務。」她外公說行行行。張仲平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靠在床頭,慢慢地把跟健哥的關係和一起做香水河投資法人股拍賣的事,說了。
這時電話響了。
曾真抓起電話,嘴裡脫口而出地直喊著外公外公,電話裡面卻沒有聲音。曾真低下頭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然後望著張仲平說:「記得吧仲平,我跟你說過的,就是這個電話,又來了。」
沒多久,電話又響了。曾真湊過去一看,仍然是剛才那個號碼。曾真拿起話筒,裡面的人固執地沉默著,曾真望著張仲平,對著話筒連聲說:「喂喂喂,哪一位,請說話呀?」
沒人說話,曾真只好又把電話撂下了。
剛撂下,電話又響了,還是剛才那個號碼。
曾真說:「仲平你接吧。」
張仲平猶豫著,曾真說:「接嘛。」
張仲平說:「喂,怎麼不說話?請問找哪位?」
電話裡的人開口了,說了三個字。三個字就夠了。電話裡開口說話的人是唐雯。
唐雯說:「就找你。」
張仲平一下子就把電話擱了。曾真說:「誰呀?」張仲平說:「她。」曾真說:「誰?教授?你老婆?」張仲平點了點頭。
在張仲平的印像中,這是曾真第一次稱唐雯為「你老婆」,張仲平因此抬頭看了曾真一眼。座機再次響了起來,仍然是唐雯。張仲平盯著那台座機發愣。曾真說:「是你接還是我接?」張仲平說:「你接吧。」
唐雯說:「客人到門口了,能把門打開嗎?」
曾真說:「你是誰?」
唐雯說:「你開了門不就知道了嗎?你不認識我,屋裡可有人認識我。」
曾真輕輕地把電話擱下了,她和張仲平面面相覷。
曾真踮起腳尖走到門邊,從貓眼裡往外面看,她真的看到一個女人站在門口,正在按門鈴。貓眼把唐雯的身材製造成了照哈哈鏡式的效果。
曾真回到臥室裡,把床鋪整理了一下,又對著鏡子照了一下。
曾真說:「怎麼辦?」
張仲平搖了搖頭。
曾真說:「去把門打開吧,否則,沒準她會在外面打門耍潑,鬧得滿城風雨。」
張仲平說:「可是?」
曾真說:「沒什麼可是的,難道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張仲平嚥了一口湧到嗓子裡的唾沫,用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他從臥室裡走出來,穿過客廳。他的腿腳有點僵硬,有點像牽線木偶。這時,曾真輕輕地叫了他一聲。他停住了,慢慢地轉過身來,定定地望著曾真。曾真也望著他,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曾真走過來,伏在他身上,向他仰起臉。張仲平以為曾真要對他說什麼,曾真沒有說,她只是伸出一隻手在他的腦袋後面,把它輕輕地往下按,然後將自己厚厚的濕潤的嘴唇迎上去,長長地吻他。之後,她用兩隻手捧著了他的臉,有著長長眼睫毛的那雙明亮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兩個人都想說什麼,又都沒有說。
門鈴再次響起。
曾真用手在張仲平腰上輕輕地拍了拍,示意他去開門。
張仲平再次轉過身朝房門走去,他先對著貓眼朝外面看了一下,不錯,門外確實是唐雯,她的手裡就拎著胡海洋從韓國帶來的那個手提袋。而他不用回頭就知道,身後的曾真也正緊緊地盯著他。張仲平覺得自己的頭有點大了。他的手在閃閃發光的金屬防盜門的把手上停住了。時間一秒一秒地過著,差不多半分鐘以後,張仲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把它吐出來,然後,手腕一使勁,輕輕地把門打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