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禮拜我發現我是台灣國語的籃板球情人,同時張寶又掉進另一個感情的坑。
“我碰到我”舊日的擠壓“。”張寶說。
“你昨晚吃烤鴨?”“”擠壓“是情人的暱稱。我碰到老情人,她剛好沒有帶她先生。我問她最近可好,她哭著說老公有了別的女人。”我可以了解張寶的心情。她是你的初戀情人,學校第一個正眼看你的女生。有一天你趕搭電梯,她從電梯中伸出手來為你擋門。課堂上老師在解釋希臘眾神,她做手勢要你下課後在福利社等。你坐在階梯上等到餓得發昏,她走過來便當買了兩份。你三分鍾吃得一粒不剩,她把自己的排骨和你對分。你騎單車送她回女生宿捨,她抱你的腰你嚇得撞到路人。宿捨門口她突然轉身,小雨中給了你生命第一個吻。你回家後立刻打電話給她,她站在宿捨公用電話旁和你聊到清晨。畢業後她去威斯康辛Madison,你一簽抽到福建金門。兩年中你們每天一信,她結尾總說我一直會等。你退伍她回國當企管顧問,在公司裡認識了更好的男人。接你的電話時她總是分秒必爭,偶爾見面她永遠顯得很困。有一次你看到她男友接受電視訪問,高大英俊講話十分誠懇。一年後她說自己即將訂婚,我們無緣但祝你有美好前程。她們的婚禮請到名人福證,5分鍾內講了10次才子佳人。那一刻你回到曾和她漫步的椰林大道,突然間痛苦地倒在草地打滾。回家後發現被蚊子咬了一身,第二天發高燒還得了麻疹。
我義憤填膺,便說:“她當初這樣對你,現在正是你報復的大好時機。”“報復?事實上,昨晚我們……”“你們……”“舊夢重溫。”“你怎麼這麼沒志氣?”張寶推我,“她當年甩掉你,不給任何原因。閃電結婚的酒席,還發帖子要你送禮。現在她回來找你,眼淚隨便掉個兩滴。你手帕摘下給她,接著褲子就脫倒在地。”“我們昨晚親密的基礎不是性,而是愛情。”“愛你個屁!你們15年不見,愛早就過了期限。真要講愛情,安娜蘇才值得你反省。幾個禮拜前你還信誓旦旦地要和她到西藏旅行,現在她怎麼就變成了你良心不安的標的?她為你RU486吃壞了身體,你報答她的方式是讓別的女人把你當馬騎?”“安娜蘇20歲,和她親密像是去月球旅行,床上沒有重力,從頭到尾難以呼吸。快樂到此境地,我都覺得對大家不起。我舊日的擠壓35歲,和她親密像在家裡掃地,你不會急著完成使命,也沒有興趣做得徹底。它是例行公事,你巴不得找人代替。如果只是為性,我當然寧願跟安娜蘇在一起。”“所以是為了愛……”“或是一份共同的記憶。那是一種同屬於50年代的惺惺相惜。你打開媒體,整天是兩岸關系;你轉台,唯一的其他選擇是蔡依林。你突然發現世界正被30年代的人統治、70年代的人占據。你35歲,雖已進入壯年,但還不是社會的中堅。你掛名助理副總裁,但沒有權力拍板定案。你和70年代的相親,講了半天找不到共同的話題。他們喜歡的歌你只聽得懂半句,去KTV只有你聽過”三月裡的小雨“。昨晚碰到舊日的擠壓,我有他鄉遇故知的驚喜。我不必再假裝知道近畿小子是誰,她反而會主動提起”阿美阿美“。”“我完全了解你的心情,”我安慰他,“了解你的不高不低。你不願天真浪漫像剛過18,又討厭50歲的老奸巨猾。你在尋找一名35歲的已婚女子,她已有成人的滄桑,但身材還不至於完全走樣。做愛已成家常便飯,但沒有體會過高潮的意涵。你們共度一晚,激動地撕裂床單。積欠了一輩子的情感,連本帶利地歸還。你看到飄落的花瓣,和一艘淹沒的帆船。她看到一顆子彈,將她的身體刺穿。結束後像撲滅了一場火災,你們檢視著心的殘骸。第二天她繼續回去當林太太,你告訴女友昨晚老板從美國來。下次有人談起蔡依林,你不會再覺得疏離。因為50年代的還在那裡,她和你一樣迷過我達達的馬蹄。”“謝謝你了解。”在張寶感激的神情中,我看到了他和安娜蘇的結局。
“CSR”
上禮拜張寶碰到舊日的擠壓,我為要不要做台灣國語的籃板球情人而掙扎。當我不知如何是好時,我遇到CSR.“CSR?”張寶問。
“CustomerServiceRep,顧客服務代表。前幾天我收到信用卡帳單,同一項帳款被重復計算。我氣得打080號碼,二話不說就對接電話的CSR開罵。她不但沒生氣,還很耐心地跟我解釋出錯的原因。然後她注意到兩筆款項都在誠品,就問我那天買了什麼書籍。她的聲音像鎮靜劑,我輕松到竟然毫不克制地放屁。她的解釋很合理,我感覺自己在補習班補習。”“不要告訴我你愛上了她!”“講了十分鍾後,我開始對她個人產生興趣。我問她愛不愛聽許茹芸的”真愛無敵“,她說她比較喜歡亞當?山德勒的”BigDaddy“。我說聽你的聲音應該不食人間煙火,她說她是八卦女王喜歡吃麻辣火鍋。就在那一刻……”“你愛上了她……”“因為她fun,她的快樂徹底解除我的武裝。這幾個月我認識很多好女人,必要時她們都能笑得十分逼真。但內心裡她們以悲哀為職志,好像稍微快樂就活得不夠誠實。蛋白質女孩中規中矩,從小壓抑七情六欲。台灣國語曾遇到過夢中情人,至今仍出現在她夢醒時分。CSR開朗、快樂,沒有創傷的過去,不想人生的道理。和我聊天不在乎老板監聽,給我電話號碼不怕我是神經病。”“她給你她家的電話?”“所以當晚我又和她聊了兩個小時,我發現我愛上了她。”“她的聲音好聽嗎?”張寶問。
“當然,聲音是她工作的主要工具。”“那你不愛她!”“我不愛?”“你愛的是她的聲音。這很容易解釋,你現在和台灣國語在一起,她一切完美,就是聲音不好聽。你尋求補償,於是迷上了CSR.想想看,你連她面都沒見過,怎麼可能愛上她?”“你沒看過《電子情書》或《西雅圖夜未眠》嗎?誰說愛情一定要建立在見面的基礎上?你整天和女人肌膚相親,辦完事就翻過身去。她一問結婚的日期,你就說明天還要早起。這又是哪門子的愛情?”“你以為看午夜場《西雅圖夜未眠》的情侶牽手回家後做什麼?Callin嗎?如果有任何情侶看了那些電影而沒有休息,我跟你保證他們不是打電話給光禹,而是在實驗牛頓運動定律。”“你耽於肉欲、毫無靈性。”“靈性?我昨天經過菜市場,靈性在買一送一。胡因夢夠有靈性了吧?她在書中說要把處女膜送給男友當生日禮。”“你為什麼不說林覺民,不說意映卿卿?”“因為林覺民的時代還沒有這麼多性病,他寫意映卿卿時還沒有那麼多賓館可以休息。林覺民的時代有一個腐敗的清廷,年輕人共同的理想是救國救民。2000年我們唯一共同的是對八卦的興趣,國家的重要性還不如WAP手機。”“你怎麼這麼犬儒?”“你不犬儒,那我問你,你是不是打算永遠不和CSR見面?”“我又不是白癡,最後我當然會和她見面,只是我現在珍惜這種心有靈犀的感覺。”“好,你們心有靈犀,假設見面後你發現她很丑,你還會愛她嗎?”“她告訴我她以前是空中小姐。”“她——,好,假設她以前不是,你還會愛她嗎?”“這個問題根本不成立,你問有什麼意義?”“你是先知道她是空中小姐還是先覺得和她”心有靈犀“?”“你這像問我是先長出胡須,還是先覺得自己進入青春期,一個具象一個抽象,我怎麼比?”張寶停止逼問,他逼視我,然後冷笑,“你只是愛她的聲音、她的神秘、她的距離、她象征的可能性。你和台灣國語有了問題,CSR提供給你一個迅速的逃避。你愛CSR,因為和她相處比較容易。每天打幾通電話,想發現彼此的丑陋還來不及。你們的愛只能停留在電話上,一旦見面,她會知道你的笑話都很低級,你會發現她月經來時不講理。”“閉嘴!”我大叫,“為什麼你覺得凡事總會幻滅?為什麼你覺得我們不能容忍彼此的缺點?對愛我至少願意放手一試,你只會永遠沉溺於你的神經質。”我們終於講到了重點,張寶低下頭,好像在找掉在地上的錢。此時我多麼希望CSR就在眼前,只為了讓張寶了解:愛上一個聲音的確有危險,但是新大陸通常都是這樣被發現。
“邁阿密的寒冷”
上禮拜我遇見CSR,張寶還在想舊日的擠壓。禮拜四張寶生日,下班後我去辦公室找他。
“今天早上有人送我花!”他指著花,我拿起上面的卡,卡上署名:“一直暗戀你的同事:邁阿密的寒冷。”“”邁阿密的寒冷“?”我問。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她竟然是我同事!”我轉頭把張寶的同事看了一圈,沒有人害羞地遮住臉。我雖和這名女子從未謀面,但可以了解她是如何辛苦地經營這份孽緣。你在一家保守的銀行做事,穿制服趕打卡每天忙得晚飯都不能吃。你對自己的工作不喜歡也不討厭,准時上班只是為了那筆固定的錢。早上趕時間你只能在電腦前吃三明治,午覺趴著睡每次起來額頭一塊紅印卻不自知。就當你開始注意周日報紙的招聘啟事,你的部門從美國調回一名上司。他台灣土生土長卻是美國的企管碩士,講話喜歡夾雜英文鼓勵部屬叫他Alex.他總是忙進忙出沒空注意你,你補妝時用鏡子偷偷瞄他的鷹勾鼻。走廊上他大方和你問好,表情誠懇好像他真的在意。你想吃掉他卻害羞地把頭壓低,大好機會你只說得出“聽說台風又要來襲”。會議上他故意點名問你的意見,你六神無主奪門跑到洗手間。結算日前一天你們加班到十一點,最後一起離開你等他設保全。他把燈全部關掉你在黑暗中想摸他的臉,他卻掃興地問你臨走前要不要小便。電梯中站在一起你的頭只到他的肩,卻可以感覺他正專注地看你的臉。突然間他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感激菩薩顯靈嘴巴卻說不好意思麻煩你。他再問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你正要轉頭抱他卻突然感到貧血。他說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你想若能死在他懷裡也義無反顧。他看你不回答便直問你為何對他有成見,你怎麼解釋愛他入骨冷漠只是你的表演。他開玩笑說你是不是從小就這麼冰冷,你想告訴他其實你內心像邁阿密一樣熱忱。他洩氣地站到電梯另一邊,再按一次一樓的鈕好像要電梯快一點。你想說請多給我一點時間,渴望此時全國能夠停電。他拿出手機檢查有沒有留言,你內心盤算若被他拒絕會不會很丟臉。你終於鼓起勇氣要表達愛意,此時電梯燈也亮到了1.電梯門迅速打開,外面站著一名絕色美女。他大聲叫嗨Julie,美女摘下墨鏡笑容像梁詠琪。他們在大廳中央抱在一起,你從安全門逃走躲在地下停車場哭泣。第二天你送他一盆花,署名邁阿密的寒冷。他看完卡片關起辦公室的門,一分鍾後你收到他的Email說謝謝你對我一往情深。
“你是說送我花的是一名外冷內熱的女生?”“沒錯,”我說,“你的同事中誰是這樣的人?”“我們金融機構的員工講究精准,通常內心沒有這麼多矛盾。”“有沒有一路第一志願上來的女生,上一次和男人約會是去看”亂世佳人“?”“沒有,倒有人當場叫來求婚的男士快滾,半年後卻又抱怨他娶了另一個女人。”“有沒有人同事生日時蛋糕不碰嘴唇,一個人到炸雞店雞骨頭卻不停地啃?”“沒有,倒有人公開批評偷金城武海報的小女生笨,自己在家卻看了50遍的《不夜城》。”“有沒有人整天高喊兩性平等,燭光晚餐的帳單來時卻總是尿遁?”“沒有,倒有人上車總要等男人替她開門,親熱時卻必須主控每一個吻。”“有沒有人在老板面前分秒必爭,老板出國她就摸魚打混?”“沒有,倒有人白天表現出小女孩的稚嫩,到了晚上竟變成包法利夫人。”我宣告:“這些表裡不一的人都可能是邁阿密的寒冷!”張寶決定花幾天觀察幾名可疑人選。晚上回家睡不著覺,我在網路搜尋引擎上打下“邁阿密的寒冷”……
“我找到了!”第二天下班我去找張寶,“”邁阿密的寒冷“是美國Maybelline公司在1997年春季推出的一系列化妝品,顏色都是大膽的綠、黃、粉紅,你們公司有沒有人塗綠色的眼影,黃色的口紅?”“我們是金融機構,不是萬花樓。”“用力想想,有沒有人打扮得很辣妹?”“我們公司最辣妹的是接待小姐,但就連她都不敢穿露腳趾的鞋。”“這就怪了……讓我打電話給CSR,問她台北哪裡可以買到邁阿密的寒冷。”“用我秘書的電話,先撥9.”我坐在張寶秘書的座位,桌上干淨,連一支可以記電話的筆都沒有,我不經意地拉開抽屜……
裡面是一盒“邁阿密的寒冷”粉底。
“辦公室戀情”
上禮拜張寶發現他的秘書在暗戀他,第二天他的秘書請病假。
“三年來她從來沒有請過假,我已習慣了事事靠她,”下班後張寶向我訴苦,“今天她突然沒來,我連電腦都不知道怎麼開。沒有她幫我過濾電話,一堆推銷員打來要我辦信用卡。她像一個媽媽,你把她視為理所當然。她對你的好都很微小,於是你從來不知道。她關心你有沒有吃飽,你說拜托你不要嘮叨。陳阿姨的女兒她要幫你介紹,你說請不要逼婚好不好。有一天她不在了,你才知道她多麼重要。她曾對你那麼的好,你自私地一點都看不到。”我當然知道他講的不是張媽媽。
“我愛的其實是她!”張寶昭告,大手一揮推倒電腦,“我在外面那個人肉市場跌跌撞撞,沒想到真愛就近在身旁。和別的女人看午夜場,我只會算計看完後如何騙她們上床。演到一半故意把手放錯地方,看她們會不會給我一巴掌。和秘書在一起我不必這麼忙,她讓我一點都不緊張。甚至只是坐著談新成立的三家固網,我都可以覺得通體舒暢。她的感情不需論斤計兩,愛的價值在上床前後都一樣。”“聽起來很棒,但你不能愛她!”“為什麼?”“辦公室戀情通常都以悲劇收場!”我想起自己沉痛的經驗。起初只是純潔的午飯,辦公室旁各付各的自助餐。你假裝和她一樣喜歡許茹芸,講到NBA她勉強睜大眼睛。喝完湯你們確定不來電,走回辦公室兩人隔了五步遠。回到大樓你們幾乎不認識,走進電梯她禮貌地請你幫她按10.星期五你被老板K一頓,加班加到大樓關燈。停車場裡你的車怎麼發也發不動,修車廠的電話怎麼打也打不通。突然間她來敲你的車窗,問你要不要幫忙。也許是停車場的燈不夠亮,她看起來竟然像蕭薔。你坐上她的車,立刻失去一切原則。你和她回到家,急得連皮鞋都沒有脫下。客廳中她激動地叫你爸爸,你只怕弄髒她的真皮沙發。第二天早上你先醒來,匆忙逃跑時忘了皮帶。星期天她打電話約你出來,你叫弟弟騙她說自己不在。星期一你還是不敢面對,打電話請假說自己扭到脊椎。你到泰國去躲了一個禮拜,為什麼會解她扣子始終想不起來。回公司後你打算辭職,走廊上擦肩而過兩人假裝不認識。你打電話跟她道歉,她說她正忙著吃早點。你Email給她說對不起,她forward全公司你的message.老板問你是不是對她性騷擾,你狡辯說沒碰過她一根汗毛。對質時她拿出你留在她家的皮帶,你倒頭大哭無助得像個小孩。老板念你初犯沒有開除你,但你的責任已降為打字和送東西。每天早晨你低頭走進公司,同事交頭接耳說這就是那個始亂終棄的登徒子!
“你活該!”張寶說,“你無情無義,發生關系時叫愛你愛你,需要負責時說不急不急。我不像你,我和邁阿密將成為革命情侶,每天在辦公室內同居。我們有共同的生活目標,都是要把公司的逾放比率減少。我們有無數的話題可談,名正言順報公帳吃燭光晚餐。”“革命情侶的代價是回家後還要談公事,一天工作24小時。接吻正到高潮,她突然說你要不要檢查一下明天的報告。決策時不對事對人,對方有錯也不忍心指正。有一天真的為了公事罵開,順便吵到為什麼好久沒有做愛。這就是為什麼在大公司,夫妻不能在同一部門!”張寶把辦公桌上的文件推到地上,發狂大叫:“為什麼社會上有這麼多規矩?愛情有這麼多禁區?不能愛你的同事,不能愛你的老師,不能愛表妹,不能愛David.不能愛如果她比你大,不能愛如果她比你傻。不能愛如果她家世比你好,不能愛如果她長得比你高。不能愛如果她薪水比你多,不能愛如果她沒有處女膜。不能愛如果她是你朋友的太太,不能愛如果她曾經墮過胎!”“沒有這些規矩,中產階級的社會如何建立?”“F——中產階級!”“F——中產階級?中產階級是我們這種四肢簡單頭腦發達的人的唯一出路。你我若活在亞馬孫叢林,不到兩天就會被拿去喂老鼠。”“但我愛她……”他說得那麼絕望,好像躺在臨死的病床。我拍拍他,不知該怎麼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