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最年輕,卻最不快樂。她手上的石頭很頑強,但她不懂魔法。
禮拜天的傍晚,杜方回到家時,安安坐在大廈門口。
「你昨天到哪裡去了?手機都不接?」
杜方本來是高興見到她的,這個禮拜她考試,都沒有見面。但走下車,聽到她質問的語氣,不高興起來。
「你有打來嗎?」
「你要不要看看,你有多少未接電話?」
「喔,我以為是賣信用卡的。」杜方試圖用俏皮話來緩和氣氛。
「你去哪裡?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去打球啊。」他走進電梯,她跟上去。
「打球是早上,你昨天下午去哪了?」
「我跟志平他們聊天去了。」
「志平昨天下午在店裡。」
他停頓一下,開門走進家,安安理所當然地跟進來。
「對啊,志平先走了。我跟明宏繼續聊。」
「我打給林明宏,他說他在公司加班,不能跟我講話。」
這時杜方忍不住了,「你憑什麼調查我的行蹤?」
「你知道昨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她把兩張紙甩在他臉上。他撿起來,是陶_演唱會的票。
Shit,他完全忘記這件事。她最崇拜的歌手,他兩個月前就幫她買了票。
這時杜方的手機響起。他本來不想接的,但因為不知道怎麼和安安解釋昨晚的事,就接下電話,爭取一點思考的時間。
是來賓254號,他們才分開不到半小時。
「我待會兒再打給你好不好?」
他掛電話,把手機放在茶几上。背對安安走進廚房,腦子裡還在想借口。
他從廚房出來,拿著一杯水,看到安安拿著他的手機在講話,「你是誰?你跟杜方是什麼關係?」
他衝上去,搶下手機。
「你昨天是不是跟這個女人在一起?」
「你憑什麼看我電話?」杜方叫出來,聲音突然變得像小孩子一樣尖銳。
「你說啊,她是誰?」
「你憑什麼看我電話?」
「她又是你在哪裡搞上的女人……」
杜方打她。
那響聲像房間裡碎了一塊玻璃。
安安驚訝得不知如何反應。杜方也慌了,本能地歇斯底里大叫,「你給我出去!」杜方推她,「出去!」
她站在原地不動,他硬把她往外拉,像在機場拉一箱沒人認領的沉重行李。安安抵抗,放聲大哭,跌坐到地上,腳底在地上磨,發出尖銳的吱吱聲。她的腳踢翻了燈,手臂上有了抓痕。他不管,仍硬把她推到門口。她掙脫他的手,回頭往客廳裡爬。他抓住她的褲子,和她拔河。她肩上的包包掉在地上,掉出很多書和化妝品。她尖叫,想爬回去撿地上的東西。他故意把東西往屋內踢開,讓她一樣也撿不到。他把趴在地上的她往外踢,她的手被他的皮鞋踩痛了,猛收回來,人一傾斜,就被他順勢踹到門外。她哭著坐在門口,像個迷路的小孩。哭聲在空蕩的樓梯間迴響,聽起來特別大聲。他用力甩上門,大聲地反鎖。快速關起的鐵門閃過一道銀光,閃電般劃在安安臉上。
杜方像在倒垃圾一樣。
他癱在沙發上,慢慢聽不見門外的哭聲。他拿起手機,關掉,他不想再接到任何人的電話。安安、來賓254號。台北、上海。真實、謊言。通通不想。
他突然覺得好疲倦。他才剛從來賓254號的床上起來,卻覺得好疲倦。
醒來時看錄像機上的時間,半夜一點半了。他轉頭看家裡的電話錄音機,驚訝沒有任何留言。他坐了一下,想起幾小時前幾秒鐘的衝突,覺得很後悔。他畢竟比她大這麼多歲,怎麼能就這樣把她踢出去呢?他站起來,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化妝品和書。他翻著安安的日文書,裡面用不同顏色的螢光筆畫滿重點,還有他看不懂的日文眉批。安安比他想像的用功很多呢!她的日文寫得很可愛,一顆一顆圓滾滾的,好像小學生的筆跡。他把書放回書包,發現書包裡有一條仍在織的圍巾,兩根木針倔強地交錯著,像他和她的爭吵。他翻她的書包,發現一本教人織圍巾的書。他翻開,螢光筆也吃掉好多頁。他小心地拿出圍巾,是他最喜歡的紫色,長度看來已經快完成了。他從來不知道,年輕的安安還會織圍巾!
他打安安的手機,關機。他打她家,錄音機。他打給小路,她冷淡地說安安還沒回家。他又連續打了好幾次安安家,都是錄音機。他把安安的東西裝進書包,到冰箱裡拿出一些水果裝進去。關上冰箱時,他看到安安在黃石公園買的,「OldFaithful」的磁鐵……
他衝到客廳、打開門……
安安坐在外面,靠牆睡著了。
她的腳趾上有幹掉的血跡。
他揉她的腳趾。她抽搐一下,往後退縮,眼睛仍然緊閉。彷彿在睡夢中,依然恐懼。
他像抱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把她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