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組織部長 正文 第42節
    韓江林走到老街黃記狗肉館,劉全禮安靜地坐在僻靜角落裡抽煙,看來韓江林進門,站起來揚手招呼。韓江林走過去和劉全禮用力握了握手,問,怎麼想到跑這兒吃狗肉?劉全禮說,我剛從南原回來。他看了韓江林一眼,有什麼話要說,卻沒有了下文。朝服務小姐招手,說,兩斤重陽酒。

    小方桌架著一隻陶罐,裝著滿滿當當一缽狗肉。在飲食上,人們崇尚返樸歸真,浪行吃野菜,喝土酒,用土器。

    韓江林笑道,狗肉重陽酒都滋陰壯陽,你存心讓我犯錯誤?劉全禮笑笑,犯什麼錯誤,韓書記也不會犯這等低級的錯誤,你這是在家呢,犯錯誤不曉得回家犯?

    韓江林一愣,抓起酒瓶酌了滿滿兩土碗酒,端起其中一碗,與劉全禮一碰,干。一仰脖子嘰哩咕嚕灌了下去。劉全禮看勁勢不對,喝了一大口後,端著碗著,我一口乾不了,端著,分兩口。白雲的禮節,碰了一口喝不幹的酒,端著不放桌上,是一種禮貌。他用筷子比劃著,吃菜吃菜,不是有句順口溜,出門老婆有交待,少喝酒,多吃菜?韓書記不聽老婆的話,大男子主義。他拈了一塊肉進嘴細嚼慢咽,有意放慢喝酒速度,。

    快干,韓江林抓起酒瓶,我一直是個雷鋒式的好幹部啊,在組織,我聽黨的話,在家,我聽老婆的話,在單位,我上聽領導的話,下聽群眾的話。

    他悲哀地說,老婆不聽我的話啊。

    為什麼?劉全禮一驚,曉詩對你溫柔體貼,典型的賢妻良母,你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的福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韓江林感慨道,心想,人說婚姻像雙鞋,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

    韓江林說,我不同意,曉詩堅持要出國留學。

    劉全禮呵呵一笑,怎麼好事全讓你韓江林攤上嘍,我們祖輩面朝黃土背朝天,蝸居山溝,今天有人可以留洋了,這是天大的好事,你該高高興興禮送曉詩出去。

    韓江林看著劉全禮痛苦地皺了皺眉,心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出國是好事,問題是她要出國,又要和我離婚,這就不是好事了。

    有苦無法說,其苦更甚。韓江林一個勁催劉全禮喝酒。劉全禮笑問,韓書記,今天你做東還是我做東?書記要擺正位置,別本末倒置。

    韓江林酒意上來,豪爽地說,我請你,我做東吃公家,你做家吃自家,私家隨時可以吃,公家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劉全禮覺得有些不對勁,乾脆把碗放到桌上,慢條斯理地說,我到南原見到了劉部長。

    哪個劉部長?韓江林驚問,他曾聽說新任市委組織部長劉洪和劉全禮是同學。同學歸同學,地位變人,人與人關係不在一個檔次上,見面就難了。

    劉洪。劉全禮乾脆在回答,劉部長對你印象很好,韓書記,除了對下,你還要對上,雙頭兼顧,要到潘書記、劉部長那裡勤走動,知人善用,用人的前提是知,不知怎麼用?

    劉全禮說,知人是一個主動的行為,全市那麼多科級幹部,擁有用人提名權的領導就那麼幾個,怎麼知?對於等待任用的幹部,就有一個主動地讓人知,或被動地讓人知的兩種方法,主動人領導知,被上級領導認知的可能性就比被動的知的可能性高得多。

    韓江林說,目前我這種情況,怎麼好再去見領導?

    劉全禮說,大家都知道,這不是你的錯,我也跟劉部長說了這種情況。

    韓江林感恩地伸手握了握劉全禮的手,謝謝理解。

    劉全禮說,謝謝你對我們的理解的照顧,上次沒有你給報銷的錢,我老婆的病就嚴重了,說不定就成了廢人了。

    韓江林說,你不用謝我,我的行為是職務帶來的。

    換了別人不一定這樣做,對嗎?

    韓江林說,職務要求每一個幹部都這麼做,只是我們太窮了,再說,由於傳統宗法制度的影響,在眼下的中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官員更有可能把手中掌握的資源和利益用來照顧親友。

    劉全禮一口氣喝乾了酒,抓過酒瓶把酒碗酌滿,說,天見天憐,韓書記這樣的人才格外難得。

    劉全禮請他喝酒的原因全在這裡,韓江林舒了一口長氣,心氣順暢了許多,興奮地端碗相邀,喝酒喝酒。

    三口,行嗎?劉全禮問。

    在南原有一個流傳甚廣的笑話,省委某領導敬外賓酒,外賓說「thankyou」,省領導不懂外語,以為外賓說三口乾,爽快地連聲說,好好好,三口就三口。韓江林笑說,省部級幹部能夠與三口百廢(山口百惠)親密接觸,我們不到那級別,兩口。

    得知劉洪部長對自己印象很好,加上酒壯心膽,韓江林增加了自信,想為說服蘭曉詩放棄出國離婚的想法做最後的努力。蘭曉詩最聽春蘭的話,韓江林竟直上春蘭家搬救兵。

    韓江林摁下門鈴,春蘭打開門見到韓江林,說,你怎麼來了?韓江林說,我不能來看姐嗎?春蘭說,誰說你不能來看我了?眼睛習慣性地望了望韓江林身後,不相信地問,你一個人?

    韓江林換了拖鞋,搖搖晃晃地衝向沙發,重重地坐下,尾大不聽指揮,掉了。

    春蘭見韓江林喝醉了酒,忙去給他倒茶,送到他手上,說,喝點糖茶,醒酒,在韓江林側面坐下,問,你不聽指揮還是曉詩不聽指揮,曉詩把哥哥出事歸咎於自己,從小就自省自立,從不輕易惹事生非。

    韓江林用低沉的語氣說,是這樣,曉詩要出國,又非要我和離婚,這是八桿子打不著的兩碼子事,幹嘛非要扭在一起?

    姐,你不能不能勸勸曉詩,出國也可以,不離婚,不過是讓我再打兩年單身嗎?

    你能不能站在曉詩的角度,理解曉詩的想法呢?

    誰又站在我的角度,理解我的想法?韓江林傷感起來,把自中學時代起對曉詩的一往深深情重述了一遍,越說韓江林的頭越沉重,眼睛迷糊起來,春蘭美麗的微笑定格成一個畫面,只聽到耳邊春蘭渺茫的聲音問,江林,你沒事吧。

    韓江林醒來時,縈繞於耳的變成了清脆的鳥語。望著貼在薄薄紗窗了清淡的晨光,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自己身穿褲衩,*上身,蓋身上蓋著飄溢淡淡馨香的新棉,昨晚的事一一突現出來。看到自己的襯衣和褲子整整齊齊地疊在床頭櫃上,韓江林一骨碌跳下床,迅速地穿上衣服,走到窗前。

    窗外是白雲河濱公園,成萌的綠樹下站滿晨練的老人。樹上掛滿了鳥籠,籠中的鳥兒嘰嘰啾啾,為清晨的聚會而歡歌笑語。

    春蘭坐在沙發上打毛線,她用淡定的目光看著羞怯的韓江林,語氣極為柔和,不多睡一會?

    又說,坐。緊織了幾針,放下毛線進廚房,端著一個茶盤出來,上面放著一碗稀粥,兩隻雞蛋,一杯牛奶。

    她把茶盤放在茶几上,端起粥送到韓江林手上,說,吃吧。

    你呢?

    還早,我不餓。

    面對豐盛的早餐,韓江林十分感動,笑道,這好像是在五星級賓館。

    春蘭說,五星級賓館成群結隊的漂亮服務小姐,這裡只有一個老姐。

    姐可不老,比五星級賓館的小姐漂亮多了。

    春蘭目光溫柔地撫了他一下,默默地拿起毛線編織起來。韓江林想起昨晚的失態,心裡多少有些拘束,小心地喝粥。

    跟曉詩做工作了嗎?

    醉得那麼死,還記得昨晚的事?春蘭問,你得罪曉詩了吧,我要她來接你回家,她說丟給我,不管你了。

    春蘭想到這話的歧義,臉上浮起淡淡的紅雲。

    韓江林腦袋木木的,拿著雞蛋發怔。

    春蘭說,雞蛋是拿來吃的,不是拿來看的。抱怨道,曉詩也是個倔脾氣,認定的事九頭牛拖不轉。

    韓江林知道事情無法挽回,心裡有些傷感,吃著雞蛋,彷彿是在吞嚥著一團苦水。

    心細的春蘭看出了韓江林的心思,笑著勸慰,你們離婚不過是一種形式,等她學成回來,重新登記,不是一樣的嗎?

    韓江林吞下苦水,難過地說,曉詩和向博士一起出去,向博士一直在追曉詩。

    春蘭愣了愣,說,曉詩有她的想法吧,可能她是想給你機會。

    大概想讓韓江林寬心,她玩笑說,婚姻其實是一道韁繩,既然曉詩放掉你,你就像一匹脫細的野馬,可以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機會重新和年輕漂亮的姑娘戀愛,也有機會找個富婆,安安心心地過日子,曉詩倒得在外面奔波流浪。

    韓江林說,我面前就是一個富婆。

    春蘭說,我哪裡富了,除了這幢房子,剩下一屁股債。

    韓江林說,老城開發你不是得到了五百個平方的地嗎?按現在一個平方一千計算,就是五十萬擺在那兒,何況地在不斷增值。

    春蘭說,地看著好看,也是個負擔,有錢的人買了地,沒錢的人買不起地,那塊地空在那兒,要是不能賣出去,又沒錢建房,兩個沒有使用,政府就會收回,我跑了母雞還蝕了米。

    韓江林心想,倒底是女人見識,看不到長久。反過來又想,如果春蘭手裡的賣不出去,地又貶值的話,豈不是害了她?這都是當初自己熱烈地勸她進行的投資,如果遭遇損失,全是自己失算帶來的,心裡愧疚不安,說,一年內,我負責幫你把地轉手賣出去。

    那樣的話,就太好了,春蘭看著韓江林說,那地本來也是你的,能夠賣掉的話,利潤我們對半。

    韓江林說,該你的就是你的,哪能要春蘭姐的錢?

    屋裡響起手機的鈴聲,春蘭從手提袋中掏出手機,接聽了電話,她說自己在家,應了幾聲什麼,借口有事掛斷了電話。

    誰?

    李縣長。

    韓江林沉默,春蘭怕韓江林多心,解釋說,李縣長在這裡就喜歡我,只是礙著龍志軍的面不好說什麼,現在當東江縣長了,一有空就打電話,煩死了。

    韓江林自然不能直接理解春蘭所說的煩,或許她說煩,正是心裡喜歡呢。他說,我記得姐說過,感謝喜歡和愛我們的人。

    感謝是一回事,愛是另一回事,再說他有老婆孩子,要我做他的情人,我一個自由身,放著滿街單身男人不嫁,去做他的情人,我瘋了?

    春蘭因為惱怒而臉色微笑,倒是有些可憐可愛,韓江林名揚四海然冒出一些頑劣的心思,笑道,我和曉詩離了婚,我也是自由人了,到時候我就找你。

    春蘭一愣,羞色滿容,說,我沒有瘋,你倒瘋了,說起瘋話來了,我是曉詩的姐呢。

    我不是和曉詩沒有關係了嗎?

    我比你大。

    女大三,抱金磚。

    不是大三,是大六,我還有孩子呢?

    不是更好嗎?不用再生再養費事了。

    瘋話。春蘭喃喃地念著,端起茶盤進了廚房。看著她的背影響,韓江林忽然覺得,剛才的笑話則實是自己內心的一個想法。曉詩雖然給了他一個家,曉詩營建的家的氣氛是清淡的,屬於冷色調,更多體現出概念性;春蘭給人的感覺屬於暖色調,如果她是家庭主婦的話,這個家的氣氛肯定是歡欣的,熱鬧的。

    春蘭調整了心態,氣定神閒地走出廚房。她端莊的神色讓韓江林有些敬畏,眼睛不敢看她,說,姐,我走了。

    春蘭說,去吧,曉詩昨晚留下話,要你今早趕到南原去。韓江林掏出手機,發現昨晚關了機,說,催這麼急,是去離婚,以為是進京趕考?

    春蘭說,離婚也罷,趕考也罷,事情總得面對,是不是?

    韓江林笑笑,感謝姐的教導。

    出門的時候,春蘭叮嚀說,曉詩是愛你的,她要任性,你讓著她一點。又說,別傷心,沒有過不去坎,沒有趟不過的河。

    韓江林回望春蘭,她臉滿的關切,溫柔可人。韓江林心想自己要是有這麼一位親人多好,不管是作為姐姐,還是作為妻子,都會讓人生獲得幸福和溫暖的。

    韓江林走在大街上,想著要上南原和蘭曉詩辦離婚手續,心情多少有些茫然。最後,他決定與其主動去迎就婚姻的失敗時刻,不如暫時迴避,等實在逃不掉時再接招。

    他打電話給小劉,叫他開車送他下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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