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曉詩身體漸漸恢復,雖然還沒到健步如飛的程度,短途的出行已經不受任何影響。夫妻關係卻江河而下,最後倆人發展到分床而眠。
婚前兩人曾經約定:生同床,死同穴。韓江林知道蘭曉詩違背這誓言意味著什麼,在換屆中落選,對他已是巨大的打擊,蘭曉詩這一鬧,等於後院起火,屋漏偏逢連綿雨,對他打擊非常打,他想做通蘭曉詩的工作,希望她回頭。然而,蘭曉詩猶如一匹脫韁的野馬,離感情的中心越走越遠。她多次和韓江林商談離婚的具體細節,韓江林都拒絕涉及這一問題。
縣級換屆以後,面臨二級班子調整的問題。在機關中,二級班子調整,意味著白雲政壇利益的再次分配,各路人馬紛紛出動。一時間搖言蜂起。關於韓江林的謠言也不少,有說他將接替岳父蘭槐出任財政局長,也有說他將出任農業局長。
龍志軍在換屆中落選,城建改造項目非常成功,縣城的街道有了很大改觀,贏得了領導和群眾的一致好評。從個人的角度上說,土地置換並不順利,拍賣土地所有權所得款項,基本用於歸還銀行貸款,入股的領導和個人,每個人都獲得了數百至上千平米的土地,卻滯留於手,無法變現,但這並不影響龍志軍任何政治前途,縣裡已明確他繼續擔任城建局長。有關領導已經許諾,等換屆的緊張氣氛稍為平息,將向人大常委會提名他出任副縣長。在縣人大代表會上選舉和人大常委會選舉,面對的人員不同,結果肯定不一樣。人大會上,數百名人大代表意見難於統一,縣人大常委會十來名常委,只要書記、分管書記一一做工作,對個別不放心人員打打招呼,敲敲警鐘,選舉時書記前去坐鎮,派上組織部幹部往常委中間一坐,組織意圖百分之百的能夠實現。因此,龍志軍已經脫手的副縣長到時就像馴養的鴨子,乖乖地回到他手上。有了這一層,他對韓江林更表現出大哥哥的寬容仁厚,對失意的小弟充滿了無限同情,建議韓江林找一找書記,爭取擔任財政局長。即使不能夠升職,把一個縣的財政大權牢牢地掌握在手裡,權力並不亞於縣委常委,利用手中擁有的財政資源,在社會上極易獲得巨大的生存空間。
韓江林對他的建議並不積極回應,漠然處之。此中情形如同坐車,如果把常委和副縣級比做轎車,把科級比做拖拉機,韓江林既然失去了開轎車的資格,現在仍然坐在拖拉機上,與其為了拖拉機性能的不同而瞎折騰,不如優哉游哉地開著原來的拖拉機前進,一者輕車熟駕,二者暫時退出與他人的競爭,借此蓄積力量,準備下一波次的衝刺。
蘭曉詩把更多的時間花在網上,韓江林偷偷觀察,發現蘭曉詩不斷地向國外的大學傳遞留學申請。去年蘭曉詩得到了斯坦福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今年又得到了兩所大學的通知書。蘭曉詩夢寐以求的是上哈佛,來自哈佛的錄取通知書似乎是一輪掛在天上的明月,可感知它柔和的光輝,卻無法採摘在手。
韓江林為了弄清楚留學的相關情況,也嘗試向國外的一些大學填報留學申請,在費用一欄中,韓江林填報了自費,令韓江林感到意外的是,所申請的三所大學均向他伸出了綠色橄欖枝。韓江林改為申請獎學模式時,先前向他發出留學邀請大學,拒絕了他的留學申請。韓江林靈機一動,對自己的身份略加改動,誇大性地介紹了他在農業和生物科學方面的研究成果,美國夏威夷大學、阿姆赫斯特學院、安德森大學、安德魯斯大學、某國的N大學等紛紛向韓江林發出了邀請,安德森大學邀請韓江林作到該大學做訪問學者,某國N大學瞭解韓江林擔任過鄉鎮黨委書記的政治背景,向韓江林發出錄取通知書的同時,承諾給予他該大學最高限額的獎學金。對此,韓江林十分好奇,又向有關留學中介機構咨詢了海外留學的相關情況,終於撥開烏雲見青天,瞭解了所謂留學的有些內幕。
這天晚上,蘭曉詩心事重重,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韓江林覺得有必要和蘭曉詩談一談,便推開門走進蘭曉詩的房間。蘭曉詩見韓江林走近她,警惕地避讓了一下身子,客氣地說,坐。
韓江林在床上坐上,手輕輕在撫弄著留下無數鴛夢的婚床,心中湧動異樣的傷感,顫聲叫道,曉詩。
曉詩一愣,問,怎麼啦?
她移過化妝台前的凳子,與他面對著坐下,順手從床頭櫃中拿出一張紙。韓江林看著蘭曉詩做完這一切,想說什麼,見蘭曉詩有話說,便說,有什麼事,你說吧。
蘭曉詩淒然一笑,說,以前都是你讓著我,這次你先說。
韓江林說,還是你先說。
蘭曉詩說,客氣意味著雙方親密關係的結束,過了今天,我們只是朋友了。
這話讓韓江林心裡一急,問,你說什麼?
蘭曉詩避開韓江林的目光,柔情地說,江林,有什麼事你說吧。
韓江林說,影響我們關係的都是該死的留學,曉詩,你能不能取消這個行動?
不不,蘭曉詩堅決地搖著頭,歉意地看著韓江林,也許留學對人生幸福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是一個無知的、沒有主見,愛趕時髦的小姑娘,江林,寬容了我這麼多年,寬容了我那麼多任性的行為,你能不能再寬容我一次,讓我任性地做一回使性子的小姑娘?
韓江林執著蘭曉詩的手,深情地注視著蘭曉詩,我不是不能寬容我的愛人,我也不是不能原諒她的任性,我只是不願意她離開我,曉詩,和你長相持,海枯石爛,天長地久,這是我的心願。
蘭曉詩抽回自己的手,低著頭小聲說,江林,對不起,我,曉詩欲言又止。
韓江林靜候下文,曉詩壯著膽說,我們在一起不幸福,難道你一點都沒有感覺嗎?*不和諧,我不能給你生兒子,江林,因為愛你,我不想讓你的人生充滿了缺憾。曉詩說這話時,淚水漣漣。韓江林攬過曉詩,她像一隻溫順的貓伏進韓江林懷裡。一會兒,她從默默的溫情從透過氣來,仰視著韓江林,感慨地說,江林,我也想做一個完全的女人啊。
韓江林說,我不是早跟你說過,我們可以抱養一個孩子。
蘭曉詩搖著頭,不,我只想生一個你我的孩子。
韓江林抱著蘭曉詩,此時此刻的感覺好像拿著一隻香甜的水果,品聞著果香卻找不到入切的辦法。他說,曉詩,你的腿好了嗎?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你這個樣子到了外國,我怎麼放心?
曉詩笑了,掙脫韓江林懷抱,站起來走了幾步,還擺出了一個漂亮的舞姿,得意地說,看到了吧,已經像士兵一樣剛健結實。
曉詩的柔美令韓江林怦然心動,他想伸手去擁抱曉詩,曉詩像泥鰍一樣閃溜,隨手把一張紙遞到韓江林面前,說,我體檢合格,你可以簽字放行了吧。
韓江林接過紙片,上面明明白白地寫著離婚協議書。韓江林知道曉詩並非玩笑,說,你為什麼要把出國留學和離婚聯繫起來?這二者並沒有關係啊,你總是要學成歸來的。
曉詩望著韓江林真誠地說,出國與離婚沒有關係,但和你我有關係,江林,我不想耽誤你的生活,如果依然保持婚姻關係,你無法選擇你的生活,如果離了婚,遇上喜歡的女人,你可以愉快地娶她回家,當然,如果,蘭曉詩把臉扭轉一邊,換了一種無奈的語氣,如果遇上可心的男人,我也可以選擇生活。
蘭曉詩抬頭注視著韓江林,拍了拍他的手,離婚就我們目前來說,是一種雙贏的選擇,我的簽證快要下來了,只要你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我等於拿到了雙簽證,我遊走四方暢通無阻了。
蘭曉詩以玩笑的方式勸慰韓江林,笑的時候灑出幾粒淚珠,暴露了內心的無奈和淒楚。
韓江林溫柔地說,曉詩,你平時並不是一個極端的人,為什麼在這件事情上非要走極端?
曉詩說,你看看協議內容,如果沒有異議,你就在上面簽字,然後我們到民政辦辦理手續。
韓江林看到蘭曉詩把她名下的南原的房子和醫院的房子都留給了自己,心想,曉詩還是愛自己的,有意說服曉詩收回成命,說,曉詩,其實出國留學並非一個最佳的選擇。
曉詩無奈地感慨,我不是沒有辦法嗎?如果國內能夠治癒我的身體,我為什麼還要出國奔波?
韓江林說,出國熱鬧,實則陷阱多多,國外的大學吸引中國留學生的主要目的有幾個,其一通過吸收中國自費留學生,獲取現實的經濟利益,帶動相關教育等一系列相關產業的發展;其二,通過吸引中國優秀的專業人才,進而吸納大量寶貴的人才資源,你想一想,大量的中國優秀大學生到國外求學,通過打工生存,從而把寶貴的青春奉獻給了所在國的社會經濟發展,要知道,發達國家缺乏的正是優秀的勞動力,他們去哪裡找送上門的勞動力?其三,通過吸納中國的科技人才,間接地獲取中國的相關科技知識,這比購買專利和科技成果合算得多;其四,通過吸引中國的科技工作者和人文學者做訪問學者,進而掌握中國的社會、經濟乃至於技術情報,其五,通過吸納大量的青年入學,利用西方價值觀改造他們的思想,從而對中國進行思想和文化浸透,西方自由、*思想在現當代中國之所以有這麼強大的生命力,正是大量西方學術背景的知識分子在推動,受到這種力量左右,中國傳統人文價值觀正在逐漸萎頓乃至於最終崩潰。
韓江林激動地說,後者尤其值得重視的警惕,我們都看過《1999,不戰而勝》,美國學者為什麼敢於這麼預言?他瞭解西方思想文化浸透的強大力量,在當下中國,美國式*成為熱門話題,與國際接軌成為一種普通的認同,美國汽車、比爾蓋茨、好萊塢大片成為年輕追逐的時尚。
韓江林說,在思想上,西方文化思潮逐漸取代了傳統文化的核心地位,在經濟上,留學的相關人員,紛紛出任西方壟斷公司在中國的經濟掌門人,借此竊取中國經濟創造的利潤,一些留學人員進入中國的政府高層,進入國有公司核心,他們宣揚西方理念,不斷助推中國西化,成為西方壟斷公司在中國的實際代言人,隨著市場開放,西方公司大量購買中國國有公司的股票,中國經濟發展的成果大量流入西方人的腰包,國人並沒有享受到經濟發展帶來的成果,如果有一天,我們的理念全盤西化了,即使我們的制度仍然不變,在實質上,我們還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東方國家嗎?
曉詩怔怔地看著韓江林,不明白韓江林為什麼會如此激情地發表這樣一通演講。她猜想韓江林是因為她要出國,偷偷查閱了相關資料,並進行了深思熟慮的分析,才得出了這一番激進的思想言論時,心裡十分感動。她不想因為表露感情而前功盡棄,不露聲色地說,我出國只是個人的事情,值得你熱情洋溢的演講嗎?
個人在任何時候都無法脫離大背景。
說到大背景,出國已是潮流,難道你想阻止嗎?
韓江林心下慼然,說,我不會學螳臂當車,連老婆都阻止不了的人,還能阻止潮流?
理想主義者生活在一種意義中,現實主義者生活在情感之中,江林,我發現,你越來越傾向於理想主義。
韓江林揚了揚手裡的離婚協議書,理想主義者被現實擊打得粉身碎骨。
曉詩眼睛裡流露出溫柔的目光,她握著韓江林的手,離開並不意味著失去,還記得我們一同背誦的詩歌嗎?等著我吧,我會回來的。
韓江林沉重地歎了口氣,還是討論現實問題吧,父母給你的東西都留給了我,哪有這麼不平等的離婚協議?
這不是不平等,江林,我離開了,不需要這些東西,留給你是理所當然的,我還有一個想法,我們離婚也是秘密的,對父母朋友、對外都隱瞞,還像以往一樣對我待我父母,算是幫我個忙,代我盡一分孝心,行嗎?
我盡孝道可以,名不符實,老人知道了能答應嗎?韓江林苦笑道,事實真相能夠隱瞞多久?
蘭曉詩說,我是南原戶口,結婚證在南原辦的,再上南原辦離婚,沒人會知道的。
韓江林心裡隱隱發痛,恨恨地站起身來,問題是我不願意。
蘭曉詩冷靜地質問,你想怎麼樣呢?想鬧個烏煙瘴氣,雞犬滿天飛?那時我可以一走了之,而你,不得不面對人們的冷言冷語,承受失敗的痛苦,更重要的是,一個在婚姻上失敗的男人,政治前途必然受到影響。
蘭曉詩略為停頓,除非找一個有靠山的女人,或者像拿破侖那樣找一個富婆,不然,你的前途也就毀了,我之所以提出好合好散,是為你的前途著想。
蘭曉詩的話點了他的血脈打了他的七寸,他無言以對,良久,方才淡淡地問,你準備怎麼走?
向博士最近要到德國講學,我和他先到德國停留一段時間,看看病,然後再轉道美國。
又是向博士,韓江林聽到自己心靈坍塌的聲音,他無助地望著窗外,淚水撲哧哧落下,哀叫道,曉詩,事情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曉詩解釋說,江林,你千萬別多心,我和向博士只是朋友。
一起出行,一起到國外,你讓我怎麼相信?韓江林心頭湧動莫名的怨憤,說,好吧,我成全你們,明天我們一起上南原辦手續。說完,恨恨地離開了臥室。
他坐在書房,面對著青山淚水橫流,心裡一遍遍一說,青山有不老峰,人哪有不老情呢?所有的誓言不過是春花秋月,隨時氣變幻消失在雲煙深處。
手機鈴響,韓江林看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沒有接聽。這個陌生電話頑強地撥打他的手機,韓江林平靜了情緒,摁下接聽鍵,裡面傳來劉全禮的聲音,韓書記,我是老劉。
誰?
全禮。
韓江林站了起來,啊啊地回應。劉全禮說他在老街狗黃記肉館,邀請他過去吃飯。韓江林本能地想拒絕,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的心情太壞,迫切希望出門透透氣,劉全禮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他問,還有哪些人?劉全禮說,韓書記想邀請什麼人就邀吧,這裡只有我。韓江林隨口說,兩個人清靜,好,我馬上過來。
韓江林進臥室對蘭曉詩說出去吃飯。
蘭曉詩說,你去吧,我回家。
韓江林玩笑說,走吧,我們還有時間,不是最後的晚餐。
蘭曉詩笑說,我怕你擺鴻門宴。
我,會嗎?韓江林問,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
蘭曉詩說不用,她打車回家。韓江林要表現男子漢風度,大度地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