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組織部長 正文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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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瑞良幫助南江爭取到了三個項目,自己覺得有恩於韓江林,視韓江林為自己人而關係密切起來,有機會常常在一起促膝談心。

    這天傍晚,韓江林從清水江游泳回來,石瑞良隨後走進宿舍。聽到江中有漁夫放聲高歌,石瑞良走到窗前遙望滿江晚霞,說,臨江聽漁歌,唯有南江了。

    你們身處鬧市,難得聽到鄉村古歌,我們天天聽,覺得稀鬆平常,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距離產生美,整天耳濡目染,自然產生審美疲勞。

    韓江林沒有心情與石瑞良討論審美問題,"哦哦"地敷衍石瑞良,外面盛傳南江鎮領導班子在天然林事件中負有領導責任,調查組正為此展開調查。他猜想石瑞良無事不登三寶殿,第一次跑上門來,會不會有什麼事情?

    石瑞良警惕地探頭在門口望了一眼,關上門,打開了電扇後在沙發上坐下。韓江林被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嚇壞了,表面上仍然不露聲色,靜靜地等待下文。

    透出一絲信息,增加談話中被審查對象的心理負擔,以便首先在精神上打垮被審查對象,似乎是紀檢幹部慣用的辦法。石瑞良隨手拿起沙發上的雜誌翻了翻,不急於切入主題。韓江林彷彿被壓上了千鈞重擔,緊張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石瑞良慢吞吞地說,有個事在辦公室裡不好說,我只好私下找你說說。

    韓江林脫口而出,什麼事啊?這一句話馬上暴露了韓江林的幼稚和不成熟,可說出的話如潑出去的水,不能收回,靈機一動,石組長真是雷鋒式的好幹部啊,渾身一股子正氣不說,還有螺絲釘精神,見縫插針地利用一切時間工作。

    我倆誰對誰呀,別戴高帽子了。石瑞良假裝不滿地瞪了韓江林一眼。

    現在公事公辦不好辦,公事私辦好辦;私事私辦不好辦,私事公辦好辦。石瑞良把公事私放到私人裡來辦,雖然不能肯定事情是否嚴重,必然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我們查了鎮林業站的檔案,發現林業站存在違規發放砍伐證的問題。

    韓江林舒了口氣,說,砍伐證是由縣林業局審批發放。

    程序上是這樣,調查中,我們在縣林業局找不到村民手持的砍伐證存根。

    韓江林吃了一驚,說,你的意思是說,鎮林業站製造假證?

    原則上可以這樣認為。

    如果林業站存在造假的情況,必然會被某些人利用為擺脫責任的工具,使整個調查方向發生改變,那麼,南江鎮的領導班子,包括他自己極有可能成為整個天然林事件的替罪羊。韓江林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額頭滲出了虛汗,問話有了顫音,數額多少?

    石瑞良說,數額倒不是很大,但林業站的人說,這些證是按鎮領導的意思發放到村民手中的,我們在林業站查到了會議記錄。

    韓江林心裡叫了一聲該死,問,鎮領導的意思,誰的意思?

    韓江林瞭然於心,不管是誰的意思,如果林業站開會專題研究記錄在案,他作為一鎮之長必然要承擔失職的責任。

    見韓江林過於緊張,石瑞良說,我們仔細查過了,這批樹木最後被孫浩入股的木材公司拉走了。

    冤有頭,債有主,找到了冤大頭,韓江林鬆一口氣。石瑞良又說,這批木材是在保護區範圍內砍的,有砍伐證也不合法,何況砍伐證是假的!

    韓江林滿心疑惑,弄不清楚石瑞良找他的目的。如果這是一條案件的線索,石瑞良必然不敢向他透露。韓江林雖然是縣天然林事件領導小組成員之一,但不是紀檢專案組成員,石瑞良向他透露案情,違背了紀檢監察的紀律。

    砍伐證數量大,好在砍伐的木材數量並不大,石瑞良呵呵一笑,解釋說,當然,這裡面存在一個統計口徑問題,司法嚴格執法,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執法時統計木材砍伐量,樹葉樹幹一併總計,法律嚴了,監察應當適當鬆一些,我們的統計方法單純計算可使用木材立方量,沒有把樹葉樹枝丫計算在裡面。

    韓江林也笑了。事在人為,什麼事情只要有人為的因素操縱,事情的性質必然發生根本性變化,他仍不清楚石瑞良他們這麼做的目的。

    石瑞良壓低了聲音說,我們不把它當成案件來處理,目的是要保護幹部,放在南江來講,就是為了保護書記、鎮長,造假的事情一旦張揚出去,容易被某些人利用。

    韓江林深以為然。石瑞良說我們,恐怕不僅是石瑞良的意思,說不定得到了高層領導的暗示。他這麼說不過是想顯示他的重要罷了。

    壞事中隱藏著機會,你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主政者政治上失誤就是給政治對手創造機會,這道理不說,韓江林也明白。在涉林問題上,韓江林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敢從中尋找機會?反問,怎麼利用?

    孫浩與你不和,你可以在這件事上做做文章,取而代之。

    韓江林眼前一亮,興奮起來,心想,這倒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在屠書記面前參孫浩一把,趁機取代孫浩擔任南江鎮的書記。轉念一想,這個機會說不會隱藏著陷阱呢!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孫浩能擔任黨委書記,身後必然有一批同盟軍,如果採取非常手段取代孫浩,與孫浩的同盟軍結下仇怨,極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相對以後更長遠的路,為了暫時的勝利而失去人心,這就得不償失了。他笑道,我和孫浩書記配合得很好,目前只想老老實實當個好助手。

    石瑞良指著韓江林說,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居然城府那麼深。

    韓江林自覺表演拙劣,臉微微一紅。官場中人是政治氣候中的特殊生物,對某地域內黨政班子形成的政治小氣候,特殊政治生物總會在第一時間敏銳地感覺到其中的奧妙與變化。

    石瑞良真誠地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不抓住眼前的機會,你要後悔一輩子的。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韓江林不是不想取代孫浩,在既定的陞官路線圖中,書記這個位置是個無法迴避的拐點。孫浩給他穿的小鞋已經夠開個小鞋店了,從處理政治對手的角度說,韓江林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打入十八層地獄。但感情不能取代理智。在這種十分敏感的時期,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使自己置於無法再生的絕境。

    岳父蘭槐嘴上常掛著一句詩,無限風光在險峰。風光所在,必為險境。石瑞良沒有當過正職,只看到正職的風光之處,沒有看到在正職周圍殺機四伏。沒有什麼政治基礎而登上正職的寶座,遇上副職使絆子、上級領導給小鞋穿,或同行設置陷阱,隨時有可能基礎不牢地動山搖。韓江林當上鎮長的時間不長,還沒有積累足夠的政治資本,即使孫浩下台,縣委不一定會讓韓江林接孫浩的班,更有可能的是,由於孫浩的問題牽涉到縣委政府領導對南江領導班子的整體評價,極有可能從其他鄉鎮或縣直機關調幹部接替孫浩。新領導為了樹立自己的威信,將會採取更嚴厲的手段打壓鎮長。與其這樣,不如趁此保下孫浩,讓帶著污點的孫浩繼續當書記。他有恩於孫浩,以後孫浩出於感恩,必然不會再為難他。在工作上,孫浩身帶污點必求自保,不得不謹言慎行,韓江林可以借此拓寬鎮長的權力空間,獲得更大的生存機會。

    權衡利弊,韓江林決定要求石瑞良保下孫浩。

    面對韓江林保孫浩的要求,石瑞良無限感慨,說,你有這樣坦蕩的胸襟,我也不會做小人,保他沒什麼問題。

    韓江林得意地笑了,石瑞良這麼說,原來也是因為他沒有當過正職,還沒有學會馭人之術的緣故。韓江林最近在地攤上買了一本《老狐狸哲學》,書中談馭人術時說,一般的領導喜歡用有毛病的人,有毛病的部下好比留下一條尾巴,可以讓領導牢牢抓在手裡。能力突出、道德完美的幹部,除了戰爭等特殊時期不得不用之外,和平時期一般不會使用。岳飛為什麼被殺,戰功卓著是一個因素之外,道德上的完美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如果岳飛既貪財又貪色,沒給宋高宗帶來壓力,宋高宗即使免了他的兵權,也會留下他一條性命。與岳飛同樣權重的韓琦卻毛髮無損,因為韓元帥的老婆曾經是青樓女子。道德完美的人等於給領導樹立了一面鏡子,部下和群眾常從鏡子中觀照領導的缺點和不足,進而影響領導的威信。精明的部屬會有意或無意地在領導面前暴露缺點,哪怕沒有缺點也要故意製造缺點,適當地讓領導揪一點小辮子,從而獲得領導的信任。知識淵博如紀曉嵐者,在編書的時候故意在書中留下一點錯誤,讓乾隆皇帝糾錯,滿足乾隆皇帝那當導師和領導者的慾望。乾隆皇帝用人也有辦法,在身邊安置兩個對頭,一個聰明蓋世的紀曉嵐,另一個是溜鬚拍馬的和珅。他們的對立鞏固了乾隆的地位,乾隆皇帝坐在這套雙轅馬車上穩穩當當地前進。在乾隆以前的皇帝中,高明如唐太宗,身邊除了像魏征這樣忠貞不貳的大臣,朝堂上仍然保留了長孫無忌和岑文本的暗自較勁與對立,以後更有牛李等黨爭的交替上陣,明朝更是把黨爭推到了極至。兩黨力量相當、競爭激烈之時,也是皇帝寶座穩如泰山之時,一旦某一黨派取得了絕對的權勢,皇帝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明朝的皇帝精明者極少,甚至有皇帝二十餘年不上朝,王朝依然得以延續,黨爭功不可沒。或許是受到老狐狸哲學的影響,一些鄉鎮包括縣裡一些單位都有意無意地製造出兩個對立的派別,單位主要領導在充當調和者角色時,樹立起不可動搖的權威。這些領導之所以這樣做,自然得益於現實的教訓。單位只有一派,如果幹部職工堅決服從領導,這自然沒什麼問題,一旦風向發生變化,局勢猶如雪崩,領導不得不捲起鋪蓋走人。

    韓江林認為,一般幹部的管理之術不過是經驗使然,不可能形成系統的理論,一個高明的領導幹部要善於把生活經驗提升到理論層面,以理論來指導實踐,這樣才有可能全面提升領導層次和領導藝術。要把理論發揮更大的效用,必須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陞官是實現這一目的的唯一之路。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們的幹部窮怕了,靠山吃山,利用權力做一點生意是可以理解的,屬於法不可恕,情有可原的範圍。

    韓江林嘴上這麼說,心裡另有一番想法,一隻病了的老虎就是一隻落入平陽的老虎,甚至連老虎的威勢都喪失殆盡,變成了一隻病貓。除非在政治上找到堅強有力的靠山,予以療傷得以恢復,依靠自己的力量恢復到從前威風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借助於病虎的威勢,韓江林能夠獲得喘息的機會,待到羽翼豐滿順勢取而代之。

    石瑞良用疑惑的神情注視著他,韓江林羞愧地避開他的目光,心裡默默地替自己辯解,我並不想做一個虛偽的人,政治的需要使我不得不這樣。石瑞良似乎沒有猜透韓江林的心思,感慨地說道,在腐敗問題上,我比較讚賞香港提倡零度容忍的原則,在特定的物質條件下,一些人對外物的過度佔有,侵犯了他人的生存空間,無異於謀財害命,從公共利益的角度,灰色收入即使合理,也不合法,對灰色收入的寬容,意味著對他人生存權利的剝奪。

    這幾句話尖銳,但十分深刻,韓江林驚異地看了石瑞良一眼,從這幾句充滿火藥味的話裡,就能理解屠書記為什麼把石瑞良叫屎殼郎了。如果單憑屠書記的話來看待石瑞良,勢必會誤解石瑞良。韓江林為沒有輕信領導失聲笑了。

    石瑞良問,你笑什麼,這可是嚴肅的問題。

    韓江林說,我想起了小馬過河的故事。

    石瑞良好像面對一個陌生人似的,一臉疑惑地看著韓江林。

    夕陽西下,韓江林乘著清風下河泡了澡,涼快了身子,本想好好呆在宿舍看看書,享受夜晚的悠閒時光,放鬆一下長時間以來緊張而疲憊的身心。石瑞良帶來的問題嚴重得像一顆石頭投進平靜的湖面,攪亂了他的心。自古以來官場就是名利場,人們的一舉一動都包含著明確的目的性,所謂種瓜要得瓜,種豆要得豆。石瑞良遞過來一枝橄欖枝,他自然要回報以蜜糖。收了橄欖枝而不給予任何回報,違背了官場潛規則,人們會說他不地道,以後不會有人再向他遞送橄欖枝了。

    韓江林站起來說,我們不必討論黑色灰色這樣沉重的話題,生活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走,去檢查一下南江的文化生活是什麼樣子。他向來對小鎮歌舞廳沒興趣,偶爾上歌舞廳裡坐坐,都是帶上級領導去歌舞廳,屬於捨命陪君子。為了不讓石瑞良覺得尷尬,他找了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檢查小鎮文化市場。

    石瑞良猶豫地說,江林,林業站留著一條尾巴,也是一枚地雷,不炸則已,炸必傷人。

    韓江林揮揮手說,地雷怕什麼?把它取出來丟進河裡就行了。

    石瑞良搖搖頭,銷毀證據是犯罪,最好封存起來,封存證據可以有兩種解釋,沒有發現或隱瞞,善意的隱瞞事後都能夠得到上級領導的諒解。

    韓江林瞥了石瑞良一眼,心想,薑還是老的辣,

    入夜的南江涼風習習,沿街居民大多喜歡在臨河的吊腳樓上乘涼,街頭十分清靜。韓江林和石瑞良漫步走進清江風情歌舞廳。這是一家新開的歌舞廳,陳設較為時尚,臨河的一面設立了包間,比南江其他三家敞開的歌舞廳增加了幾分隱秘,收費自然較高,在清江風情歌舞廳消費的大多是外地客商。自從天然林事件以後,南江的木材交易被禁,南江街頭的各種生意一落千丈。寬大的歌舞廳裡只有一桌客人,一些陪舞小姐沒有了生意,散散地坐在進門的沙發上,碰上客人點到喜歡的曲子,便邀請同伴在舞池裡跳舞。

    舞廳老闆吳四妹看見韓江林,熱情地迎上來,韓老闆來了?要包房還是坐大廳?

    歌舞廳如同網絡,在這樣一個宣洩情緒的虛擬世界,老闆是一個廣泛的稱謂,既能夠尊重客人,還替客人隱瞞了姓名和身份。

    韓江林看到河風把窗簾輕輕掀了起來,走到窗前坐下,大廳涼快,坐這兒怎麼樣?石瑞良見他已經坐下,只好客隨主便。吳四妹挨著韓江林坐下,裸露的大腿幾乎貼著他的腿,一股濃重的香水味熏得他暈乎乎的。她熱情地向韓江林推介歌舞廳的小姐,我這裡才來了幾個小姐,年輕又漂亮,要不要叫來陪一陪貴客?

    韓江林說,你問這位王老闆,喜歡哪一個小姐就叫過來。邊說他的眼睛就看著舞池中跳舞的幾個小姐。一個小姐邊跳舞邊朝這邊媚笑,努力地引起新來的客人注意。韓江林倒是注意起了她的舞伴,身穿白色短裙、一雙修長的美腿如玉一般光潔,成為昏暗歌舞廳裡的亮點,韓江林指著美腿小姐對吳四妹說,叫這位小姐來陪王老闆。

    吳四妹朝美腿小姐招手,燕子,你來這招呼王老闆。叫燕子的美腿小姐歡快地跑過來,大方地挨著石瑞良坐下,又是倒茶又是點煙,熱情,活潑,渾身洋溢著一股青春氣息。她站起身給韓江林點煙,不知是否有意,她的膝蓋輕輕碰了碰韓江林的膝蓋,圓潤如玉的感覺一直鑽進了他的心裡。

    真玉啊,韓江林不禁再一次細緻地觀察美腿,還悄悄打量著她的面容。這小姐長得不是十分漂亮,卻有幾分純淨,鵝蛋型輪廓分明的臉掛著笑容,甜美的感覺彷彿是心底透出來的,天生就擁有的,她的眼睛清澈透明,宛如兩顆剔透的琥珀。這樣清純的姑娘居然流落風塵,觸動了韓江林憐香惜玉的情懷,心道,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鮮花。

    現實粉碎了韓江林的天真幻想,美腿小姐和石瑞良進舞池跳舞的時候,勾首貼胸輕歌曼舞。韓江林非常失望,盡量不看他們的表演,鬱悶地埋頭喝茶。吳四妹見韓江林不快,說,叫一個小姐來陪你?

    韓江林淒然一笑,還要什麼小姐啊,大姐陪我不行嗎?吳四妹倒是落落大方,站起來理了理衣裙,牽著韓江林的手走進舞池,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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