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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以後,韓江林接到組織部通知,到南原市委組織部集中培訓。市委派往寧波掛職的鄉鎮幹部共一百人,每人向市委組織部培訓中心交了一百元培訓費後,培訓中心給學員下發了一套從南原市招商局弄來的項目資料,加上市委組織部印發的一套《掛職幹部注意事項》,就是培訓的全部教材。培訓中心主任說奉部領導旨意授課,拿著《注意事項》講了二十分鐘,整個培訓活動圓滿結束。韓江林捲起材料跑出教室給蘭曉詩打電話,電話鈴響,他心裡陡然緊張,擔心蘭曉詩掐斷電話。沒想到蘭曉詩不僅接了電話,聲音還帶著高八度的熱情:領導。
韓江林受到感染,調侃道,怎麼不叫大領導?鄉長上管天文,下管地理,左管農民的糞桶,右管百姓的撮箕。
蘭曉詩像一隻歡快的鳥兒,聲音委婉柔媚,怎麼想起打電話了?
我日日月月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在心裡不停地撥打你的電話,你,沒有聽到嗎?
蘭曉詩沉默了一下,說,天曉得你撥打誰的!
見個面怎麼樣?我會告訴你撥打誰的電話。
蘭曉詩調皮地說,我等著領導接見,大領導一直忙,沒有給我任何機會。
我在南原,已經安排時間接見你,怎麼樣,定個地點吧。
蘭曉詩略帶誇張地驚呼,你在南原?現在?稍事沉默,說,吃飯時間還早,你先過來坐坐。電話裡指明了"曉詩策劃工作室"的位置。
韓江林立即招手叫了一輛的士往指定的地點趕,看看到了地點,開窗搜尋,抬頭望見了"曉詩策劃"的廣告牌,覺得事情有往預定的方向發展的預兆,心裡一樂。下了車正要尋找上樓的通道,身旁彎腰指導工人製作廣告牌的人轉身莞爾一笑,來了?馬上就好。
韓江林驚訝地打量著蘭曉詩。蘭曉詩把裹滿油彩的披風一卷,看什麼呀,沒見過西洋鏡嗎?
蘭大小姐真不賴,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蘭曉詩用手肘輕輕碰了他一下,狗嘴不會長象牙。
小小的親密接觸讓韓江林心裡非常溫暖,愉快地說,狗嘴長象牙是怪類,蘭大小姐幹粗活證明城鄉一體,社會進步。
蘭曉詩來一個漂亮的轉身,得意地笑著領韓江林上樓。韓江林本來就十分欣賞蘭曉詩出類拔萃的氣質,此時望著窈窕美麗的背影,怦然心動,心裡的愛慕又添了幾分,大有非蘭曉詩不娶的想法。蘭曉詩說,我請了兩個江西老表幫我們製作廣告牌。
策劃公司就是廣告牌製作公司?
蘭曉詩臉微微一紅,別說得那麼難聽嘛,進入這個市場不容易,我們正在擴展領地,由平面廣告向立體和多媒體廣告發展。
走進二樓策劃工作室,一個戴眼鏡的女孩坐在電腦前。蘭曉詩風趣地介紹自己的合夥人,鄧媛媛,我的合作夥伴,正式的職位是曉詩策劃副總經理。
鄧媛媛審視著韓江林,嗔叫道,蘭姐。
韓江林,南江鎮鎮長,我的家鄉父母官。蘭曉詩又介紹韓江林。
這介紹讓韓江林覺得彆扭,心想,曉詩也未能免俗,故作嚴肅地糾正,副鎮長。
介紹領導的時候,不都是把副字去掉麼?
在與美麗女士見面的隆重外交場合,正職就是正職,副職就是副職。
鄧媛媛不覺又多看了韓江林幾眼,聽著他們鬥嘴,抿著櫻桃小嘴竊笑。
蘭曉詩塞給他一把材料,這是我們新近做的一個策劃方案,看看。脫掉了舊外套,露出亭亭玉立的身姿。韓江林說,別趕鴨子上架,我管百姓撮箕糞桶有一套,廣告策劃是思維盲點。
領導接見下屬,不批閱文件怎麼成?蘭曉詩端茶上前,說,誰沒有盲點?只要不盲目。
韓江林說,領導親自視察一般開匯報會,口頭匯報,領導調研要是都隆重收羅文件,轉一圈下來,領導不得壓垮、累死?
領導為人民服務練就了鋼筋鐵骨,高壓不垮、蒸煮不爛、千錘百煉不扁,響噹噹一粒銅豌豆。
鄧媛媛插了一句,群眾抬著,下屬捧著,女人供著,這才是領導!
兩個女孩變著法兒扁他,韓江林大叫冤枉,質問,領導有那麼多好處,你們咋不當領導?
兩人相視而笑。蘭曉詩坐到電腦前,你等一會,我改個東西後再去吃飯。
韓江林翻著材料,這是南原河上游天星橋景區的電視宣傳策劃方案,創意奇特,視角新穎。靈機一動,說,曉詩,能不能給天華山旅遊搞個策劃方案?
蘭曉詩說,好呀,你把項目、投資、宣傳方案這些東西給我。
韓江林搖搖頭,我只有一個初步的想法,畢竟我還沒有那個權力。
在其位,謀其政,等你主政南江,我們再商談。蘭曉詩在商言商的架勢把韓江林鬧了個花臉,掏出手機給王磊打了個電話,小磊子,我在南原,上次說的天華山開發方案,搞了沒有?
王磊說還沒有,兩人聊了一會,韓江林說中午一起吃飯,王磊問明了地點,就掛了電話。
一會兒,王磊像風一樣闖進來,左看看右瞧瞧,驚奇的目光落在鄧媛媛身上,誇張地說,南原街頭美女越來越少,原來都藏在深閨裡忙事業。鄧媛媛滿臉羞紅。蘭曉詩打抱不平,小姑娘臉薄,哪經得住色鬼這麼看呀!王磊矛頭迅速轉向蘭曉詩,人家小姑娘,莫非你是老女人了?蘭曉詩臉一紅,省點口水吧,你。王磊說,好,眼前的可餐秀色咱沒希望了,咱省點嘴,等會兒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誰說你沒有希望了?我們媛媛還沒有朋友,蘭曉詩問,想吃什麼?
王磊說,唉呀呀,曉詩,白雲人哪有問客殺雞3(意思是問客人殺不殺雞,表示虛情假意。)的呀!
蘭曉詩想了想說,我請向博士開車過來,我們到南原河邊吃魚。說著撥打向博士的手機。
這句話對韓江林無異於當頭一盆冷水,心整個掉進冰窟,涼透了。
王磊看了韓江林一眼,說,江林,今天怎麼整個一隻瘟雞樣?拿出當年霸著蘭曉詩的雄勁來呀。
蘭曉詩不幹了,你說什麼?誰霸誰啦?
王磊知道說錯了話,耐性地把韓江林當年的情癡模樣誇張地描述了一遍,感慨萬端,曉詩呀,誰要追求你,他要和誰決鬥,可憐冰心一片,換來春光無情呀。
蘭曉詩羞澀地白了韓江林一眼,他什麼時候向我表白過愛情?誰不知道他和楊卉青梅竹馬?
王磊張大眼睛瞪著韓江林,沒有表白嗎?江林,這就是你不對了,你不表白愛情,又堵塞言路,霸著不讓我們表達,什麼意思嘛,莫非想讓肥水流入外人田?
誰是肥水?我看你是缺肥腸吧,等會兒炒幾個肥腸叫你滿嘴滴油。
正待出門,蘭曉詩的手機響了。向博士說他有一個手術,脫不開身。韓江林正想著向博士的事,聽說他不來,暗暗鬆了一口氣。向博士已經是有車一族,而他還是窮光蛋一個,在這場愛情的角力中,他明顯處於劣勢,心裡頗感不妙。
打車來到南原小炒一條街,到底是女人精於算計,所點小炒非常合口。韓江林見蘭曉詩額頭香汗直冒,很是憐香惜玉,扯一張紙巾遞過去,蘭曉詩接了,並不言謝。這一細節和親暱,讓他感覺光明之燈並未熄滅,愛情仍存在希望。
下午,韓江林懷著一點點的愛情希望,坐上了開往杭州的火車。在車上思念著蘭曉詩,韓江林恍然覺得火車開往天堂的方向。事實上,火車確實是開往有"人間天堂"美譽的杭州。
在浙江掛職的三個月時間裡,韓江林每天給蘭曉詩打一個電話,蘭曉詩總是用一種淡定的語氣說話,以至於韓江林千言萬語無法訴說,澎湃的激動找不到表達的時機。他在漫長的思念中覺得度日如年。
在某一個寂寞的午後,韓江林接連收到蘭曉詩發來的三條信息,就是三個問題,第一個,如果愛人不能生育,你還能夠沒有任何怨言、至死不渝地愛她嗎?
韓江林沉迷於愛情的幻想中,沒有多少現實的想法,給出的答案是,愛情是男女雙方純粹的心理感受,應當與孩子無關。
第二個問題,如果孩子和老婆同時落水,你先救誰?
面對這個類似於腦筋急轉彎的問題,韓江林心裡直樂,只有女人縝密的心思才會想出這般問題。他回答,如果有了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只能在天上尋找答案。他復加了一句,這種問題好比"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第三個問題,如果你妻子要求一切聽她的,你能夠耐心地說服她嗎?
這幾個問題不僅考智商,還考起情商來了。韓江林雖然隱隱地覺察到蘭曉詩這幾個問題暗藏著某種目的,但仍然認真地回答,家不是講理而是講情的地方。
回答了三個問題以後,韓江林撥打蘭曉詩的電話,想問問她為什麼會想到這麼奇怪的問題。蘭曉詩沒有接聽電話。第二天,韓江林再撥打蘭曉詩的電話,裡面一個聲音機械地回答,該用戶欠費停機。直到他掛職期滿回到南江,再也沒有撥通過蘭曉詩的電話。
莫非我的答案讓蘭曉詩不滿意,中斷了和我的聯繫?韓江林百思不得其解。彷彿愛情的青鳥展翅而去,他倍感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