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組織部長 正文 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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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葬了養父,韓江林彷彿是找不到方向的孤獨旅者,迷失在了茫茫的草原深處。

    養父在日,所有的事情養父替他謀劃,現在他的精神支柱已經沒有了,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努力從現實中尋找出路。前些時候,組織部下文要求各鄉鎮推薦幹部到寧波掛職。他原不在意,現在他開始鄭重地考慮這件事情。一想到要求助於人,韓江林如重石懸於心頭,邁出求人這一步千難萬難。從小所受的教育是,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要麻煩他人,但他不想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擔任喪事內總1(鄉間婚喪嫁娶等活動被主人指定負責錢物支出的人。)的鎮人大主席劉永鍵來結賬。韓江林視錢物為俗事,不善於收納錢物,更不精於算計,打電話把楊卉叫了下來。

    楊卉戴著一方孝帕推門而入,在素色孝帕的襯托下,她顯得越發端莊秀麗。養父一直把楊卉視為未來的兒媳,可老人家沒看到她嫁過來就撒手而去了,留下無盡遺憾。楊卉從小與韓江林如影隨形,對他言聽計從,人們笑她"跟屁蟲"。她總是撅著小嘴反問,我是江林哥的跟屁蟲,怎麼樣?

    兩年前,"跟屁蟲"楊卉放棄留在北京工作的機會,回到白雲。韓江林被抽調南江掛任科技副鎮長,她又主動向組織申請到南江鍛煉,被安排擔任財政所長。工作之餘,楊卉為韓江林管起了小財政。一樁順水推舟的婚姻,卻一直久拖不決。她知道是誰阻礙了愛情之舟駛進港灣。那個高高在上的美麗才女蘭曉詩,像一尊女神一樣佔據著他的心靈港灣,她的愛情之舟找不到停靠的泊位。

    此刻,劉主席向楊卉報賬。喪事費用收支相抵,剩餘六千多元。楊卉從劉主席手裡接過錢,塞進小坤包,準備上街存起來。劉主席在一邊看了,玩笑道,楊所長真是一位好領導,鎮裡的財政管得好,家裡的小財政管得更好。楊卉得意地說,不管緊一點,江林哥呀,沒錢還把錢看成廢紙似的,轉眼就不知丟到哪裡了。

    禮單上明白地寫著蘭曉詩的名字,韓江林心裡一動,毫無希望的愛情如飛鳥播撒的種子,存在著某種轉機。待劉主席走後,韓江林向楊卉伸出手,給我一千塊錢。

    幹什麼?楊卉緊捂著錢袋子。

    楊卉的樣子整個一摳門老太,韓江林笑著說,我還不是搶劫犯嘛,把錢袋子捂那麼緊幹什麼?

    楊卉鬆了手,自嘲一句,財政局長死了,手還是捂著錢袋子。

    韓江林說,你還真是一塊財政局長的料。

    女人天生就會理財。楊卉得意地說。

    那不是理財,是摳門,你與她們不同,是真會理財。韓江林嘴裡誇楊卉,手再次伸出去。

    楊卉懇切地說,幹什麼都要錢,你老說要有立錐之地,沒有房,哪來立錐之地?能省就省吧。

    立錐是指事業,要像釘子釘在地上一般踏實。楊卉一直不鬆手,弄得韓江林不好意思再開口,暗中盤算,手頭還有五百多塊,再跟出納借三五百,把禮單內容換一換,茅台換成劍南春,軟中華換成磨沙黃果樹。

    楊卉的小家子模樣讓韓江林慪氣。養父說過,人困於錢物,整天為生計發愁,人生會變得卑微,遠大志向會被貧窮消磨。

    在向領導求情這件事上,猶豫再三,不能下決心。父親臨終遺言言猶在耳,他壯著膽子向苟縣長的秘書探聽苟縣長的行蹤。得到苟縣長在家的消息,韓江林向出納借了五百塊錢後,搭車去白雲。

    韓江林找領導申請外出掛職鍛煉,正兒八經的公事,一旦涉及到具體的人,公事就有了私事的嫌疑。這年頭,公事公辦不好辦,公事私辦順當。他在白雲找了一家便宜的招待所住下,待到晚上才和苟縣長的秘書通上電話,消息是苟縣長回家了。苟縣長前年從鄰縣交流過來,隻身住武裝部招待所。韓江林提著東西走到武裝部,招待所裡黑燈瞎火,冷冷清清。他賊似的悄悄蟄伏在花叢裡,委屈像毒蛇一樣撕咬著他的心。一遍一遍自我寬慰,為了出人頭地,今晚暫時受些委屈。

    在花叢裡守株待兔待了很長時間,苟縣長仍沒回來,韓江林百無聊賴,掏出胸前銀色的精緻長命小鎖,其中有一個小盒子,擰開蓋子,藉著微弱燈光,端詳著年輕女人的小照。養父把他從路邊撿回,他身上唯一的東西就是這張小照。養父猜想畫中女人是他的母親,請人打了一把長命鎖,把照片放置其中。韓江林又不敢確信,滿臉稚氣的女人乍看還是一個孩子,會是我的母親麼?然而,養父過世後,如果他還有親人的話,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了。韓江林仰望星空,心底生出一種壓抑而絕望的情緒,自己宛如老天不小心遺失的一顆流星,在黑暗而蒼茫的人間徘徊,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夜深人靜,苟縣長似乎不會再回來了,韓江林十分鬱悶,不想作無望的等待,掏出手機撥打吳傳亞的電話。吳傳亞的聲音背景很嘲雜,韓江林判斷他可能在街上。吳傳亞剛從中學團委書記調任縣紀委辦公室主任,人逢喜事精神爽,熱情得張揚,江林,你小子在哪裡?

    韓江林小聲說明了地點。吳傳亞用命令的語氣說,到步行街來,我在第一個夜市攤等你。又放緩了語氣說,市紀委領導下來檢查工作,剛把他們送上車,喝了幾杯小酒。

    聽你的口氣,豈止喝了幾杯小酒。

    對對,能喝半斤喝八兩,這個幹部可培養,我一個小兵嘎子,不喝得領導高興,行嗎?閒話少說,限你五分鐘到位。

    事情辦得不順,韓江林想借酒澆愁,打車來到白雲步行街小吃攤前。

    步行街原是白雲老街,縣委、政府兩套班子去年到廣東考察一圈回來,把老街改造成步行街,小販們見步行街人氣興旺,漸漸轉移過來,步行街變成了小吃街,一到夜晚,煙熏火燎,步行街倒是徒有虛名了。

    吳傳亞正在街口等得不耐煩,韓江林剛下出租車,就被吳傳亞揪住,眼睛乜斜地看著韓江林的手提袋,鼻子哼哼,小子搞恐怖活動,想送哪個倒霉的領導上西天?

    兩人尋一靜處坐下,韓江林邊放東西邊憤憤地說,臭老九,什麼話都有酒糟味,在領導身邊工作,對領導不敬,領導賞你好果子吃。

    這話刺中了吳傳亞的痛處,他嘿嘿一笑,拿起啤酒往杯子裡倒,馬書記說,斜啤斜啤,正事歪著做,效率更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黑得也太快了吧。

    街頭炒板栗,現炒現賣。吳傳亞將啤酒遞給韓江林,碰了一下,干了。韓江林咕咕咕一口氣喝乾,抓過啤酒瓶倒了一滿杯,又一口氣喝乾。吳傳亞喝了一半,停下喘口氣,看韓江林喝酒的樣子不對,伸手來搶瓶子,嗨嗨嗨,啤酒是糧食,不是萬泉河水,哪有這麼個喝法?

    韓江林喝乾了第三杯啤酒,乾笑著說,不就喝你幾杯啤酒嗎?請不起客明說啊,我埋單。

    瞧你苦大仇深,誰招惹你了?

    韓江林把欲求苟縣長讓他去掛職的事情說了,黯然幽歎,求人真不是個滋味,像三寸金蓮的丫環似的。

    吳傳亞說,江林,這事還得一分為二來看,目的和手段分開,你要求到沿海掛職,這是積極進步,目的是高尚的,私下找縣長,這只是一個技術手段,既然是技術,是手段,手段只要不以損害他人為目的,與卑鄙高尚沒有任何關係。

    韓江林漸漸抬起了頭,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把吳傳亞弄得莫名其妙,問,有什麼不對嗎?

    韓江林一拍大腿,狗日的,簡直太對了!他抓過瓶子倒滿酒,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把問題分析得這麼透徹,來,敬你一杯!

    吳傳亞不好意思地說,我是理論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你解開了我的心結,從此以後我將一往無前。

    一往無前可以,不擇手段可不行。

    韓江林略為沉吟,為了達到目的,也許我會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可能會掉進地獄,到時可別怪我。吳傳亞樂呵呵地笑了。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心懷一顆高尚之心,給地獄的靈魂帶去光和熱,也不虛度此生。韓江林決然地說。

    剛毅的語氣讓吳傳亞一陣哆嗦,韓江林是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如果自己的話給了韓江林錯誤的暗示,他罪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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