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組織部長2 正文 第十八章 裸照風波
    撕開厚厚的信封,幾張彩色照片從信封中滑出,掉到地上。韓江林見兩具雪白的肉體纏繞在一起,驚詫得心兒提到了嗓子眼。莫非夢中的事情靈驗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著照片上的兩具肉體,終於辯出照片上的男人是王朝武,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時一本正經的王朝武,怎麼會是這樣風流放蕩的男人?在照片中夾著一張紙條:請領導們看清一個衣冠禽獸的真實面目。

    誰會跟蹤王朝武,拍出這樣的照片呢?前些天他曾經在溫泉和羅丹纏綿,夢中的情景猶在眼前,沒想到一件真實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自己會不會也被人偷拍了呢?這個念頭剛一出現,韓江林便驚出一身冷汗。他仔細分辨著照片上的拍攝地點和照片的真偽。王朝武和一個年輕女人擁抱的照片非常真實,兩人躺在床上的情景也沒有任何虛假,只是他無法分辨清楚照片的背景在什麼地方。兩具肉體赤身裸體絞在一起,面孔是王朝武的,赤裸的身體青春矯健,與稍微臃腫的中年面孔不是十分協調。照片是經過電腦精心處理過的,是為了突出某種效果而有意為之。

    一個黑影在門口一晃,韓江林趕緊收起照片,走到門邊,原來是王朝武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口,正進退失措。韓江林叫了一聲"王書記"。王朝武迴避不過,慢慢走了進來,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下,目光從韓江林臉上掠過,四目一對,很快滑向窗外,臉色像裹了一層黃油,蠟黃得有些嚇人。

    "公開招考副科級幹部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王朝武問,起始聲音稍微上揚,之後喉頭像堵著什麼東西,細如蚊蠅,含糊不清。

    韓江林邊匯報準備情況,邊觀察王朝武的表情,猜想他是來探聽風聲的。面對這個外表一本正經,背地裡做著不堪入目的勾當的領導,韓江林心裡十分複雜,知人知面不知心,觀察一個人,不能看外表,也不能看暫時的表現。

    王朝武指示,公開招考是白雲縣首次嘗試幹部任用人事制度改革,一定要抓好,為以後的人事任用探索出一條新路。正說著,王朝武用手捂著胸口,臉上浮現痛苦的表情。韓江林要過去扶他,王朝武搖了搖手,韓江林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問:"沒什麼事吧?"王朝武疼痛緩解,喝了一口水,一聲哀歎:"老啦,身上的每一個部件都老化了,到處有毛病,剛剛可能是冠心病發作。"

    "要不要叫小鄭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回辦公室吃片藥就好。"

    "真的沒事?"

    "沒事。"王朝武說著站起來朝門口走去,看著他佝僂的背影,韓江林心想,這事對他傷害不輕。

    韓江林關上門,重新拿出照片仔細驗看。他想給屠晉平匯報一下這件事,又有些猶豫。這種事對誰來說都是糗事,蓋著捂著還好,掀開蓋子,肯定臭不可聞。韓江林不願意當揭蓋子的那個人。

    究竟是誰所為?誰是幕後指使者?他們的主要目標是針對王朝武呢,還是想敲山震虎,別有所圖?從先前王朝武被監視的情況來看,幕後一定有一夥人,他們的險惡用心已非一日,會不會因為王朝武堅持分流聘干的意見,惹惱了被分流的人員呢?分流是機構改革的必然趨勢,誰想阻擋都是螳臂當車。聘干們經過多年機關歷練,韓江林相信聘干們不會採取如此下作的行為。

    聯繫王朝武小舅子的三輪車屢屢出事分析,想必這事與試圖搞車改的人有一定的關係,可是,他們事前怎麼會知道王朝武一定會阻止車改,有意陷害他呢?如果是要求車改的勢力干的,羅丹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她會不會牽扯其中?韓江林不敢相信如此陽光的女人,會與這樣陰暗的行為牽扯在一起。她總是勸韓江林忘掉不快,忘掉仇恨,做一個心胸開闊的男人。在韓江林心裡,她代表了女人光明美好的一面,她不可能做出這種令人不齒的事。

    假設對手是王朝武在組織工作中得罪的人呢?韓江林不敢想像,楊鐵嘴先前提醒過他,組織部長是一個矛盾的焦點,許多年輕而有作為的幹部就是在這個位置上樹大招風,樹敵過多,最後黯然出局,如果不能在這個崗位上盡早做出成績,擺脫眼前的處境,自己的前景並非人們想像的那般光輝燦爛。

    假設是政敵所為呢?有人試圖取代王朝武的位置,故意設置陷阱陷害他,以便取而代之。這念頭剛一出現,韓江林的身子便一陣哆嗦。"他人的存在就是我的敵人",儘管韓江林一直否定這句話,此時此刻,這一哲學術語仍然對韓江林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心靈會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逐漸變得陰暗,充滿了污穢呢?韓江林捫心自問。

    手機短訊提示,韓江林首先看到了第一條,原來是條黃段子,來自羅丹。

    韓江林一邊想一邊笑,翻開下一條,楊洪英發來短訊說,女兒的學費有了著落,衷心感謝,祝心想事成。

    楊洪英是第三位對他表示感謝的聘干了,僅僅召開了一個會,給他們落實了應當得到的工資和生活補助,就換來千般感激萬般感謝,韓江林滿心酸溜,心想,人的心思真淺啊。前天和各單位領導協商處理這件事,機關接待科長說:"窮什麼窮?楊洪英都用上手機了!"韓江林說:"窮並不等於喪失追求時髦和時尚的權利,因為愛美,才有可能勤奮努力,奮起直追。"

    韓江林想對楊洪英說些什麼,手指隨意地摁著號碼,只見一個老頭提著一隻塑料袋走了進來。韓江林放下手機,站起來迎接:"邰老,您有什麼事?"

    邰勝景一邊喘氣一邊從塑料袋裡往外掏東西,厚厚的材料擺滿了桌子。韓江林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些材料,這會兒心頭直發毛,說:"老人家,別急,先喝口水再慢慢說。"

    邰勝景頭一昂,瞪著牛鈴似的眼睛:"再慢我到陰曹地府向馬克思他老人家匯報去了。"

    韓江林耐心地說:"老人家,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解決的,這麼多屆領導調查下來,都查不到符合享受副縣級待遇的材料。"

    邰勝景滿是老年斑的皺手不停地拍打著腿,氣呼呼地說:"我就不相信天下沒有說理的地方,我四九年十二月參加工作,曾經在市廣播電視器材廠任廠長,已經是副處級幹部,後來響應組織號召,下到東風區任副區長,三年後調任縣人民政府秘書。"邰勝景滔滔不絕擺起老皇歷。

    韓江林知道他說起來沒完沒了,打斷他的話說:"沒有任何文件說明廣播器材廠是副縣級單位。"

    邰勝景說:"它是市紅星電視機廠的前身,電視機廠現在是正縣級單位。"

    "歷史是歷史,現在是現在,上一屆組織部門已經作出了結論,縣人民政府秘書沒有具體的級別,要是像現在機構明確為正科級,才符合享受縣級待遇的文件。"

    "五六年以前的縣人民政府秘書就是現在的辦公室主任。"

    "可是沒有文件證明。"

    "沒有文件證明就是證明。"邰勝景強嘴說。

    韓江林無法說服這個頑固的老頭。面前的材料看了不下四五遍,對他的情況瞭如指掌,為了打發邰勝景出門,韓江林不得不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新官不理舊賬,找不到充足的理由,韓江林不會推翻前任部長作出的任何結論。匆匆翻完材料,韓江林說:"老人家,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曾經任過副縣級和在八○年以前任過正科級。"

    薑還是老的辣,邰勝景眼毒,看出韓江林不耐煩,慢悠悠地說:"你年輕,不瞭解歷史,我得給你說說歷史。"

    韓江林沒有辦法,只得裝作認真的樣子,傾聽邰勝景像王大媽裹腳布般又長又臭的個人歷史。邰勝景不愧是在官場打滾出來的老手,韓江林怎麼難受他就怎麼折騰,抽著老辣的葉子煙,熏得韓江林不停地咳嗽。他抽得更凶,話說說停停,觀察著韓江林的表情,眼裡流露出一絲狡黠和得意。他曾經說過:"我有的是時間和你泡,看你能不能熬得過我。"現在他採取的正是既定的策略。

    韓江林喉嚨辣辣地像針錐一般,想出了一個借口擺脫邰勝景,站起來說:"我到檔案室查一查你的檔案。"

    邰勝景笑瞇瞇地點著頭說:"好,我在辦公室等你。"

    韓江林下了樓,一溜煙跑到門口的惠民診所要潤喉片。龍惠民醫生遞給他一包金嗓子潤喉片,說:"這個藥效果最好。"韓江林把錢遞過去,龍惠民推辭說:"你把龍靈靈安排到煤炭公司,給她找了一條出路,還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呢!"

    "橋是橋,路是路,"韓江林說,"我還要感謝靈靈姐支持工作呢,要是聘干都像靈靈姐一樣想得開,我們的工作就好做了。"

    "民以食為天,到哪裡不是找一碗飯吃,有什麼想不開的?"

    韓江林把錢丟在藥櫃上,邊往回走邊往嘴裡塞藥,心想,白雲的第一位縣長說得沒錯,沒有不好的群眾,只有不好的領導,如今真理顛倒,變成沒有不好的領導,只有不好的群眾了。

    穿過走廊,就聽到保管室裡傳來一陣陣的嬉笑聲,韓江林心頭升騰起一股無名火,心裡罵道:叫你們抓緊整理檔案,現在倒好,在檔案室開小會來了?漸漸地,他放慢了腳步,原來是石雨林抑揚頓挫地給大家念一份調查材料,韓江林在外面站了一會,聽了個大概情節:一位公社黨委書記誘姦了一位上海知青,在接受組織調查時,向調查組交代了錯誤的過程和細節,表示懺悔,願意接受組織嚴肅處理。細緻的情節交代引來大家一陣陣的笑聲。

    韓江林越聽心裡越沉,覺得這段故事似乎與自己有關。他想走開,腿像注了鉛一般沉重。站在過道猶豫了一陣,看見有人從外面朝大廳走來,韓江林用力踏了踏腳,然後穿過走廊走進檔案室,保管室頓時鴉雀無聲。

    檔案室裡沒有人。韓江林叫道:"小謝。"小謝應聲從保管室裡出來。韓江林要查看邰勝景的檔案。小謝走進庫房查找,韓江林轉過保管室,伏案抄寫檔案目錄的部屬都抬頭打招呼,一個個臉紅撲撲的,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虧心事。韓江林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屋,迅速落在一隻陳舊的木箱上,他走到石雨林背後,佯裝看他正在做的工作,暗暗記下了木箱的編號。

    韓江林把檔案拿回辦公室。在邰勝景的幹部檔裡,韓江林找到了一紙文件。五七年時,邰勝景由東風區副區長提任縣人民政府秘書。韓江林眼睛一亮,心想,縣人民政府秘書雖然沒有明確的級別,但解決邰勝景的問題完全可以從"提任"二字上做文章,由副區長提任秘書,可以推斷出縣人民政府秘書就是正區級,也就是現在常說的正科級,如果是這樣,邰勝景就符合享受副縣長待遇文件中規定的兩個條件:"五五年前參加工作,八二年前任正科級職務"。

    韓江林看看材料,又看看邰勝景。以前的調查是沒有看到這份文件呢,還是沒有認真推敲文件字裡行間的意思?還是因為討厭邰勝景的糾纏,故意忽略?

    人事人事,因人而事,從對邰勝景討厭的態度出發,韓江林完全可以忽略這份文件。韓江林嚥了一下口水,潤喉片發揮了作用,喉頭不那麼痛了。龍惠民醫生的態度對他起了提示作用,心裡轉過一個念頭,做人就要做一個有利於他人的人,即像惠民醫生一樣的人,不管他人是否感激自己所做的好事。於是,韓江林說道:"老人家,你為革命工作了幾十年,符合條件的話,要求一點待遇,一點也不過分。你把材料留在這裡,我們再研究研究,爭取向市委組織部再打一個報告,好不好?"

    "報告什麼時候送上去?"

    韓江林想了想說:"明天,最遲後天。"

    邰勝景滿意地說:"好,後天找老領導老主任到市委組織部打聽消息。"

    邰勝景釘對釘,卯對卯,韓江林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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