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對於平凡的人來說,仍然是一件不可企及的事情。家裡有人出國就好像手中握著一個晶瑩剔透的寶貝,所有人都認為這個寶貝價值連城。如今韓江林手裡的寶貝被打破,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裡面並非碧玉,而是玻璃渣子。玻璃渣子不僅扎破了他的手指,還扎傷了他的心。
為了暫時忘卻痛苦,韓江林從書堆中翻出故事性極強的通俗小說《教父》,躺在床上看了整整一個通宵。天亮以後,他在街道的喧鬧聲中輕淺地小睡。睡到下午兩點,餓得飢腸轆轆,頭昏眼花,他才爬起來泡了一袋方便麵填肚子,又歪在床上看小說。
手機鈴響,韓江林從睡夢中驚醒,用手扒了扒,碰了手機一下,卻沒有拿起來,任由鈴聲頑強地響下去。第三遍,聽得心煩,他才抓起手機,見是吳興財的號碼,不敢怠慢,趕忙拿起來。
"韓書記,在哪裡?"
韓江林懶洋洋地說:"在家呢。"
"書記貓在家裡不接近群眾,群眾失去了領頭羊,哪還有什麼奔頭?過來吧,我們幾個群眾在蘭芳酒家。"
"哪些?"領導就是領導,地位越高,脾氣也大,語言值錢,說得越短,吃飯也不能像過去那樣,只要有飯吃有酒喝,什麼三教九流都可以湊數。
吳興財忙說:"遠大化工的鄧總我們幾個蘭花愛好者,鄧總聽說明春南江要搞風情節,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搞一個小小的蘭花展,據說廖建國書記對蘭花也非常感興趣,贊成弄這麼一個展覽。"
"好啊。"韓江林心想,南江森林覆蓋達百分之八十,自古盛產蘭花,歷史上,南江的蘭花曾經做為貢品被送到京城。如今,城市的養花愛好者增多,可以考慮推出蘭花產業了。城市養蘭風興起,南江各村挖蘭成風,野生蘭花被風捲殘雲般地破壞,資源枯竭。先前的挖蘭人,如今有不少變成了養蘭專業戶。孫浩曾經在黨委會上提出擴大蘭花產業的想法,當時大家只是議了議,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南江蘭花一直處於自生自滅的狀態。
辦蘭花展打造南江蘭花品牌,不僅能豐富風情節內容,擴大南江的名聲,還能夠引起市委書記的重視,這是一箭雙鵰的大好事。遠大的鄧總對蘭花感興趣,願意資助花展,想睡覺碰到枕頭的好事,即使鄧總不找他,他也會主動與鄧總聯繫。
韓江林跳下床,穿好衣服,精氣神又回到身上。與工作和事業相比,個人的憂傷實在算不得什麼。這個念頭一出現,胸中有一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豪邁。
走進蘭芳酒家,韓江林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在抹桌子,心裡一愣,那點豪邁頓時像薄薄的紙一樣被捅破,委屈傷感的情緒恣意蔓延,骨頭也好像在酸水裡泡酥了。
夏春蘭轉身看見韓江林,美麗的大眼睛裡閃過一絲驚喜:"小韓來了?"韓江林眼裡幽怨的神情把她嚇住了,忙問,"你怎麼啦,沒事吧?"
韓江林正想說什麼,看見蘭芳姑媽從廚房裡出來,頭一側,叫了聲"姑媽",說了幾句話,胸中恣意的酸楚沉靜了一些。
蘭芳說:"鄧總和吳老闆在樓上等你。"
韓江林答應一聲,上樓前,目光與春蘭關切的眼神碰了一下,淒涼地笑了笑。春蘭想說什麼,礙於養母的面,欲言又止。
樓上臨江包房,除了鄧總、吳興財,還有遠大化工的兩位主管,另有兩位陌生人。鄧總站起來給韓江林介紹:"這兩位是南原市裡的老闆,一位姓王,一位姓李,都是遠大的客戶,也是愛蘭之人。"大家見過面,兩位老闆客氣地給韓江林遞上名片,說了一通"請多關照"之類的客氣話。
韓江林笑道:"-關照-可是日本話,日本侵略中國的過程中,把許多詞語也輸入了中國。"
"鄧總如今變成國內的日本人了。"吳興財突然冒出一句。
鄧總滿臉疑惑:"此話怎講?"
"投資賺錢,把不少詞語也帶進來了,比如說-埋單-什麼的。"
"苗家銀飾、酸湯魚不是流向全國?"鄧總見吳興財滿臉壞笑,知道上當,對韓江林說,"強龍難壓地頭蛇,酒桌上我還從來都不是吳總的對手。"
韓江林說:"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你們是惺惺相惜。"
鄧總點頭贊同,說:"我們公司在許多地方辦廠,南江黨委政府的支持最為得力。"
吳興財說:"那當然啦,要不怎麼韓書記那麼年輕就能當上部長呢?"
韓江林不想弄得像王婆賣瓜似的在客人面前賣弄,問王老闆:"你們感覺南江的蘭花怎麼樣?"
王老闆點點頭。
"南江蘭花讓你們賺了不少吧?"
"挖蘭和養蘭就像釣魚,釣魚只是培養閒情逸致,鑽山挖蘭還鍛煉身體,一舉兩得。"
"還賺錢。"吳興財說,"王老闆今天挖了一株蘭花,市場上要賣一萬多。"
王老闆說:"去年我和一位朋友到天華山挖蘭,他挖到了一株蝴蝶蘭,養了一段時間,被一位老闆十萬元買走。"
難怪那麼多人趨之若鶩,韓江林心想。他好奇地問:"十萬元,怎麼這麼貴?"
"這還是普通的,廖建國書記養有一株蘭花,值五十萬元。"
韓江林倒抽一口冷氣,只聽說蘭花值錢,沒想到這麼值錢。既然廖建國書記這麼喜歡蘭花,他彷彿看到某種命運的曙光,對辦好蘭花展充滿了信心。
鄧總笑道:"蘭花貴,但有價無市,許多花值那麼多錢,是炒起來的。就說廖建國書記的那株蘭花,屬於人貴花榮,是這幫養蘭的朋友哄抬起來的。"他的小眼珠轉了轉,"我剛才倒是看到了一株更美麗的蘭花。"
"在哪兒?"王老闆抬頭張望。
李老闆淡定地笑笑:"樓下啊,樓下看到的那位漂亮女士,就是鄧總眼裡的絕色蘭花。"
鄧老闆色迷迷地說:"你還真別說,那臉盤、那膚色、那身段,堪稱天下無雙。"
吳興財輕咳一聲:"說蘭就說蘭,別說其他,你們說的女人是酒店主人的女兒,白雲一枝花,韓部長的姨表姐。"
王老闆說:"姨表姐這樣,老婆一定美如天仙,韓部長真是好福氣。"
這話戳到了韓江林的痛處,他無言地低下頭。
李老闆說:"如今有一句順口溜,小姐公有制,老婆私有制,姨妹股份制。"
吳興財見韓江林臉色不好,舉起手止住李老闆的話:"暫停暫停,菜上來了,請問各位喝什麼酒?"
"茅台。"鄧總說。
吳興財說:"土茅台還是洋茅台?"
鄧總滿臉疑惑:"茅台就茅台,哪來什麼土茅台洋茅台?莫非茅台把廠辦到國外去了?"
劉主管操著濃重的浙江口音說:"聽說茅台酒出了茅台鎮,醇味自然不在。"
王老闆解釋說:"我們這裡把本地米酒稱為土茅台。"
鄧總恍然大悟,說:"上洋茅台吧,呵呵,茅台鎮茅台酒廠出品的茅台。"
服務員擺上大杯,打開茅台正要酌酒,鄧總出手阻攔,說:"正如花分君臣一般,喝酒也分三類,小杯為品,大杯為喝,大碗為豪飲,茅台為酒中君子,自然要慢慢品嚐,換小杯吧。"
李總說:"鄧總行走天下,廣聞博見,對喝酒還頗有研究。"
鄧總笑道:"對於書中閒友,喝酒是文化;對於江湖朋友,喝酒則是情誼;對於生意場中人,喝酒則是生產力。"
王老闆拍手:"今天都是愛蘭之人,這酒當何解?"
鄧總說:"愛蘭是君子之事,喝酒是歷史文化。"
"有理。"王老闆笑道,"不過,現在從地上拖起一隻爛繡花鞋,都可以研究出許多文化,今天我們也就沾一點文化的光,聽鄧總講解酒文化。"
鄧總見韓江林無語,生怕蓋了書記的風頭,便說:"對於酒文化,還是書記研究得深,現在書記關注什麼,什麼行業就興旺發達,我們的生意能夠有今天,多虧黨委書記的關照,對南江的酒文化,韓書記最有發言權。"
眾人都把目光投過來。
韓江林打起精神說:"換杯子的事情扯出那麼一大通理論,我還能說什麼。我們鄉下幹部喝酒以斤論,吃肉以飽口論,還是大杯喝酒興頭大,情深意濃。"
大家鼓掌。
幾句閒話居然有人鼓掌,韓江林提起了一點興致,有意說了一個前些時候從報上看到的漢書下酒的故事。
鄧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玉如,已是把書讀俗,有人居然把書當下酒菜,卻是更俗,大俗方大雅,古人真是悟透了生活的真諦,看來,今天這頓酒還得豪飲了。"
王老闆說:"拿茅台豪飲,我還沒有過,今天沾鄧總的光,豪飲一回,看看是不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說話間,服務員酌上酒。鄧總舉杯說:"不能說沾我的光,應當說沾書記的光,沾南江人民的光,第一杯,我上敬天下敬地再敬南江父母官韓書記,祝韓書記陞官發財,我們生意人好在大樹底下乘涼。"
韓江林趕忙用酒杯敲火鍋邊沿:"連網連網。"又說,"陞官又發財是過去的說法,現在官越大,為人民服務的責任越大,陞官就不能發財。"
兩位主管說:"官越大,工資越高,發財的啦。"
韓江林一仰脖子喝乾酒,感覺今天的酒格外香醇潤喉,酒穿過腸肚,一團熱氣擴散自全身,頭居然有點飄,這種感覺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他一邊勸菜,一邊說:"發財還是你們,鄧總一天的工資,要我們干一個月,濃縮了生命的精華,生命的質量也就大大高過我們。"
鄧總說:"我們做生意是為自己,你為幹工作是為人民服務,意義不同的嘛。"
酒過三巡,韓江林的胸腔彷彿成了一個火爐,身子飄了起來,頭卻越來越沉,他感覺今天心裡塞著什麼,急切地需要表達,便不停地說話,席間的氣氛更為活躍,酒下得更快。鄧總用敬佩的語氣說:"怪不得韓書記要用大杯,原來這麼能喝。"
韓江林放聲大笑:"酒逢知己千杯少嘛。"
鄧總深為感動,又舉杯敬酒,一飲而盡。看到韓江林干了酒,他感慨地說:"碰干碰干,難怪南原市的椪柑產業發展這麼快,原來是我們領導這麼得力。"
酒越多,韓江林心中的傷感就越深,好像一股騰湧的泉流被壓抑在心底,感覺要湧出來時,他站起來離席,站在洗手間裡。
透過窗子眺望悠悠清水江,韓江林黯然心酸,難怪古人會有"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怨歎,相思原來是道不盡的愁啊。轉念一想,曉詩已經與自己離婚,天際識歸舟是白日夢了,此情綿綿卻無相見之期,眼下只能借酒澆愁了。
喝得滑口,又兩杯酒下肚,韓江林喉頭如火中燒,不勝酒力,睜大眼睛張望其他人,也都有了酒意,各自找了人說話。韓江林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出房間,把著扶手下樓梯,身子像在風中飄旋的落葉,最後一級樓梯踩空,身子前撲,差點跌倒。春蘭就在旁邊,趕忙過來扶住,問:"江林,醉了嗎?"
韓江林掙脫她,站穩了身子,睜大眼睛看著春蘭,豪爽地揮手大笑:"姐,你看我醉嗎?那點酒算什麼,他們哪是我的對手?"
春蘭埋怨道:"喝酒就好好喝,用得著拼嗎?"
韓江林見姑媽站在廚房門口看著自己,說:"姑媽,我是拼酒的人嗎?"
春蘭說:"醉了就睡,這裡有床。"
韓江林豪氣十足:"我不醉,姑媽,我走了。"
韓江林昂頭挺胸、邁著方步走出了蘭芳酒家。蘭芳搖頭一歎:"小韓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性子軟,經不得勸酒。"春蘭看著韓江林的背影,對他放心不下,緊隨其後。
迎風一吹,韓江林感覺把持不住自己,只想就地倒下,讓靈魂隨風升上天堂。這個時候,沒有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了。他把自己落到今天這地步歸為曉詩棄她而去,幽怨不已:"人們常說多情女子負心漢,曉詩,你一個女子怎麼這麼薄情啊?"
韓江林舉起拳頭擂打胸口,發現臨街的門口,一個老漢用異樣的神情注視著他。韓江林鬆開拳頭,友好地朝老漢點了點頭,然後昂著頭目不斜視地前行。他不斷地打氣,告誡自己:江林,你是南江的書記,不是酒鬼,絕對不能倒在南江的街頭。
從蘭芳酒家到電管站的路,竟然像萬里長征一般漫長,上了樓,韓江林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正想掏鑰匙開門,一陣目眩,耳邊嗡的一聲,撲通一聲一頭栽在門上,靠著門坐在了地上。
聽見響動,春蘭趕緊上樓,發現韓江林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她搖著他:"江林,你怎麼啦?"
韓江林像死豬一般一動不動,春蘭站起來想叫人,忽然想起會有損他的形象,只得自己處理眼前的危亂情況。從韓江林手上找到鑰匙,開了門,把韓江林從地上摟起來拖進屋。
韓江林受到驚動,胃裡的東西翻江倒海一般傾瀉出來,吐了一地,濺了春蘭一身。春蘭顧不得自己,把韓江林拖到沙發上坐好,打水給他抹去污物,幫他脫掉外衣,安頓他上床。回頭發現衣裙上上下下都濺上了污物,胃也被攪動起來。她衝進衛生間,把衣裙脫下來,放水沖洗。等她洗好衣服站起來,發現鏡子中的自己幾乎赤身裸體,頓時呆住了,不知道怎麼邁出衛生間,怎麼走出屋子。
春蘭把衛生間的門開了條縫,看見韓江林躺在床上像死豬一樣。她仍然不放心,用濕裙子遮擋胸前,見牆上掛著一件外套,先取下來穿在身上。裝衣服的紙箱放在床邊,她摟起一個紙箱躲在牆角,慌張地翻找衣服。沒有找到曉詩的衣服,翻出了韓江林的棉毛衫。春蘭穿在身上,像馬戲團套著寬大衣衫的猴子一般滑稽。
房裡縈繞著男人的鼾聲,春蘭在房間裡不安地走來走去,不時看一看身上的衣衫,心想,今晚這個樣子是出不去了,即使壯著膽子出去,養母蘭芳那裡也不好交代。她覺得還需要跟養母說一聲,省得養母擔心。自己的手機沒有帶出來,她只得翻出韓江林的電話,跟養母撒了個謊,說遇到幾個同學,在一起打牌,叫養母不要等。養母問:"幾個老闆都醉醺醺的,小韓沒事吧?"春蘭說:"小韓穩穩當當地走回家睡了。"
掛了電話,春蘭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直髮燙。跟養母通過電話,春蘭稍微安下心來,她站在窗前,望著黢黑的河岸,船上的星星燈火從眼前飄過。忽然,鼻子裡飄進一絲淡淡的汗味,這是她久已忘卻的男性的氣息,她不由得怦然心動。回頭看韓江林,正歪著臉像個孩子似的睡著了。春蘭笑了笑,心底瀰漫著淡淡的酸楚。
春蘭從小書架上翻出幾本雜誌,坐在沙發上翻看。看得迷糊了,恍然經歷著留在夢影裡的生活,男人睡在床上,自己在一邊看書,多麼溫馨宜人。春蘭想,如果眼前這個小男人不是表妹的丈夫,和這種性格上沒有壞毛病的人在一起也不壞。然後,她又繼續看書,那種念頭漸漸被睏倦取代。抬頭看了一眼寬大的床,眼睛彷彿碰上了什麼堅硬的東西,趕緊閉上眼睛。春蘭擔心韓江林再吐,從衛生間裡拿出一個木盆放在床邊,又把一杯水放在他伸手夠得著的地方,然後從床下的紙箱中翻出一張毯子,關了燈,在沙發上躺下,枕著手望著天花板,心說,孤男寡女待在一個屋裡,被人知道了,以後就說不清道不明瞭。在床上充滿節奏感的均勻鼾聲中,春蘭沉沉睡去。
半夜,韓江林小腹脹痛而憋醒,他跳下床跑進衛生間暢快淋漓地排泄了一通。酒喝得急,他年輕身體好,酒消化得快,排泄之後頓時渾身暢快。
清冷的月高掛在窗前,他望了一眼薄霧籠罩的河,幾點星光在河裡游動,游絲般的霧帶來一絲清新的空氣,韓江林搖動雙臂,心想,要是這時候跳進清涼的河裡痛痛快快地游上一陣,肯定是神仙般的享受。
他走出衛生間,忽然發現沙發上多了一個什麼東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搖了搖頭,潔白如霜的玉臂清輝讓他驟然一驚,失聲叫道:"曉詩?"
他踮起腳小心靠近沙發,一縷若隱若現的香暖氣息纏繞著他,浸透進他的心裡,身體內長期被壓抑的慾望像油一般熱起來,快要燃燒了。這一刻,他的心如同一葉飄遊在浪尖的小舟,心旌搖蕩。他站在沙發邊,想蹲下身子擁抱沙發上的可心人兒時,月亮的清輝正好照著沉睡的美麗臉龐。
"姐?"韓江林失聲地叫道,趕忙用手堵住嘴。春蘭受到驚擾,玉臂挪動了一下,輕輕地呢喃一聲,仍然安詳地睡著。
安睡的女人多麼可愛啊!韓江林心想。他退了幾步,春蘭身上散發出的濃郁體香讓韓江林欲罷不能。寬大的衣衫遮不住女人的胸脯,雪白的豐胸像溫暖寬廣的春草地,讓男人充滿了渴望。
孤男寡女,乾柴烈火,誰也不知道在這深夜裡會發生什麼。何況韓江林是那麼喜歡眼前的女人,而此時此刻,只要伸出手臂,眼前這個美麗而丰韻的女人就是他的懷中尤物。他想像著她是喜歡他的,可他又不敢確定。
他把手伸出去,卻在半空中停住,強健有力的手竟然像風中的弱柳一般軟弱無力。春蘭的身子挪動了一下,嘴微微翕動,彷彿一隻飢渴的小鳥盲目地尋找什麼。曖昧的氣息在黑暗中擴展,他感覺快要爆炸了。
他從窗台上取下攔網,望了沙發上的可心人兒一眼,悄悄打開門,跑了出去。
在碼頭下面的沙灘上,韓江林赤著腳來回奔跑,粗糙的沙礫硌得他腳底生痛、發燙,身體熱和起來,韓江林脫光衣服,提著攔網跳進河裡。
冰涼的河水讓他的頭腦清醒了,冷靜下來,心想,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如果他擁有了春蘭,意味著他將會永遠失去曉詩。曉詩暫時離他而去,但她就像他心底永遠做不醒的溫暖的夢,目前,他還不想失去這樣的夢。
如果春蘭姐成了自己的女人,那麼,這麼長時間以來,信任和依賴的姐姐就不再了。如果熱情冷卻下來,他和春蘭姐不能在一起,情人變成仇人,他最後還剩什麼呢?與其扁擔無扎兩頭滑,不如緊緊抓住一頭,擁有一個永遠關心、愛護自己的知心姐姐。
放了攔網,韓江林坐在岸上賞景。透過河川薄霧,遙望天上淡月,想起"煙籠寒水月籠沙"的詩句,意境何等美妙。杜枚另外的詩句"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說明人生溫暖的幸福恍然如夢,不變的只有心底的信念。曉詩就像他的人生導師,把他的人生信念樹立起來。經過千辛萬苦,他由一個孤兒搖身變成了白雲的組織部長,在白雲這塊地方,多少也算一個人物了。今天的地位既是勤奮工作的報答,也是他和曉詩智慧融合的成果,他不能輕易毀掉。
如同太陽、月亮的黑子和陰影被人注目,而石頭整塊的黑斑被忽略一樣,人的地位高了,自然關注的人就多,任何小小的行為過失就有可能導致重大的失敗。一個成功的社會活動家並不在於他做了多少事,人們也不在乎他內心有多善良,人們關注的是他的言行。一個領導所有的表現都是通過外在的行為得到體現,潔身自好,是領導保持良好的社會形象的基礎。
當腦海中回想起春蘭酣睡的可愛模樣,他心底仍然感覺到溫暖。他望著蒼茫的河,心想,如果曉詩永遠不回來,他會不會和春蘭姐在一起呢?躺在漂亮的姐姐豐腴溫暖的懷裡,享受著姐姐的關懷照顧,人生一定非常幸福吧?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他就搖了搖頭,試圖把它拋出腦海,心想,生活是一個未知數,未來的生活由未來確定。
天漸漸亮了,韓江林重新下水收了網。攔網上掛滿了銀色的魚兒,他腦海裡一團銀潔如雪的影像一閃,一個幽怨的聲音在耳邊說:"我可是曉詩的姐姐啊!"韓江林迅速搖了搖頭,努力把讓他怦然心動的念頭從腦子裡甩出去。
沿著蜿蜒曲折的河岸慢慢走,早晨清新的空氣讓人產生了諸多的想法,他把曾經愛過的女人細細想過一遍,如果沒有那麼多慾望,而是平靜地和楊卉生活在一起,情形會怎麼樣呢?平靜而祥和的生活一定會非常幸福吧。現在他和楊卉都有了一定的社會地位,但是,兩人都為此付出了許多。或許人生自有一條永遠不變的遊戲規則,獲得越多,付出必然更多。
韓江林不時把用楊柳條串起的魚兒拿到眼前看看,想到春蘭看見這麼多新鮮的魚兒,美麗的臉上一定浮現欣喜的表情。這樣一想,心情歡欣起來,寧靜的河灣裡彷彿響起一首渺茫的歌謠。
哎嗨喲,
清水江裡魚兒多,
妹妹送哥去下河,
打魚撈蝦為生活,
哥打魚來妹織網,
豐衣足食好生活。
清水江歌謠和經過文人加工處理的戲文比較,自有一種古樸風韻,呈現出自然的情調。
屋裡瀰漫著如絲如縷的香暖氣息,卻是人去樓空。經過女人的妙手整理,床鋪和沙發都收拾得整整齊齊。茶几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一行娟秀的字:小韓,我走了。簡約得不能再簡約,把無窮的意韻留在字後面。
韓江林試圖尋找著什麼,發現連衣裙仍掛在房間裡,這給了他打電話的勇氣和理由。
電話接通,韓江林劈頭就問:"你在哪裡?"話一出口,韓江林就感覺冒昧了一些,一般只有在親密無間的人之間,才會採用這種方式。
春蘭沒有接韓江林的話,用姐姐的語氣委婉責備:"小韓,以後少喝點酒。"
"知道啦,我今早網得不少魚,還想讓你給我做醒酒湯呢。"
春蘭的情緒歡欣飽滿:"網得多少?要知道你去打魚,我就不走了。"
韓江林洇了一下:"我想你一輩子不走。"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永遠。"
春蘭說:"別對一個女人說這種話,不然,她會自作多情,以為你在向她求婚。"
"如果是呢?"
電話那端靜默了一會,春蘭幽幽一聲歎息:"我們有那個條件,沒有那種緣分。"
"什麼意思啊?"韓江林用了誇張和調侃的語氣,避免兩人以後見面的尷尬。
春蘭卻是非常鄭重地說:"婚姻有三種,一種是世俗婚姻,不管兩人有多少感情,只要得到社會承認,舉辦了傳統的結婚儀式,就可認定為夫妻;一種是法定婚姻,兩情相悅,共同到婚姻登記所登記結婚;還有一種,雖然雙方沒有取得世俗認可,也沒有到法定機關登記,卻相親相愛,以夫妻的名義過著同居生活。你和曉詩只是秘密離婚,在世俗的眼光中,你們仍然是夫妻,你自己也仍然對曉詩魂牽夢繞,有什麼理由給其他人送玫瑰花?"
一般來說,男人善於研究社會,女人卻擅長研究婚姻,韓江林不得不承認,春蘭對婚姻的想法比他透徹得多。他在心裡說,姐,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把世間最美麗的那朵玫瑰花採摘給你,嘴上卻笑著說:"你穿什麼出去的?"
"都是你惹的禍。曉詩的套裙又小又短,我都不好意思見人。"春蘭埋怨完以後,換了陳述的語氣溫柔地說,"深圳一個朋友來南原考察投資,要來看我,我現在打車回白雲了。"
韓江林想像春蘭狼狽穿過街的模樣,也笑了,臉卻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