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移交,上江市和能源局都開了常委會,把認識都統一到了各自的中心點上,理清了工作思路,確定了行動步驟,也都成立了移交工作領導小組。市裡的組長是李越季,副組長是范久鳴;能源局這頭的主帥是馮仲,鄒雲出任副組長。
這一次鄒雲吸取了在買斷一事上的牽頭教訓,任憑馮仲推來推去,就是不接這個小組長。馮仲推讓的理由,聽著也實在,他說今年國內國外,幾項大工程就夠他操心的了,免不了要經常往外跑,到時家裡的事,怕是照顧不到點子上,一旦落下佔著茅坑不拉屎的名聲,就不好聽了,勸說鄒雲為了能源局的利益,就多操點心,把擔子挑上肩頭。而鄒雲的推辭,聽著也是那麼回事,他主要強調自己年輕,沒有工作經驗,擔心到時把握不住局面,把能源局的前途給耽誤了,再說跟市裡打交道,馮局長熟門熟路,走到哪個部門,都是腳面水橫掃。
好吧,鄒書記,既然是這樣,那我就把這個榮譽稱號,收入囊中了。那天馮仲拍著鄒雲的肩頭說,到時候,我因這個小組長大紅大紫了,你可別眼紅喲!
鄒雲笑道,就憑咱倆的關係,我不信到時你不分我一杯羹。
馮仲哈哈大笑,摸著後腦勺道,行家伸出手,便知有沒有,跟鄒書記這樣能幹會說的人合作,日後我這革命生涯*,可就有的寫了!
綠葉配紅花,日後能在馮局長的革命*裡露個頭,我鄒雲也就有個名人樣了。鄒雲綿裡藏針地說。
難怪部裡,把你放到能源局來,看來部領導還真就是有眼光,不服不行呀!好啦鄒書記,說來說去,黨政不分家,局長書記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事來了,誰也別躲閃,誰也別貓腰,同舟共濟,與狼共舞吧。
鄒雲能聽出來,馮仲這是在拿兒戲話,抒發內心不好直言的情緒,也含有敲打自己的意思,身上就有些不得勁,臉色也不大自然,正琢磨著後面的話,怎麼說妥當,不料這時雷霆鈞出現在了門口,叫了一聲馮局長鄒書記,就走了進來。
鄒雲看意識到,雷助理心裡窩著事,自己呆在這裡礙眼,就找轍離開了,悶聲不響回到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兩隻手捏在一起,臉上掛著不明不白的冷笑。
局機關大樓報告廳裡,中央空調送來的冷氣,使得與會人員,暫時遠離了炎熱的夏季。今天的會議,不是圓桌會議,能源局移交工作領導小組成員,都端坐在主席台上,台底下的人,是那些來自劃入移交單位的黨政一把手,會議由領導小組組長馮仲主持。副組長記鄒雲,正在傳達國務院和能源部,針對這次移交工作的有關指示精神。
從一張張恍惚的臉,驚愕的臉,凝重的臉,埋怨的臉,懷疑的臉,傷感的臉,無奈的臉,懷舊的臉,失落的臉,怨恨的臉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把會場的氣氛,搞出了悼念的味道。
移交這件事,確實叫大家心裡,打翻了五味瓶,在能源局土壤裡紮了這麼年的根,說連根拔出,就連根拔出來,哪能不痛不癢呢?能源情緒,生存感覺,難道這些都是容易了斷的嗎?還有承受能力,還有思維方式,還有裙帶關係……
就在人們壓抑得喘不過來氣的時候,美國故事片《魂斷藍橋》的主題音樂《地久天長》,從會場中央響起來,把大家的目光吸引過去。就連主席台上,也有人挺著脖子往下看,正在講話的鄒雲,只好停下來,瞅了一眼馮仲,之後也把目光移到了出聲的地方。
接手機的人是動力公司孔經理。開會前,鄒雲曾再三強調,手機不要在會議期間出聲,不想關機就放到震動上。
孔經理今天也是氣不順,手機響了以後,他沒有馬上切斷,而是挺胸抬頭,跟誰示威的勁頭,接了這個電話。
什麼?不行!孔經理左手卡在腰上,聲音儘管比平時壓低了一些,但還是不小,這個事你要是辦不利索,就別回來了!得得,我不聽你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你平時這能耐那本事的,現在都他媽的哪去啦?好了,不說了,我正在局裡開會呢!
這個小插曲一出來,多少從人們臉上,帶走了一點沉悶,幾個角落裡還發出了嗡嗡聲,直到孔經理抬起頭時,還有人在交頭接耳。
馮仲咂了幾下嘴,一副有話不好說的樣子。
孔經理是能源局內,為數不多幾個享受副局級待遇的在崗處級領導,平時又硬又倔,一向不把比他大的領導放在眼裡,想給你難堪,那是從來不分場合,過去馮仲這張臉,沒少叫他當眾塗黑。
然而就是這個孔經理,偏偏把李漢一,當個人物對待,工作上的事,不管有多難,只要是李漢一開口,他就是脫層皮,也得給你幹漂亮了,真是應了那句石膏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的老話。而且他對李漢一百依百順,既不是圖名,也不是謀利。相反,在他權限內,他還盡可能去護李漢一的短。就說李漢一的兒子李凌拿地板磚撈錢這個事,跟李漢一走得近的人,就是再同情李漢一,也不敢把心裡的那份同情,搬到臉上來展覽,就更別說拿什麼具體行動,給李漢一看了,可是孔經理不管那一套,那次部裡的調查小組前腳離開上江,他後腳就公開從經理獎勵基金裡拿出一筆錢,把本公司那些站在受害者堆裡,跟著要說法的職工,統統買了出來,在他們的嘴上貼了封條,此事的影響面可不小,惹得其他單位的職工直眼紅,也要求本單位領導學學孔經理,於是那些領導就吃不住勁了,紛紛跑到局裡狀告孔經理,說孔經理濫用經理獎勵基金,變相行賄李漢一,在全局範圍內造成了一定的混亂。孔經理耳朵不背,信息渠道也不堵塞,然而他把人們指責他的話,都當成了耳旁風,一概不尿。
孔經理收好手機,巡視了一下左右,發覺大家的目光,都疊壓在自己身上,就下意識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噘著嘴,一臉疑問。他乾咳幾聲,從褲兜裡掏出一盒雲煙,拽出一根,剛叼到嘴上,就覺得眼前有什麼東西晃了一下,於是抬頭往主席台上一看,目光就跟馮仲的目光撞上了。過了老半天,他把手裡的打火機打著,一縷青藍色的火苗,再次把大家的游動的目光,牽扯到他身上。然而孔經理沒有點著嘴上的煙,只是吹出了一口粗氣。
鄒雲插這個空當,瞅了馮仲一眼,意思是說我講完了,馮仲心領神會,捧住自己的茶杯,開了口,上頭的精神,鄒書記剛才都傳達給大家了,移交工作能否順利開展,關鍵是我們這些做領導的,要端正態度,統一思想,顧全大局,這樣才能把上面的指示精神,帶回各自單位貫徹,從黨員到一般幹部,層層開展動員工作,跟職工們講清楚這次移交的重要意義,務必穩住人心,哪個單位出了問題,哪個單位的黨政一把手,就要承擔責任,希望各位領導都能在自己的崗位上,發揮出自己的聰明才智,把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移交工作,做到讓國家,讓部裡放心的程度。
馮仲在此收住了話,打算喘口氣,感受一下大家的情緒,卻不料突然響起了啪啪的掌聲,把短暫的寂靜打破了。雖說這是一個人拍出來的巴掌聲,卻也是響亮刺耳,孔經理又被無數雙眼睛吞進去了。
馮仲咬了一下嘴唇,鄒雲變換了一個姿勢,領導小組的其他成員,有的沖響起掌聲的地方投放微笑,有的雙手搭在額前沉思,也有人東張西望。
作為會議主持人,馮仲臉上,沒有流露出反感這陣掌聲的表情,但他也不想再往下說了,就把發言權交給了領導小組召集人、能源局資產處處長方國華。
方國華開口前,先是把一臉熱乎乎的微笑,拋下主席台,讓看著他的那些眼睛分享。他說,重要內容,剛才馮局長和鄒書記都講了,接下來,我說說移交具體事宜,主要有兩方面內容,一是盤查現有資產,二是清點在冊人員……
該說的都說了,就在要散會時,孔經理像個小學似的把手舉起來,樣子看上去有些滑稽,惹得他身邊的幾個人,都抖下一臉笑。
領導都說完了,那我們能不能也說上兩句呢?孔經理直視著馮仲問。
馮仲在眾目睽睽之下,處驚不亂地說,孔經理,有什麼話,你儘管說。
孔經理前後掃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我感覺這次移交,有點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意思。現在職工有議論了,什麼難聽話,都說出來了,甚至有人,都做好了去北京上告的準備,我看這動員工作,沒法兒往下做。
會場上,頓時出現了唏噓聲,坐在前面的人,都扭過頭,看著孔經理。
馮仲放下拿在手裡的材料,看著孔經理,不軟不硬地說,孔經理德高望重,您只要把個人的魅力展開,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是吧孔經理?
我思想上也不通,感情上更是接受不了。孔經理一副叫板的口氣。
馮仲沒跟著孔經理的話往下滑,而是扭過頭,衝著毫無防備的鄒雲說,瞧見沒鄒書記,孔經理思想上出了問題,這是在衝你這個黨委書記要認識呢,你就給孔經理,寬寬心吧鄒書記,順便讓大家也旁聽一下,提高提高覺悟。
鄒雲心裡通地跳了一下,他沒想到馮仲會把球踢到自己腳下,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屁股在椅子上欠了欠。
不等鄒雲開口,孔經理又說了,鄒書記是個正直的人,我尊敬的人,有些事兒,我下來可以討教鄒書記,現在,我就想聽馮局長說說。
鄒雲心裡一緊,看出孔經理今天是有備而來,他誇自己,並非是心裡話,他這是在拿自己當誘餌使用,在自己和馮仲之間製造矛盾,製造分裂,製造隔閡,有意在大家面前,給移交領導小組的人出難題。
馮仲一笑,雙手放到桌子上說,孔經理,移交這個事,是國務院抓的事,還望孔經理重視一下為好。保持清醒的政治頭腦,這樣對你個人,對大家,對整個能源局,都有好處。
你少拿大話嚇唬我,你這一套,我見的多了!孔經理一揮手。
馮仲盯著孔經理說,請你冷靜一點,孔經理,這裡是局報告廳。
我怎麼不冷靜了?我想不通,我心裡難過,我請你幫助幫助我,這也錯了嗎?請大家評評這個理,這分明是不讓人說話嘛!孔經理又在轉圈*大家的情緒。
鄒雲插不上話了,直挺挺坐在那兒發愣。
我看你不是今天有問題,而是早就有問題!馮仲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嗖一下站起來,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嘩啦啦抖下去,有人嚇得臉都變色了。
會議室裡,這一巴掌的回音,還在迴盪著。
孔經理並不在乎馮仲發威,冷冷一笑,指著馮仲的鼻子說,有錢不在衣衫華麗,有理不在聲嘶力竭,看你火氣這麼大,我倒想問問,我是結黨營私了?以權謀私了?損公肥私了?行賄受賄了?還是在什麼地方,用非法收入的錢,買了商品房?買了私家車?養了小老婆?或是說去香港澳門吃喝玩樂了?啊,我說代理局長同志?
孔經理話裡套話,舌頭翻騰事了,這讓今天來參加會的各單位領導,都在手心裡攥了一把汗。孔經理這番話,雖說不是直指馮仲,可帶出來的影子,已經罩在了馮仲身上,讓他們這時也都有了鄒雲剛才有的某種感覺,意識到孔經理今天這麼豁出去,主題不單單是借場面耍橫,拿移交這件事出氣,這裡面還另有不被人知的企圖。究竟是不是聲東擊西,這會兒也只有他孔經理,最清楚了。
馮仲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水,臉色突然間又不惱了,心平氣和地說,你超標準買車,這事,鄒書記查你了嗎?我多說你了嗎?不是沒有嘛,還有……
孔經理打斷馮仲的話,我超什麼標準了?我這張臉不值錢,可我這個屁股呀,值錢,享受副局級待遇。馮局長,你說咱倆頭頂上的烏紗帽,大小現在差多少?據我所知,你現在,還沒有名副其實嘛,代理嘛,嚴格一點說,此時咱們還是一個級別的戰友呢,你說哪,代理局長?
火藥味瀰漫開來,這時沒人再敢出聲了,都屏息觀察事態走向。
馮仲繃著臉,點著頭說,謝謝你的提醒,孔經理,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濫用經理獎勵基金,在基地造成不良影響,這件事,主管紀委工作的書記,不也沒說你什麼嘛。
我身為經理,我有權支配我的獎勵基金。孔經理抖著手說。
馮仲笑道,這話對,不過你不能違法亂紀,不能假公濟私,不然可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孔經理!我和鄒書記,可都是堅持原則的人,對待違法亂紀的人,到了一定的時候,我們絕不手軟,是吧鄒書記?
我在是和你說話,馮代理局長,你不用老是把鄒書記牽扯進來。孔經理梗著脖子說,再說我就是有點什麼,你的舌頭,也夠不著我,不好使,我的官職任免,部領導說話算數。
鄒雲已經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舌戰的雙方,都在爭取自己加入陣營。他明白,今天再用沉默來應付事,怕是不管用了,不助馮仲一臂之力吧,今後跟馮仲不好合作不說,也跟班子裡的其他成員,拉開了工作距離,移交工作領導小組的威信,也隨之降低,使得局領導班子的整體形象,在這件事上嚴重受損,勢必造成極壞的影響。而且這個責任,拿到部裡去論說,十有*要算到自己這個副組長的頭上,因為關鍵時刻不能站出來維護班子形象,就沖這一條,少說你也有一半的責任。可是衝著孔經理使臉色,又難已把握他的情緒走向,萬一他六親不認,好歹不知,徹底失控了,今天這個會,就算是砸到底了,一鍋稀粥流出這個報告廳,過後能源局的犄角旮旯裡,就會有五花八門的新聞流傳。移交工作這才剛開個頭,要是在今天就稀哩嘩啦了,下面的一系列工作,就很難再進行下去。
就在鄒雲心裡顧慮重重的時候,馮仲和孔經理,還在你一句我一言地扯皮,但都沒有大聲嚷嚷,語氣像是在討論。
鄒雲醞釀了一下情緒,瞅準機會插話道,孔經理,今天我們領導小組每個人的發言,都不是個人的意思,而是集體行為。孔經理要是對移交這件事有不同看法,下來我們常委,可以集體跟孔經理切磋。要是孔經理對我們當中哪一個人有意見,咱們也可以在會下交流想法。移交這件事的意義,說來是理解大於行動,體諒多於給予。孔經理是老領導了,我們領導小組的工作,還望孔經理大力支持,多提寶貴意見,尤其是我個人,年輕,沒有工作經驗,來的時間又短,工作中難免出岔,希望孔經理,還有各位領導,時常給我鄒雲提個醒,幫助我把本職工作做好。說到這,鄒雲站起來,給大家行了一個禮。
其實這時的鄒雲,滿心巴望孔經理,最好別買自己的賬,站起來給自己幾句難聽的話,如果這種局面一出現,自己就能在馮仲那裡,找到平衡了,而讓他孔經理說幾句,自己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失,今天孔經理的矛頭對準哪個,大家心裡已經有數了,能把這個場面打發過去,今天好賴就算過了一關。
豈料孔經理真就買了他鄒雲的賬,沒拿難聽的話,貶損他的臉面,這也就是說,沒給鄒雲一個做和事佬的機會。
孔經理笑瞇瞇說,還是鄒書記,有水平,說出的話,有情有理,有深有淺,有重有輕,聽了心裡暖和。好吧鄒書記,等下來,我這個大老粗,就找您談談心,不過不是談你什麼,而是談談某些人,某些事,為你全面掌握能源局各個角落的情況,提供一點素材。
馮仲帶頭拍起巴掌,讓人感覺他此時進入了遊戲狀態!
鄒雲的心往下一沉,深知剛才自己的做法,過於小兒科了,還不如索性一言不發,保持沉默狀態。現在可好,肉包子打狗,被孔經理裝進了套裡,而且在馮仲那裡,也不會得到什麼好,窩囊得直恨自己,呼吸都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