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梓沁打開包,取出一個用羊絨氈包裹著的圓東西。不等剝開羊絨氈,郭梓沁就已經知道裡面的東西是件值錢的古董了。等打開包一看,還真就是一件精美的彩繪陶罐。罐身上,幾個宮女模樣的女子,雖說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殘跡,但這並不損壞她們舞姿的連貫造型,裙帶或飄或飛,動感細膩,甚至是因了歲月在她們身上添加了這樣一筆輕微的殘跡,反倒給了她們身軀釋放動感和美韻的更大空間,遠古女人的優雅氣息撲面而來。
郭梓沁心裡讚歎不已,嘴裡不停地哈哈呵呵。儘管認出是件寶貝,但卻無法感知這件寶貝的商業價值和藝術價值,他只是想到這個彩繪陶罐,不說是任國田家裡的鎮宅之寶,至少也是他藏品中的精品,這一回他的賭注下得不小啊!原樣收好古董,郭梓沁的心又開始往下墜了,原因是先前還覺得自己是這場礦難的旁觀者,現在看來,事情不那麼簡單了,這時候替任國田往白書記家裡送這種東西,旁觀者的身份丟失了不說,而且是照直往礦難裡插了一腳,除非明天白書記死活不收這件古董,可是白書記死活不收的話,回頭又怎麼向任國田交待呢?想想自己過去與任國田做過的那些交易,說起來儘管都與這起礦難不搭界,但礦難與任國田有關,鬼知道任國田在危難關口會是什麼樣子?人在一敗塗地時,往往經不住折騰,吐著吐著,膽汁就吐出來了。郭梓沁越想心裡越沒底,頭皮一會兒發麻,一會兒發漲。
然而,六神無主的感覺,最終還是沒能撐破郭梓沁動盪不安的心,等冷靜下來後,他就找到了一個上能上,下能下的對策,準備繞路行事。
轉天上午十點多嘴鐘,郭梓沁拎個空包,租輛車離開了縣城,一猛子扎到光陽市。這次郭梓沁沒有直奔白書記家,而是先去了八棚街,轉了幾家店舖,掂量准了才在街西頭一家古玩店裡,買了一件仿古的彩繪陶罐。陶罐的大小、式樣,還有彩繪圖案什麼的,都與昨晚任國田送來的那件彩繪陶罐相似。
調包——這就是郭梓沁找到的那條繞彎路。
郭梓沁領教過白書記在古玩上的鑒賞眼力,算計著等會兒白書記見了這個仿製品,手自然不會伸出來,這樣自己在白書記家的事就算辦利索了,等回來後再把包裡的假貨,換成原來的真貨還給任國田,想必任國田再怎麼懊喪,也找不到埋怨自己的理由,而自己在這件事上,也僅僅是破費了幾個錢。至於說事後白書記在消化這件事時,郭梓沁倒是不擔心自己能露出什麼破綻,因為此事讓自己從中這麼一做手腳,真真假假面目全非了,往後除了自己,怕是沒人再能說明白了。
由於事先沒有預約,郭梓沁到了白書記家樓下時,意識到應該先打個電話上去,就掏出手機,剛摁下兩個號,手指就不動作了。
此時的郭梓沁,忽然想起一個在來之前本不該忽視的問題,那就是在這個非常時期裡,白書記願不願意見自己?再就是白書記這會兒在不在家裡?郭梓沁抬頭望著白書記家,心裡直敲鼓。唉,兩隻腳已經踩到了白書記家門口,那就碰碰運氣吧,郭梓沁打通了白書記手機。郭梓沁運氣不錯,白書記在家,沒拿這事那事攔擋他,讓他上去。
進了白書記家,白書記還是像過去那樣招待郭梓沁,說說笑笑,閒話不斷,郭梓沁用心應酬,時刻準備捕捉合適的機會,往任國田托付的事上切話。
任書記這次又給我送什麼好東西來了?白書記指著茶几旁的包問。
問話來得突然、準確,明白,這讓郭梓沁躲閃不及,臉上驚訝了一下,機械地動了動嘴唇,含含糊糊叫了一聲,白書記。
白書記說,拿出來,看看是什麼寶貝。
郭梓沁下意識從包裡拿出東西,打開羊絨氈,把彩繪陶罐捧給了白書記。
白書記接過彩繪陶罐,舉到眼前,轉著看了好長時間,自言自語道,開眼,拿到故宮裡去品評,也是件寶物啊。
白書記的這番評語,讓郭梓沁有些發蒙。他想白書記這是看走眼了呢?還是故意跟自己兜圈子玩?白書記站起來,將彩繪陶罐往下落落,兩隻眼裡的光,順著罐口伸進去,而這時郭梓沁的心,就莫名其妙地動盪了一下,眼神也不大對勁。緊接著,他就聽到了彩繪陶罐落地的破碎聲,一些碎片打到了他的腿上,上身似乎也遭到了碎片的濺擊。
你看看,我這手這是怎麼了?白書記說,抖著手,臉色惋惜。
郭梓沁呆滯地看著白書記。彩繪陶罐變成了一地碎片,這是郭梓沁所萬萬沒有預料到的,他那會兒也只是這樣想,今天白書記給他的結果,無非是讓他怎麼把彩繪陶罐拿來,再怎麼把彩繪陶罐拿回去。可是現在陶罐碎了,郭梓沁不知說什麼好了,就下意識離開沙發,去收拾地上的殘片。
算了梓沁,這些碎片,也還是任書記的一片心意,我就留下做個紀念吧。白書記說,神色依舊是那麼捨不得。郭梓沁把揀到手裡的碎片,輕輕的又都放到了地上,慢騰騰站起來,看了白書記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
從光陽市回來,郭梓沁就接到了河北施工段負責人打來的電話,說一些老鄉在靠近管溝的地方引水,有一段管溝已經開始滲水了,施工受到影響,如果不及時制止,後面的事會更麻煩,讓郭梓沁去現場看看,協調協調。這會兒郭梓沁哪還有心思管滲水的事,他說今天事多,騰不出工夫來,讓負責人去找村幹部想辦法。打發了滲水的事,賈曉來了,疑疑惑惑地看著郭梓沁的臉說,郭處,我一直在等你吃午飯。
郭梓沁說,你自己去吃吧,我胃不大舒服。
賈曉說,那我去給你買點胃藥來,郭處。
郭梓沁往床上一倒說,不用了,我先睡一會兒。
賈曉一看這陣式,就不往下廢話了,溜溜地走了。郭梓沁從床上下來,輕輕走到門口,聽聽外面沒什麼動靜,就把門反鎖了。他拿出任國田那個彩繪陶罐,放到桌子上,一臉犯愁的表情。不過,他這一臉犯愁的表情,持續了不長時間,就給一臉笑容覆蓋掉了。走路給金磚絆倒了,得來全不費工夫,我郭梓沁白白撿到了一個大寶貝!高興過後,他把彩繪陶罐包好,放到鐵皮櫃子裡,然後給任國田打電話。
郭梓沁喊來賈曉,坐車去了縣委大院。
進了任國田辦公室,郭梓沁開門見山說,不好意思老兄。
任國田狠抽了一口腹氣說,老弟你盡力了,我還能說什麼呢?也只能說我活該倒霉。
郭梓沁拿出來一個微型錄音機,往辦公桌上一放說,你聽聽這個。
那會兒偷偷在白書記家裡錄音,郭梓沁的用意在於事後當著任國田的面,給他一個有聲的交待,省得任國田在他去沒去白書記家這個事上起疑心。現在機子裡的內容,比他預想的豐富多了,除了有自己和白書記的對話,還有那個彩繪陶罐落地時的破碎聲。
聽下錄音機的裡內容,任國田臉色黯淡,憋了半天才開口,沒想到老弟的心還這麼細呀?
郭梓沁臉色無奈地呶了一下嘴。
任國田唉了一聲,用攥緊的拳頭在桌面上敲了一下,說,白書記是這次礦難聯合調查小組副組長,白書記這也是力不從心啊。
郭梓沁拿起錄音機,取出磁帶,二話不說,就摳出了裡面的帶條,一把接一把拽出來,用力扯成了幾段,看得任國田兩眼直犯愣。
郭梓沁拍拍手說,要不,我再去省裡轉轉?
任國田背過手,往上提了一下脖子,幾分動情地說,算了老弟,拿導彈去打蚊子,那得什麼樣的成本啊?就眼下的情形看,我還不至於上斷頭台吧?領導問責,離領導問斬也還有段距離呢?
郭梓沁知道他這是在打腫臉充胖子,拿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大話撐前景。
就在彼此都無話可說的時候,有電話打進來,任國田看一眼桌子上的話機,又瞅了一眼郭梓沁,沒說什麼也沒去接電話。
郭梓沁就意識到自己該走了,說,你先忙老兄,我回去了。有些事,看似要命,結果也許三兩句話就抹平了,我看你現在有些心重了老兄。
任國田點點頭,似笑非笑地說,是啊,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要絕我後路,我又能奈老天爺如何?
電話鈴聲停了。停了沒一會兒就又響了起來。
任國田扭了一下頭,失神地望著桌子上的電話。
郭梓沁胸口起伏了一下,臉上掛著友情與同情五五分成的表情,抬起右手摸了摸後腦勺,然後轉過身子,鼻孔裡滋啦了一聲,拖著故意弄得沉重的步子,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