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淡薄,像是一個好天,明晃晃的太陽光,從藍瓦瓦的天空灑下來。四仙鎮衛生院的一溜平房,看上去還像往日那麼普通,牆面上的白石灰,脫落得雖說不那麼狠,但也是多處翹皮了。臨近鎮衛生院的一面土崖上,兩眼窯洞上的陳舊紋痕,清晰地裸露在陽光裡,窯頂上老綠色的蒿草,被風拉扯著,搖來晃去,粉飾窯面的白石灰,東一片西一塊地往下脫落,像是幾張掛曬了多年的斑馬皮,讓人覺得比衛生院那邊的牆皮,多添了幾分歲月滄桑。
肖明川住左邊的窯洞,右面那一間屬於劉海濤。窯院圍牆有一人高,大青石砌成,停在院當中的沙漠王,給陽光舔得爍爍閃光。
劉海濤抽著煙,從街對面過來。街對面的一個大蓬下,擺著幾張破舊的檯球桌,劉海濤無聊時,就去捅幾竿。剛才沒有閒台,也沒見到玩熟的對手。
鬧心的劉海濤,鬱悶了一陣子,就從褲兜裡摸出一隻安全套,撕開封口,取出套兒,蹲在院門口吹著玩。套兒鼓了,套兒癟了,套兒又鼓了,套兒又癟了,劉海濤活像個淘氣的大男孩,玩出一臉傻笑。這時隔壁小飯館的黑毛狗,搖著尾巴喝哧喝哧跑過來,圍著劉海濤轉了一圈,然後抬起兩隻前爪,夠劉海濤手裡的安全套。
劉海濤把黑毛狗推開,喝道,滾滾,你他媽的打炮,還用得著戴這個啊?
黑毛狗的兩隻前爪,吊在半空裡不動了,耳朵支愣起來,像是在琢磨劉海濤的話。劉海濤笑了,抓住黑毛狗的一隻前爪,放空安全套裡的氣,把安全套往狗爪子上戴,來,給你穿襪襪。
黑毛狗不喜歡這只白色的橡膠襪子,嗚嗚了幾聲,就扭頭撕扯安全套,等把安全套搶到嘴裡,調頭就跑。
劉海濤吐了吐舌頭,拍拍手,站起來,百無聊賴地往街上看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掛在沙漠王倒車鏡上的對講機響了,這時又在院門口拿煙頭燙螞蟻玩的劉海濤,忽地站起來,衝著對講機奔過去。呼叫的人是賈曉,說他們正在路上呢,再過二十分鐘能到鎮上。
劉海濤立時打起精神,掛好對講機,哼著小曲來到窯洞裡向肖明川通報。
肖明川儘管興奮不起來,但他知道面子上的應酬,還是沒辦法省略的,就跟著劉海濤出了窯洞。
劉海濤掐著響指說,今天沒事了吧,肖處?那好,中午能喝酒嘍。
肖明川聽出他話裡有股子酸味,笑笑沒說什麼。
平日裡,肖明川不准劉海濤碰酒,擔心來了急事抓瞎,劉海濤為此沒少發牢騷。有一回,劉海濤別有用心地要教肖明川開車,肖明川沒往心裡去,只是說自己沒車癮,劉海濤只好捅破窗戶紙說,教會你,偶爾我不是也好騰出手來喝上幾盅嘛。
肖明川看了一眼劉海濤,心裡忽然一軟,意識到過去在某些地方,自己是有些對不住他,不說實惠上的事,起碼在感情交流上,自己做的也不夠用心。兩個人整天呆在一起,這心要是不經常摸摸碰碰,這關係的溫度自然上不來。
肖明川拍拍劉海濤肩頭,有意放鬆語氣說,中午,好好請他們喝喝,賈曉就交給你處理了。
劉海濤磨著牙,轉著眼珠,覺得肖明川臉上的表情,越看越彆扭,像是糊上去的,想說點什麼,但又沒說出來。
肖明川感覺到了,劉海濤對自己這個急轉彎的態度不大適應,就用自嘲的口氣說,我呀,這些年在機關裡都蹲傻了。
劉海濤望著肖明川,笑道,肖處,您可千萬別溫暖我,您一溫暖我,我就有種要化掉的感覺,真的。肖處,您還是像以前的您吧,挺好的,我習慣了。
肖明川噗哧樂了。劉海濤吐吐舌頭,很搞笑地睜一隻眼,擠一隻眼。兩人侃了幾句不招誰也不惹誰的閒話,竟都意外地感覺到這一刻心裡都有了對方的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呢?兩人還真不好拿語言來描述,看來有些感受真的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劉海濤蹲下來,肖明川也跟著蹲下來。
劉海濤托著下巴說,肖處,你呢,大小有份事業忙碌,不像我,一個轉方向盤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這輩子就這跑來跑去的命了,充其量再做上幾場黃粱美夢,管管兒子什麼的。
肖明川笑著問,兒子多大?
劉海濤伸出四根手指頭說,四歲過點。
肖明川說,長大了,可別像你。
劉海濤哈哈一笑說,怎麼,你當我真是胸無大志啊,肖處?
肖明川搖頭說,沒看出來。
劉海濤一挺脖子,衝著大街吼道,往後老子要是發了大財,他媽的天天喝豆漿,一買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
肖明川抿嘴笑了。正打窯院門口經過的兩個婦女,伸頭往院子裡一瞅,就驚虛虛地加快了步子,唯恐發生意,外受到傷害。
劉海濤側耳一聽,說,他們來了。
肖明川朝街上一丟眼,並沒看見三菱吉普的影子,也沒聽到跑車的動靜。劉海濤站起來,得意地夾了肖明川一眼,抻起了懶腰。肖明川也站了起來,直到這時他才隱約聽見了車輪胎在路面上快速滾動的顫音。
三菱吉普來得很猛,到了院門口還帶著一股風,揚起來的塵土撲進院子。
肖明川在嗆人的塵土中與郭梓沁握了手。
賈曉一下車,就被劉海濤拉到了一邊打逗去了。
郭處,你這是要去車西呀,還是回縣上?肖明川問。
專門來看你呀肖處!郭梓沁把手包夾到腋下,用肩膀靠了一下肖明川,收了臉上的怪笑說,回縣上。
進了窯洞,郭梓沁四下巡看。其實他對這眼窯洞並不陌生,他來過兩次了。
還是你這窩好啊,冬暖夏涼。郭梓沁說。
肖明川道,比住露天,能強點吧。
窯洞外,劉海濤和賈曉不知為什麼一陣狂笑。
郭梓沁從手包裡翻出一封信,遞過來說,項目部的人,捎過來的。
肖明川接過信一看,心裡有數了,折了一下,裝進褲兜。信是從廣西一個貧困山區寄來的,上面的字跡,一筆一畫寫得很工整。肖明川在廣西資助了一個貧困家庭的中學生。
郭梓沁說,沒想到你這叔叔,都當到廣西去了,那邊有親戚?他這句問話,是沖信封上叔叔這個稱呼去的。
肖明川不想把信中的事挑明,嘴上一打岔,就溜過去了。
一片陽光,照亮了窯窗。拱形的窯洞內,絲絲縷縷的青煙,纏繞著閃動的光線。又一番閒話過後,肖明川擰死煙頭說,走吧,去吃飯吧。
郭梓沁放下手裡的礦泉水,站起來,轉了幾下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