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規 正文 第十章
    1

    從人們的著裝上看,夏天的味道,已經不淡了。刮進上江市的風,不管是直行,還是繞道兒走,濕度和暖度上的變化,已經很容易被行人裸露在外的皮膚感受出來。

    這個季節,也是多發病的季節,走在大街小巷,或是步入某一個住宅區,某一幢辦公大樓,某一家超市,某一座大酒店,你隨時都能看見咳嗽的人,擤鼻涕的人,迷迷糊糊的人,光打招呼不握手的人,死活不抽對方煙的人,聽說上江市一些醫院和藥店裡的板藍根,這幾天出現了脫銷現象。

    後來人們才知道,那些從醫院和藥店裡消失的板藍根都給促銷空調的店家弄去了,作為營銷贈品,捆綁到了他們的空調上,只要你購買一台空調,店家就會贈送你十包,或是二十包三十包板藍根,運氣好的話,五十包六十包也能撈到手,搞得一些市民罵著罵著就罵笑了,不得不承認這件創意不凡的舉動等過了這個夏天,準能成為上江市美麗的傳說。

    在能源局機關大樓裡,今年的流感病毒已經把許多人撂倒了,弄得大家整天沒有精神氣,昏昏沉沉,喝了迷魂湯似的。

    這個週末,趙源按計劃要回北京,愛人秦曉妍前天打來電話,說是要買車,得跟他商量商量。這件事讓趙源很鬧心,他覺得秦曉妍此時買車不合時宜,過於招風,萬一多事的人把秦曉妍的車與自己官職扯在一起嚼舌根,沒邊沒影的話就會咕嚕嚕冒出來,烏七八糟的說法一旦傳到部領導耳朵裡,負作用可就大了,會叫人產生這樣的錯覺,就是趙源在上江活得很滋潤,很瀟灑嘛,說給老婆弄輛車就弄了一輛。

    可是現在,趙源沒辦法硬著頭皮回北京了,教育處副處長賈地亮的老伴兒被查出了乳腺癌,住進了職工醫院,趙源要去探望。

    趙源給秦曉妍打了電話,說清了不能回去的理由,順便也講了一下自己在她買車這件事上的不同看法。

    秦曉妍老大不高興,反駁道,我拿自己的錢,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我招誰惹誰了?噢,照這麼說,今後你官當的越大,我就越應該窮酸唄?什麼事嘛,這你要是當上主席總理什麼的,我還得回爐了呢!算了,你不回來,就不回吧,你當你的官,我買我的車,都是有理想的人,那就誰也別妨礙誰的事了,拜拜!

    趙源搖搖頭,但他並不埋怨秦曉妍,人家說的沒錯,人家不願意當怨婦,人家拿自己的私房錢買車,幹嘛非要看你趙源的臉色行事?幹嘛非要顧及你的生存環境?

    兩口子怎麼了,人性裡的某些東西,就算是夫妻也不能互展,更不能共享,因為那些東西是融於基因中的隱私,隨其生,與其亡,不可能離體,不可能被另一個生命以任何形式分享!

    這跟挑別人的毛病——天性;護自己的短——本性的道理沒啥兩樣。

    撂下秦曉妍的電話,趙源坐進沙發,無可奈何地看著窗外。

    大約半小時後,趙源換了一臉表情,拿著一束鮮花來到了職工醫院。

    自從來到上江,趙源對醫院這個特殊的社會場所,感覺是越來越複雜,認識也比從前深刻多了,他感覺醫院這個地方,不僅是肉體傷者的落錨地,也是精神受難者的駐足驛站,難怪武雙能住下去。

    在醫院裡,政治、經濟、商業、金融、情感、頹廢、怨恨、痛苦、絕望、掙扎,以及各種交易的氣息隨時都可能從不同身份的患者身上散發出來,醫院是這個年代裡最容易讓人找到人生幸福和心靈磨難的地方!

    趙源來探視賈地亮老伴兒,其實也是在借一張病床,跟賈地亮親近親近。

    趙源如此把就要退休的副處級幹部放在心上,倒也不是在拿賈地亮的名聲作秀,這裡面有著不被人知的緣由。在趙源來上江前,吳孚曾把賈地亮作為重點人物交待給了趙源,說賈地亮誠實可靠,善解人意,又有工作經驗,讓趙源在遇到難事的時候,多找他請教。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裡,趙源遇到麻煩事時,之所以沒有去打擾賈地亮,自然是有所考慮。趙源認為,像賈地亮這樣資深,而且又有人緣的人,你不能輕易使用,他這種人在關鍵時刻,用那麼一次就可以了。

    趙源原以為賈地亮老伴兒樂觀的人生態度,這回有可能被乳腺癌統統收走,變成一個喪失生活信心的人,誰知這個女人除了體重減輕了一些外,臉上的笑容一點也不比從前少,根本就沒拿身上的病當痛苦去呻吟,還說人吃五穀雜糧,哪能不得病?不得病,就不是地球人了,臨了還拿趙源逗笑話,說你要是不抓緊時間去我家裡吃一頓鱍魚餡餃子,你就不會明白什麼是五星級的人生幸福,笑得趙源露出了滿嘴白牙。

    如果一個人天性樂觀,那麼她眼中的死亡也會是五彩繽紛的!

    走出醫院時,趙源這樣想。

    2

    今天是星期日,明園小區裡出奇的安靜,趙源一覺睡到中午。

    他來到窗前,挑開窗簾,一片陽光嘩地衝進屋來,他不得不把眼睛瞇縫起來,順勢抻了一個懶腰。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明園過夜,感覺良好。

    昨晚在招待所,趙源上網和金宜聊了一個多鐘頭,有去她那兒過夜的意思,可後來這個念頭並沒有把他的興奮勁挑逗起來。耗到十點多鐘,他從網上下來,打開電視,剛看了幾眼,就想到了自己的第二住所,而且過去住一夜的慾望一躥老高,於是他就打的來到了明園。

    趙源沖了一個溫水澡,吃了一碗方便麵,之後來到辦公室。

    趙源打開電腦,找出寫了半截的《企業形象載體透視》論文,從頭看起來。這篇論文是他來到上江兩個月時開筆的。

    到了三點多鐘,黨辦秘書小姜來到趙源辦公室。

    趙書記,你今天也加班啊?小姜笑著問。

    這麼說,你今天也沒休息?趙源看著他問。

    小姜道,我,小高還有王科長,加班趕趙書記你上星期三佈置的那個對外交流匯報材料呢,昨天我們也都來了。

    趙源隱約想起了佈置這件事時的情形。這個材料是部裡要的,下星期四就得送到北京。

    辛苦你們了。趙源說,怎麼樣,還順手吧?

    小姜道,基本上完了,正順呢。趙書記,我現在去給你拿一份來。

    趙源擺了一下手,不用了,我跟你過去看看。

    黨辦秘書科的門大開著,趙源來到門口,首先感到的是一股撲面而來的涼氣,放在牆角的櫃式空調機正在高效工作。

    趙源的目光往屋裡一送,看見小高和王科長一個在機子上,一個忙於案頭,全都背對著屋門。

    小姜剛要開口,不料王科長先出了聲,傻小子,趙書記沒在辦公室吧?還說你耳朵靈呢,靈個屁,趙書記回北京了,你小子,老老實實幹活吧。幹好了,趙書記興許能讓你當他的貼身秘書。說到這,王科長也沒回過頭來。

    趙源看著小姜,小姜的臉,騰一下就紅了。

    趙源至今還沒配跟班秘書,這對黨辦的秘書們來說,個個心裡都有盼頭,哪個不想從誰都侍候的公用秘書堆裡鑽出來,貼到勢頭見好的趙書記身上呢?趙書記就是從秘書堆裡走出來的人,當秘書,就要當到趙秘書那個份上。對於這一點,黨委辦公室裡想進步的秘書,尤其是像小姜和小高這樣的年輕秘書,心裡都格外有數,因而說,平時在能使上勁的工作上,他們全都暗中發力,爭取先開花,快結果,早一天被趙書記採摘。秘書們的這種心態,趙源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近來他在使用秘書這件事上也動了一些心,對重點對象,還留心觀察過。

    像趙源這樣的局領導,到了應該配備跟班秘書的時候要是還遲遲不動作,身邊的秘書們難免會嘀咕你不給他們機遇,而外人則會認為你迴避近身秘書,十有八九是因為個人隱私多,要麼就是常有幕後交易,身邊跟個秘書不方便,總之是覺得你不正常,沒問題也有問題。這是趙源在當秘書時候悟出來的,所以說趙源在能力把握住配備秘書的最佳時機。

    小姜帶著怨氣,衝著王科長的後背大聲說,趙書記來啦!

    轉一圈回來,就正局級了你,我說行呀你小子!說著,王科長這才把屁股下的椅子轉動,臉露在了趙源的視野裡。

    趙源滿臉微笑,而王科長的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尷尬裡透出驚慌。

    趙書記——王科長起身就往門口走。

    我說你倆別鬧了行不行?就這點活了,趕緊干,幹完拉倒!目光還在電腦屏幕上晃動的小高說。

    嘿嘿,趙書記,我還以為,您回家了呢。王科長握住趙源的手說。

    看出來了,你是真投入到材料裡去了。趙源道。

    聽到趙源的聲音,小高的屁股像是坐到了彈簧上,蹭一下竄起來,由於動作幅度過大,晃得一條眼鏡腿從耳根掉到了嘴邊,樣子很滑稽。

    王科長拿來一份打印的匯報材料,虔誠地說,趙書記,這是最新一稿,您現在有空看嗎?

    趙源接過來,掃了一眼說,我就不看了,幾位都是局裡的筆桿子,高手,還能出次品?等星期一上班叫你們劉主任看看就行了。再說這個匯報材料的初稿,前幾天你們劉主任拿給我看過,用攝影人士的話說,就是底片清晰度好,放多大都沒有問題。

    小姜撓著頭說,趙書記,你真幽默。

    是不是該放鬆一下了,我說同志們。趙源說,哎王科長,好像你們幾個都會打橋牌,咱們打會兒橋牌怎麼樣?

    王科長聽了這話,臉色才有所好轉,緊忙說,趙書記,我們早就聽說你的橋牌打的沒治了,今天我們幾個,好好跟您學學。

    小高已經把撲克牌找來了,他在用眼睛問王科長下一步該怎麼辦?

    趙源看了一眼小高手裡撲克說,去我辦公室吧,我那裡有新牌。

    小高和小姜,跟著趙源先出了屋,王科長穿上襯衣,拿起桌上的半盒紅河煙剛要往口袋裡揣,想想又放到了桌子上。

    嘁,整事呢,趙書記不抽煙。王科長自言自語。

    3

    橋牌打到近五點鐘時,余啟值的聲音從趙源的手機裡冒出來。

    忙什麼吶趙書記?

    你好余書記。趙源沒起身,示意坐在他上手的王科長出牌。

    余啟值問,我說你沒回北京吧趙書記?

    趙源打出一張牌道,沒有。

    那好,晚上請你吃飯。

    趙源看了看身邊的三個人,提高了嗓音說,不行呀余書記,我正在開會呢,會議議程包括晚飯。謝謝余書記,改日吧。

    今天還開會?余啟值問。

    抱歉,余書記,該我發言了。

    幾位秘書,臉上都憋著笑。

    掛斷電話,趙源問,是該我出牌了吧?

    小姜差點沒樂出聲來。

    小高和王科長,互看了一眼,臉上升起了暖融融的快感。

    趙源笑著打出一張牌。

    在這個休息日裡,當著這幾個秘書,趙源算是徹底把自己放鬆了,並且在橋牌上還打出了一些久違的小資感覺,這種深埋在記憶裡的異樣感覺,讓他對眼前的現實感到了一點點陌生。

    王科長愛人打來電話,開始口氣挺橫,說你不回來做飯,還不回來吃飯呀!等聽說王科長正跟趙書記一起打橋牌時,口氣立馬溫柔了,啊,不好意思,你陪趙書記好好玩吧。

    好好,一定,我一定請趙書記吃晚飯。王科長舌頭一轉向,就把愛人的話給篡改了。

    要說王科長的愛人也夠機靈,低聲道,對對,你晚上一定要請趙書記吃飯,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你不要錯過了,花多少錢都別心疼,回頭我給你報銷。

    合上手機,王科長沖趙源笑著說,不好意思趙書記,剛才是我愛人,大家長作風,把晚飯的事都給我安排了。

    小高看了小姜一眼,小姜愣了一下。

    趙源瞄一眼牆上的石英鐘說,唔,都六點多了,就到這吧,晚上,我請你們三個去吃湖南菜。

    王科長開車,趙源指路,來到城西一家名叫毛家灣的酒店。上江市委組織部長曾請趙源來過這裡。

    四個人進了一個包間,坐下後,趙源說,幾位感覺一下,他們酒店的毛氏紅燒肉,會讓人覺得毛主席他老人家,就在我們身邊。

    點過菜,一壺菊花茶就上來了,還有一小碗冰糖。

    趙源喊住服務員,指著冰糖說,請再給我們上兩碗。

    王科長,小高和小姜都不解地看著他們的領導。

    趙源要三碗冰糖是打算做一個小測試,感覺一下這三位秘書的內功,好為日後選跟班秘書做一些基礎瞭解。

    桌上已經擺了三碗冰糖。趙源把三碗冰糖,分到他們三人面前。

    趙源說,咱們玩個小遊戲,就是看看你們誰能猜到我平時喝菊花茶時是怎麼加冰糖的。要是有兩人以上猜中,今天我買單;要是只有一個人說對了,或是你們三位全都猜錯了,那我今天就白吃了。三位說,行不行?

    三個人交換了眼色,沒人反對。

    趙源說,那就借你們面前的空杯,同時開始操作吧。

    這三位實在是猜不到趙源做這個遊戲的真實目的,他們只是憑感覺意識到這個讓他們意想不到的遊戲裡有名堂,於是個個心裡撲騰,表情謹慎,時不時還拿眼角餘光窺視一下別人。

    王科長把小碗裡中等大小的冰糖塊都挑了出來。

    小姜呢,撿出了最大的冰糖粒。

    小高像是要拼了,一陣猶豫不決後,索性一勺子挖下去,不挑不揀不琢磨,死活就是這一下了。

    現在這三個人,全都屏息望著趙源。

    趙源從他們的眼睛裡能看出他們的複雜心情,有心不再把這個測試做下去,但他馬上就把這個念頭掐死在了萌芽狀態,他認為在這種時刻,在這種事上心軟是毫無意義的,不成大器的素質。

    再請幾位講講,剛才你們選材的根據是什麼?趙源說,臉上很平靜,順著來吧,從王科長開始。

    王科長把放在桌上的左手拿下去,下意識伸進褲兜,摸了半天才想起來,因為趙書記不抽煙,煙就沒敢帶出來。他清了一下嗓子說,趙書記,我挑的冰糖,大小均勻,注重的是品相。

    趙源點點頭。

    小高臉一紅,知錯認錯的口氣說,我沒挑選,我覺得茶水一倒進杯子裡,什麼樣的冰糖都得融化沒影了。

    趙源同樣點點頭。

    輪到小姜了,他先是沖趙源笑一笑,借此穩定住一直不穩定的情緒,然後說,趙書記,我剛才沒多想,就是憑感覺,把塊大的冰糖都挑了出來。

    趙源還是點點頭,然後身子往後一仰,拖著長腔說,看來,今天的買單人,只能是我嘍!

    王科長翻一眼小高,小高斜一眼小姜,小姜鎖著眉頭,三人臉上的表情清一色困惑,似乎都沒搞明白趙源因何要買單?輸贏的細節,對錯的答案究竟在哪裡?他們再次把目光投進讓他們勞神,叫他們不安的杯子裡,感覺那些冰糖粒正在發光,很白很冷的光,小姜禁不住激靈了一下。而小高,這時心裡突然升起一股無名火,想把桌子掀翻。只有王科長,還在用研究的目光,在趙源臉上尋找著什麼!

    直到趙源的手機響起來,這三位秘書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冰糖遊戲到底是一種測試什麼的遊戲?智商?性格?能力?婚姻?還是……瞧趙書記這樣不像是在鬧著玩,就算是趙書記沒事兒取樂,此時這三位秘書也不能不放在心上。

    趙源接的這個電話是上海一個朋友打過來的,沒什麼正經事,就是久不見面溝通一下情感。

    趙源收機後就不再提冰糖測試的事了,搞得三位等測試答案的秘書,心裡都揪得緊緊的,都生怕測試結果糟糕,影響到未來的命運走向。

    這時上來三道涼菜,趙源就招呼王科長倒酒,搓著手說,經濟滑坡,三菜開喝。

    4

    能源局領導幹部廉政責任互動實施後,第一個撞到槍口上的人是通訊處一個跟趙源同歲的副處長。與副處長互動的肇事者是他們的辦公室主任,私自開公車回老家,半道上翻了車,一家三口全部遇難。

    那天上午,年輕的副處長來到趙源辦公室。

    此前一天,在局基地各單位領導每週例會上,趙源的陀螺儀臉拉得老長,等徐正講完了幾件具體事,他拿過麥克風,就通訊處車禍的事發了一通脾氣。

    趙源剛開口,大家就坐不住了,因為這些人還從來沒見過趙源在這麼大的場面上發這麼大的火。

    這起翻車事件,不是偶然的,它說明有些單位管理混亂,假公濟私現象嚴重,主要領導安全意識淡薄,拿生命當兒戲!說到這,趙源長歎一聲,環視了一下會議室。

    會議室裡,一點雜音也沒有,徐正捏著下巴,目光定在趙源臉上。

    趙源接著說,損失一台車,沒什麼,車再貴,終歸是有個價,有價就好說,可那是三條人命啊,同志們,其中還有一名小學生,我是為這個難過,為不能復活的生命惋惜!以人為本,作為一個現代企業,不把這個理念融入進去,你還談什麼企業文化底蘊?還談什麼觀念轉變?還談什麼國際競爭意識?還談什麼市場佔有?還談什麼……以人為本,人是創新的主體,人是利潤的載體,員工的集體智慧才是企業獲得發展動力的關鍵因素!沒有優秀的複合型人才,沒有先進的科技手段,作為一個國有大企業,在千變萬化的市場競爭中你拿什麼去參與競標?怎樣應付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生存危機?

    停在此,喝開水,接著說,我想大家都還知道,去年我們局在海灣地區,眼睜睜看著一塊到了嘴邊的肥肉,硬是讓帕希姆跨國集團搶走了。為什麼?是我們的職工不夠敬業?是我們的機械設備不夠先進?還不僅僅是因為我們的管理意識和手段不能與國際化大工程的管理模式接軌;我們大多數不怕苦不怕流汗的員工還不能用簡單的外語跟業主對話,我們就這樣在國際市場上丟掉了一項近四億美元的大工程,這個活生生的教訓,難道說還不夠慘痛嗎?

    徐正吐出一口煙,透過眼前的煙霧,斜視著停下來喘粗氣的趙源,目光格外複雜。自從那次跟省人大李副主任打過麻將,徐正就經常在一些場合上,用這樣的複雜目光窺視趙源。

    趙源提了一下衣袖,繼續往下說,我想請各位領導都睜大眼睛,看看擺在你們眼前的這個能源局,究竟還是不是計劃經濟時期的那個能源局?二十餘萬職工和家屬的日子,到底有沒有過到小康水平?我想這其中的苦,其中的難,你們誰也沒有徐局長心裡有數。可是作為一家之主,徐局長靠誰來實現本屆領導班子的工作目標?還不是靠在座的各位嗎?我今天在這裡,無意於教訓大家,我不過就是拿已經發生的事情發一點感慨,提醒大家注意的同時,我們局領導班子也在此重溫一次我們的責任,還有部黨組對我們的信任,能源局全體職工對我們的期望……

    副處長說,趙書記,昨天例會的內容,我們處長回去後就傳達給我了,我昨晚考慮了大半夜。

    趙源打量著眼前這個因缺少睡眠,臉色顯得有點疲倦的同齡人。他回憶了一下,猛然想起來眼前的這個副處長叫包志朗。有一次,他去通訊處走訪,包志朗在座談會上給他提過問題。

    趙源想,不管他今天是胡鬧,還是說軟話,在原則問題上,自己都不能退讓半步,不然廉政互動就很難往下推行了。

    包志朗拿出一支煙,舉著問,趙書記,可以嗎?

    趙源說,我這裡沒講究。

    包志朗點著煙,抽了一口道,趙書記,我是主管領導,在這起車禍中,我應該負什麼責任,我心裡明明白白。說實話,百分之百把這件事的責任承擔下來,我多少有點想法,起碼也是不習慣吧。

    趙源聽了他這番話,心裡有點不愉快,尤其是對他最後說的那句話,起碼也是不習慣,也是不習慣是什麼意思?那你平時都習慣什麼呢?

    包志朗苦笑說,不過你放心趙書記,我今天來,不是跟你鬧情緒的,心裡的委屈和矛盾,來之前我都處理完了。趙書記,不是恭維你,你在能源局,能有這樣的舉動,看來你是想幹一番事業。還有,趙書記你在這件事上堅守的態度,我大體上也能猜到,倒不是說你手裡的槍,非要打我這只出頭鳥,這件事就是放在任何人身上,你趙書記都會公事公辦,因為這是廉政互動邁出的第一步,處理的意義,要遠遠大於處理形式。

    這時黨辦的王科長在門外敲門,趙源向包志朗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然後說,請進!

    王科長送來的是一封公函。

    王科長走後,趙源給包志朗倒了一杯純淨水。

    好吧,趙書記,你這裡忙,我就長話短說。包志朗說。

    趙源模稜兩可地笑笑,沒說什麼。

    包志朗把大半截煙掐死在煙灰缸裡,轉過身子說,什麼環境,塑造什麼樣的幹部,是吧趙書記?其實底下一些二級單位的領導也想在一個守法透明的環境裡工作,可是……唉,話說遠了趙書記。包志朗搖搖頭,其實我今天來找趙書記,只有兩層意思要表達,一是我對自己在廉政互動上摔的這一跤有悔無怨,但願廉政互動這一陽光工程從我身上啟動後,能長久下去,讓老百姓從這個工程裡,看到能源局的未來。說到此,停下來,臉上浮出紅暈,讓人感覺到此時他的心裡正在動情。

    趙源心裡也不像剛才那麼多疑了,感覺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熱氣在小腹裡來回流動。陽光工程這四個字,雖說他不陌生,可包志朗現在把這四個字用在了廉政互動上,叫他覺得很有意思,使得廉政互動的內涵一下子就有了色彩感,聽起來也比較人性化。

    趙書記,我最後要表達的,就是跟趙書記你道個別。包志朗說,把目光垂到地上。

    趙源盯著包志朗,半天才問,你要離開能源局?

    包志朗說,我準備辭職,去佳德集團發展。

    趙源的腦子,嗡一聲炸了。

    佳德——趙源本能地又想起了寧妮!

    而現在,又一個能源人要去佳德了,他聽說從年初到這會兒局裡已經有不少人辭職去了佳德這個民營性質的集團,前幾天徐正還在為此事大傷腦筋,說他死活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鐵飯碗裡的飯,真的就這麼不好吃了?

    包志朗說,趙書記,我今天既然把話跟你說到了這個份上,那我就再往深裡說一層,就是如果你工作需要,而我包志朗這個名字也能起到殺一儆百的警示作用,那我可以等你給我相應的處分後再離開通訊處,這也算是我對能源局的一點點回報吧!

    趙源無力挽留包志朗的去,心裡已經有些難過了,現在包志朗又要在走之前留下他的名聲給自己使用,趙源的心,一下子翻騰了。是啊,趙源原以為,在廉政互動上,這第一個被治辦的人,十有八九氣不順暢,氣過頭了,沒準還會找來鬧一陣子,在懲處結果出來前,阻力按說小不了,為此他已經做好了相應的心裡準備。

    然而現在把事情一抖拉開,他才發覺自己的防範之心過於周密了,以至於面對包志朗的坦誠和大度,剎那間都無話可說了。另外,他還隱約感覺到,包志朗今天來,非但沒有挑釁示威的意思,似乎還帶來了一個不好說到桌面上的期望。

    趙源猜想,他的那個期望,大概是想通過自己手中的權力來達到一個他想看到,但又一直看不到的場面吧。從他剛才的言辭裡,能聽出他對能源局官場上的一些權力腐敗行為極為不滿,不然他怎麼可能授權自己往他的名字上抹黑呢?

    包志朗起身道,趙書記,那我就不再打擾了,我想一周後遞辭職報告。

    趙源握住包志朗的手,明白他這是在為自己處理這件事留下了充足的時間,心裡的滋味一言難盡。

    趙源說,你這樣離去,我趙源已經欠你的了,我怎麼還能在你的名聲上做文章呢?那樣我趙源也就太……興許就這樣,沒準還會有人說你的離開是我趙源逼的呢!

    包志朗笑道,哎,趙書記,你說新世紀裡的人怕什麼?不等趙源回答,他就自解了,怕真誠!真誠的感覺,是越來越不好找了。

    趙源臉色有些尷尬。

    不過此時,我感覺心裡很輕鬆。包志朗說,因為我找到了一點真誠的感覺。

    趙源說,謝謝你對我書記工作的支持,還有對我個人的信任。那我就不再說什麼客套話了,省得說著說著,就虛偽了。常言道,能者一步跨省過境,俗人百步難離家門,這樣吧包處長,今後咱們多溝通,常聯繫,爭取都有好消息給對方。

    包志朗的兩隻手,握住了趙源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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