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鎮醫院新引進的一台血液透析機,用得最多的差不多就是呂珊珊的媽媽。
那天,呂珊珊從東海市回到太平鎮的時候,她對她爸爸的無情已經痛恨到了極點。她不知道她的爸爸媽媽當年是怎麼分手的,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曾經有過怎樣的恩恩怨怨。可她的感情似乎一直就是站在她的媽媽這一邊的,那好像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她的女兒或者是因為女性與女性的心靈更容易溝通的緣故。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自從她懂事那時起,她就目睹著她的媽媽一個人艱難地把她拉扯大,而直到她的媽媽已經病入膏肓,也沒有再度嫁人。她知道她的媽媽是為了她,才選擇了這樣的人生。按照她媽媽的自身條件,如果早一點兒找一個人,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哪怕是自己去城裡工作以後再找,那也沒有什麼問題。那時,她媽媽的身體還好,可她卻眼睜睜地看著媽媽走到了今天這種地步。
站在醫院的病房裡,面對已經氣息奄奄的媽媽,她的眼淚潸然而下……
代麗華半睜著眼睛,已經感覺到女兒來看自己。她掙扎著想坐起來,但已經非常吃力。呂珊珊還是讓她繼續躺在了床上。
"你爸爸答應來太平鎮了嗎?"
"我已經決定結婚了。"呂珊珊答非所問。
"我問你,你爸爸答應來太平鎮了嗎?"
呂珊珊什麼也沒說,她把頭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代麗華心裡明白了,她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片刻,呂珊珊把頭轉了過來,面對著她的媽媽說道:"媽,我舉行婚禮的時間已經定下來了,到時候我把你請到城裡去。你一定得去。"
"我還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再說,你不是說過我如果去,你爸爸就不去,如果那樣怎麼能行,還是讓他去吧。他是一個大局長,他去比我去風光。"
"媽,我不在意這個。你要去,你一定要去。"呂珊珊一邊說,一邊哭出聲來。
幾分鐘過後,代麗華已經顯得很累了,呂珊珊不再和她說什麼,讓代麗華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呂珊珊放了護工一個晚上的假,她一個人守護在她媽媽的身邊。
這一夜,代麗華一次又一次地從睡夢中醒來,不斷地叫著呂珊珊的名字。
當天快亮的時候,代麗華再也睡不著了,她對坐在床邊板凳上的呂珊珊說道:"珊珊,媽媽的這一生過得非常淒慘,我一個人把你拉扯這麼大,不容易啊。我就想在我還活著的時候,看你嫁一個好人,我就少了一份牽掛。再有就是想見到你的爸爸,我有話想和他說。"說到這裡,她停了停,又接著說道:"可他就是不想來見我,連給我個說話的機會都不給。珊珊啊,可我還是要感謝你爸爸,要不是他給了我這麼多錢治病,我可能早就死了……"
聽到這裡,呂珊珊一下子用雙手摀住了自己的臉,失聲痛哭起來。她哭著,不停地哭著,她站了起來,走到了房間的窗台前,面對窗外繼續不停地哭著。
也許是她媽媽的那句話,讓她感覺到了更大的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為她媽媽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在她還沒有讀完職業高中之前的那些年裡,在她的記憶中,幾乎就沒有爸爸這個概念。那不是她不想見他,更不是不想承認他。而是他和她媽媽自從離婚之後,他幾乎從來就沒有再關注過這個女兒。作為單親家庭的孩子所受到的屈辱,她都承受過了。她見到她爸爸的時候,還是在她工作以後。
其實,呂珊珊早就知道她的爸爸是東海市公安局副局長。最終讓她下決心去找他的原因,還是那年他遇到了車禍以後。那年,呂遠為了方便起見,自己開車去青山峪溫泉。他是由一個女孩兒陪著去玩的。幾天之後,他們就在一同往回返的途中,遇到了車禍,那是一個夜幕已經降臨的傍晚,他的車直接撞上了高速公路的護欄,當時,他的神智還是清醒的,可很快就失去了知覺。就在他失去知覺之前,他讓那個女孩兒迅速地離開了事故現場。因為那時,他和他的第二任夫人已經出現了婚姻危機。如果他夫人所懷疑的問題,在那一刻得到證實,他很可能會面臨著更多的麻煩。那天,當那個女孩兒悄然離開他的時候,他在高速公路的出口處,足足躺了十幾分鐘,才得到救治。那一刻,不是因為路上沒有過路的車輛,也不是沒有人發現他的肇事車,而是因為人心的冷漠。
後來,他被一輛交通民警的警車發現,而且警車上的民警還發現了那就是他們的副局長。經過搶救,他雖然沒有什麼生命危險,可當時小腿骨骨折,雖然不是很嚴重,還是需要住院治療。住院期間,他的夫人因為身體的原因,已經不能去照顧他。他們的婚姻危機,並沒有因為他的受傷而得到絲毫的緩解。而那個女孩兒,幾乎就沒有再度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除了由單位的人照顧了幾天之外,剩下的幾個月基本上都是由護工照料的。而正是那個時候,呂珊珊出現在了他的身邊。那是呂遠在呂珊珊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以後,第一次見到她。
那一刻,他是激動的,他甚至流下了眼淚。
呂珊珊之所以能夠在她爸爸有難的時候,主動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是一個偶然的原因,是因為她姑媽的一句或許是漫不經心的話,才讓她作出了那樣的抉擇。
呂珊珊職業高中畢業以後,走進了東海這座與她生活的那座小城鎮不一樣的大都市。她走進了一家四星級叫做海之藍的大酒店做了出納員,這家酒店的總經理就是她的親姑媽,也就是呂遠的親妹妹呂麗。而呂麗前些年還經常關注著呂珊珊她們母女的命運,尤其是關心著呂珊珊的生活與工作。
就在呂珊珊到大酒店工作一段時間以後的一個偶然機會,她在呂珊珊面前不經意間提到了她的爸爸。她告訴她,她的爸爸不止一次地問起過她的情況,他已經知道她在海之藍大酒店工作。不知道呂遠問起過她的事是真是假,可呂麗的這句話,卻在呂珊珊的心底點燃了親情之火。從那時開始,每當睡不著覺的時候,呂珊珊都會想到她的爸爸,可她還是沒有勇氣去找他。因為她始終想像她的媽媽那樣活得自尊。
至少,她的媽媽在她的心目中是自尊的。
又是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他們父女在感情上走得更近了一些。那次,呂遠有事來酒店見自己的妹妹,正好呂珊珊因為有事回太平鎮了。呂麗當著呂遠的面又一次提到了呂珊珊,她向他提出了一個要求,讓他把呂珊珊在太平鎮的戶口想辦法辦成東海市的城市戶口,他答應了,他很痛快地答應了。幾個星期之後,他就通過呂麗告訴呂珊珊辦完了這件事。自從這件事辦完以後,呂珊珊在心裡對他是充滿感激的,她爸爸在她心目中的那種冷酷無情的形象,也漸漸地得以改變。
於是,就在他遭遇車禍的那一刻,那種時候,她出現在了她爸爸面前。
對呂珊珊的到來,呂遠似乎是從中得到了不少情感上的慰藉。可呂珊珊卻漸漸地感覺到,她卻無法從呂遠的身上感覺到父女親情的真摯。她似乎不時地感覺到她爸爸與她之間那種若有若無的親情。這對她來說,始終是一個謎。
代麗華一聲長長的歎息聲,把呂珊珊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她走到她媽媽的病床前,俯下身去,問了問她媽媽想做什麼,她媽媽搖了搖頭,兩行淚水悄然流了出來。
"媽,別想那麼多了,不是還有我在嗎?"呂珊珊說道。
代麗華半天沒有說什麼。
呂珊珊接著說道:"你好好養病,等你的病好了,我接你去東海,可以天天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了,我知道我的病已經不可能好了。不然,我為什麼非要把話都說出來呢?"代麗華有氣無力地說道。
"媽,你們已經離婚那麼多年了,你還有什麼話非要對他說不可嗎?你能不能告訴我?對我說說好嗎?"
代麗華停頓了片刻,說道:"看來,如果不對你說,我是會把這些話爛在肚子裡的。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這樣。你把我扶起來,讓我坐一會兒。"
呂珊珊把床頭搖得高了一些,讓她媽媽半靠在了床上。
"我想見到你爸爸的目的,就是想把這些年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訴他。可看來已經真的沒有這個可能了。那我把這些事情告訴你,你知道了這些,也許對我會是一種安慰吧。"說到這裡,她示意呂珊珊給她倒點兒水喝,她接過了水杯,喝了一口,才慢慢地接著說道:"其實,我這一生,只愛過你爸爸一個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我走到了今天這種地步,是因為我沒有辦法,我是無辜的。作為一個女人,我又能怎麼樣呢?"她又停了下來。
代麗華的這些話,讓呂珊珊異常地吃驚,她吃驚地看著她的媽媽。
她聽不懂她媽媽的這些話,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含義。
代麗華繼續訴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