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呂遠正在市公安局的會議室裡參加局長辦公會議,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通了手機,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陌生人的聲音:"你是呂副局長吧?"
聽起來,是一個小伙子的聲音。
"你是誰?是不是找錯人了?"呂遠問道。
"沒找錯,我要找的就是你。"
"告訴我你是誰,找我有什麼事?"說著,呂遠站了起來,走出了會議室。
"你是副局長大人,這我早已經弄清楚了。"
站在走廊裡,呂遠越發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他便急切地問道:"你到底是誰?有什麼事?"
"沒有什麼大事,就是想弄倆錢花花。"
從說話人的聲音中便可以判斷出,這個人年輕而又顯得有幾分老到。
呂遠立刻緊張起來:"怎麼回事?你想幹什麼?"
"我不想幹什麼,就是想弄倆錢花花,希望你能好好地配合一下。"
對方說話時的那種輕鬆,讓呂遠越發緊張:"你既然知道我是公安局副局長,竟然還敢敲詐到我的頭上來了?"
"你有錢,你有的是錢,不敲詐你,敲詐誰去?我就敲詐到你的頭上來了,你又能怎麼樣?你還記得你家裡丟的那顆夜明珠吧?現在在我手裡。我找人看過了,說那東西值兩個錢。可我對它不感興趣,就是想從你這換兩個錢花花,怎麼樣?配不配合?"
"你他媽的渾蛋,你竟然敢對我動這種想法,你這是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口中拔牙,少奶奶牙床上做客。你是不是活夠了?"
"總不能都讓你這樣的人活著吧?像你這樣的貪官需要活著,像我這樣的弱勢群體也需要活著呀。沒有別的意思,我已經說明白了,就是想弄點兒錢花花,你把錢準備好。一百萬,對你來說不多,到時候我會和你聯繫的。"對方說完之後,就把電話掛斷了。
掛斷電話後,呂遠覺得一陣陣的尿急,他急不可待地跑到了衛生間,站在那裡,卻怎麼也尿不出來,可總還是有想尿的感覺。
這時,辦公室主任李樹霖走了進來,和呂遠打了個招呼。呂遠勉強地應付著,他依然站在那裡。幾分鐘之後,他不好意思地與李樹霖一起走出了衛生間。
回到會議室裡,剛剛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就覺得一股熱流順著褲腳流了下來。那一刻,他彷彿失去了排泄的知覺。當他感覺到時,地上已經是狼藉一片了。
坐在對面的公安局長孫海光看出了呂遠臉色的變化,馬上問道:"呂局長,怎麼不舒服?"
"沒,沒什麼,就是覺得突然間沒有什麼知覺了,有些麻木。"呂遠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隨便地應付著。
坐在旁邊的人已經感覺到了地上散發出的味道,低頭看去,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其中一個人驚訝地叫道:"呂局長,你怎麼了?你真的病了?"
"病了,是病了。"呂遠順水推舟地應付道。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這麼一會兒工夫,就病成了這個樣子?"
在場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不約而同地走到呂遠跟前。
有人主動去攙扶他,想讓他站起來離開已經被他的尿液污染的地方,他假裝踉蹌著慢慢地離開了那裡。就在他離開那裡的那一刻,在場的人分明都看到了他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辦公室主任李樹霖聽到呂遠病了的消息,吃驚地跑了過來:"呂局長,怎麼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需不需要去醫院?"
藉著他的話題,孫海光馬上說道:"還是送呂局長去醫院吧,到醫院檢查一下,看看是怎麼回事?這病來得這麼突然,別耽誤了事。李主任,快去安排車,你跟著一起去醫院看看。"
呂遠心裡明白,這無疑是他擺脫這種尷尬局面的絕好辦法。
呂遠坐在自己的車裡,李樹霖陪著他坐在後排座位上。正在這時,呂遠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警覺地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電話號碼,已經辨認出還是剛才那個讓他心驚肉跳的人打來的電話。他沒有去接聽,任由它不斷地響著。
"呂局長,不會有什麼急事吧?"
"不會,不管他。"
車到了醫院,李樹霖憑藉著他多年的關係,很快安排好了呂遠的各種檢查。
足足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各科醫生們都盡了全力,也沒有檢查出個什麼結果來,最終,只好建議他留院觀察一下。這是呂遠在路上就想好了的結局,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最後,他真的留在了醫院的觀察室裡。
晚上,趙也辰來了,那是李樹霖特意通知她來的。
如果僅僅算明媒正娶的話,趙也辰應該算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她比他要小近三十歲,他們算得上那種典型的老夫少妻。說起來,雖然是老夫少妻,可家庭生活還算是穩定的。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就是兩個人的世界,呂遠做到了讓趙也辰衣食無憂,趙也辰也覺得與呂遠之間還算是相安無事。可她知道,當年她是怎麼和他走到一起的。所以她並不會過分地要求呂遠潔身自好,她只是要求他,別破壞了自己家庭的穩定,就算是對他的最高要求了。
這是趙也辰對她所熟悉的社會,對她所瞭解的周圍群體的真實的解讀。可她照樣知道,她本人也近乎墮落了。她已經不是幾年前的那個知性女子。她早已經成了近乎於花天酒地之中,陶醉著的行屍;她早已經成了近乎於燈紅酒綠之時,沉迷著的走肉。
她只是不願意公開承認而已。
應該說,她對呂遠的寬容,幾乎到了縱容的程度。她之所以能夠這樣做,她還有難以告人的東西不能表達。那就是自從她與呂遠認識之後,是呂遠把她遠在農村的父母,變成了城市戶口,把她只有小學文化的父母,變成了事業單位編製的工作人員。自從他們實現了身份轉換的那天起,他們就"病休"在家,沒有上過一天班,卻照樣領著每個月的工資。
當趙也辰還沒有成為呂遠的專職太太時,她自己還不斷地出去打拼著,後來,當她拿著她辛苦的勞動所得,回到家中,再看看存放在家中的大量現金和那些已經記不清楚各有多少存款的銀行卡時,她開始覺得她的努力不僅僅是微不足道,甚至是那樣地寒酸。她與他對於這個家庭在經濟增長速度上的貢獻相比,她的勞動所得,幾乎成了小數點後面的數字,可以忽略不計了。
她知道她的心靈是荒蕪的,她的情感是變態的,可她早已經不能自拔。
晚上,趙也辰來到醫院時,特意為呂遠帶來了乾淨的衣褲。
就在李樹霖剛要離開醫院時,呂遠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呂遠下意識地斷定很可能還會是剛才那個電話,他本不打算接聽。趙也辰誤以為呂遠因為右手腕上掛著輸液針頭,可能不方便接聽電話,她便抓起電話接聽起來。果然不出呂遠所料,電話的確是那個人打來的。
打電話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邊接電話的人已經不是呂遠,他張口說道:"我再告訴你一遍,準備好一百萬元現金,等著我的電話。別看你是警察,你如果耍滑頭,動用警力的話,我會把在你家裡拍攝的照片,全部在網上亮相,那時,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是一個怎樣的貪官……"
還沒有等對方說完,趙也辰的手立刻抖動起來,著急地問道:"你是誰?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對方聽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馬上吼道:"沒打錯,我要錢,我要一百萬元。你聽明白了嗎?"
趙也辰立即把手機遞給了呂遠,呂遠接過手機後,放在耳邊,這時,對方還在吼著:"我再說一遍,明天晚上九點之前,一百萬元,一百萬元。"
電話被對方主動掛斷了。還沒有等呂遠作出反應,趙也辰就沉不住氣了:"是不是遇到敲詐的了,是不是啊?你快說話,你快說話呀。"
呂遠有心想阻止她說下去,已經來不及了。他們所有的對話都已經被李樹霖聽得一清二楚。
李樹霖下意識地作出了反應:"呂局長,真是遇到敲詐的了?"
呂遠實在是無可奈何,便說道:"是,是遇到了麻煩。"
"這是一個什麼人?真是膽兒肥了,竟然敲詐到公安局的頭上來了。呂局長,用不著上火,你在醫院安心住著,我馬上回局裡,向孫局長匯報。"
一聽到李樹霖要回局裡向孫海光匯報,呂遠一下子急了。他馬上揮起了手,說道:"不用,不用,我會自己處理好的。可能是哪個小子活得不太耐煩了,和我開起了這樣的玩笑。你想我玩了一輩子鷹,還能讓鷹啄了眼嗎?放心吧。"
此刻,不知道呂遠從哪來的這股勇氣,他的這一番話還真的讓李樹霖改變了主意。李樹霖沒有再說什麼。
李樹霖起身告辭。
趙也辰把他送到了病房的走廊裡。
送走李樹霖後,趙也辰回到病房。此刻,她看到的儼然已經不是剛才那般急病纏身的病人。呂遠已經坐在床上,只是從他的臉上,還能看得出他情緒的焦躁。
"你是真想給他一百萬?"
"什麼給他一百萬?怕是沒有那麼簡單。如果真是這樣,我寧肯給他一百萬。"
"這麼說,這個人就是那個去過我們家的犯罪嫌疑人?是他在敲詐你?"
呂遠沒有回答她的問話。
沒過幾分鐘,呂遠自己拔掉了手上的針頭,說道:"走,回去。"
"你好了?大夫不是說需要在這裡觀察觀察嗎?"
"顧不了那麼多了,得馬上回家。"
正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了,孫海光走了進來:"怎麼樣?呂局長,看樣子是沒有什麼事了?"
孫海光的突然到來,是呂遠所沒有想到的,他只好順水推舟:"是好多了,這不我正想回家呢,待在這裡沒病也得搞出病來。孫局長,這麼晚了,你怎麼又跑來了?"
"看到你突然病成了這個樣子,我不是太放心。吃完晚飯就想過來看看你。"
"沒事,沒有什麼事了。我現在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倒是可以,可你總得把問題弄清楚,白天那情景可夠嚇人的,我看你還是得找時間徹底查一下,畢竟年齡在這擺著呢,已經到了出問題的年齡段,身體需要大修了。"
"回家休息休息再說吧,我自己會注意的。"
"我剛才進醫院大門時,正好遇到了李樹霖,他說你可能遇到敲詐的了。真有這回事嗎?"
"這個小子,真夠多事的。我不讓他告訴你,結果還是告訴了你,又讓你多出了一份心思。沒事,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究竟是怎麼回事?"
孫海光的突然發問,讓呂遠沒有思想準備,他只好說道:"是上次光顧我家的那個犯罪嫌疑人幹的。小兒科,實在是小兒科。他沒有在我家偷走什麼,不是太甘心,還想敲詐我一筆。我怎麼可能讓他得逞呢?"
"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就不贊成你的意見,為什麼不讓他們繼續偵查下去?如果把這個小子抓到,也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我當時考慮,也沒有丟什麼大不了的東西,還那樣興師動眾幹什麼?沒有那個必要。看來這個小子有些得寸進尺。"
"既然這樣,安排刑警隊介入吧。"
"不用不用,還是我自己處理吧。"
孫海光走後,呂遠與趙也辰很快就回到了家中。
趙也辰根本就不知道呂遠今天下午病倒的真正原因,她還是關心地讓他先到床上休息一下。呂遠彷彿根本就沒聽到趙也辰都說了些什麼。
趙也辰慢慢地看出了呂遠魂不守舍,便問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要不然,就一個犯罪嫌疑人,怎麼會張嘴就敲詐一百萬元?"
"什麼得罪了什麼人?你那天差點兒送了命,也是因為你得罪了什麼人?荒唐。"呂遠坐在沙發上,心神不安地說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孫局長剛才說要讓刑警隊介入,你為什麼顯得那麼緊張?你為什麼不希望他們介入?"
呂遠沒有馬上回答。他閉上了眼睛,把身子向後靠去。他的腦子裡不斷出現著各種各樣的問號。
這個敲詐自己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僅僅就是為了錢嗎?還是另有所圖?他就是一般的盜竊犯?還是和那顆夜明珠有什麼牽連?如果不是為了那顆夜明珠,那他為什麼只把它帶走,而沒有帶走一點兒現金?這是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呢?
想來想去,他一時怎麼也難以找到他所需要的答案。他越想越緊張,讓他最為緊張的是如果不能滿足那個敲詐人的意願,那他自己就完全可能身敗名裂……
想到這裡,他已經下意識地感覺到,必須為他準備好一百萬元。這是眼下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也許這叫做破財免災吧。
他自己這樣安慰著自己。
他睜開眼睛,看到坐在自己對面的趙也辰,說道:"你去把錢準備一下。"
"真給他一百萬?"
"先準備好一百萬再說。"
"你抓過的敲詐犯罪分子,怕是都數不過來了。自己遇到了這種事,為什麼不也那樣處理?為什麼要給他錢?一旦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哪個人都會問,你哪來的那麼多錢?"
"你懂什麼?他現在手裡掌握的東西,比掌握著一個人質要複雜得多。"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個人帶走的那顆夜明珠,我並沒有把它看得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他當時已經發現了藏在家中的大量現金,他說他用手機拍了下來。他已經威脅過我,如果我不能滿足他的要求的話,他就會把那些照片發到網上去。你明白了吧?"
聽到這裡,趙也辰一下子想到她在醫院裡接到的那個電話,那個人在電話中也是這樣表述的。
想到這裡,趙也辰已經是一身冷汗了。
她癱坐在那裡,什麼動靜也沒有。呂遠問道:"你怎麼還能睡得著?"
趙也辰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呂遠又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她還是沒有做聲。他站了起來,走到趙也辰跟前,用手摸了一下她的頭,這才發現她的身上全是冷汗。他起身走進廚房,迅速地沖了一杯糖水,又兌了一些冷水杯裡的涼開水,慢慢地送進了趙也辰的嘴裡。
幾分鐘後,她就有了反應。當她醒過來時,她什麼也沒有說,兩行熱淚順著眼角向下移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