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雨萌回到省城那天,她的愛人江天已經真的到了銀海市。
他是接到了一個電話之後,趕去那裡的。他在動身之前,並沒有打電話告訴杜雨萌,他是想辦完事後,再給她一個驚喜。可當他走下車之後,真的就把手機落在車上,這正是導致杜雨萌打電話而無人接聽的真正原因。
那天,江天開車趕到銀海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他直接開車到了遠離市區的一個叫作綠色莊園的酒店。那裡的大廳與包間幾乎都是由綠色植物裝點著。而所消費的食品也都被稱做綠色食品。甚至用的飲用水都不是自來水,而是來自於自己酒店打的飲用水水井。
當江天按照電話中的約定,走進那個叫做-生產隊-的包間裡的時候,早已有人在那裡等著他了。
那個人走上前去,與江天握了握手,江天並沒有表現出更多的激動。而那只握著江天的手,彷彿讓江天感覺到了來自她身上的已經久違了的熱情。
"我們可是好多年沒有見面了。"
"是啊,不知道這麼著急找我來,究竟有什麼急事?"江天說道。
"不告訴你有急事,你是不可能來見我的,我說得對吧?"
江天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問話,而是說道:"湯副市長,我們還是坐下來說吧"
他們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
湯招娣說道:"還是不要叫我湯副市長,按老規矩,叫我招娣吧。"
"不管叫你什麼,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經是事實上的副市長。而不是當年的那個湯招娣了。"江天說道。
"說起來,我始終都覺得有愧於你。"
"你這麼著急找我來,不會是向我表示歉意的吧?"江天說道。
"那倒不是。"
江天心裡明白,湯招娣的那份愧疚的心情完全有可能會伴隨著她的一生。他只是不想提起這件事而已。如果不是今天湯招娣當著他的面提起這件事來,他甚至永遠都不會想起這件事,就更不用說去主動提起了。
江天與湯招娣是在他們花滿枝丫的年齡相識的。那時,他們正趕上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年代。他們是生活在一個青年點裡的知青,是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們相識而又相愛了。他們相愛的過程,不管是他們之間的哪一個人,都是不可能忘記的,因為在那個極其特殊的年代,在極其困難的背景下,他們走到了一起,而正是那段經歷奠定了他們人生的基礎。他們怎麼可能忘記呢。
當時,江天所在的青年點一共有十幾個人,江天是青年點點長。湯招娣是當時青年點里長得最漂亮的一個女孩兒,她姣好的面容和聰明好強的天資,成了當時青年點裡最受矚目的一個女性。就連十里八村青年點的青年們也對她另眼相看。許多人都想與她接近,可真正敢於走近她的人一個也沒有。她的伶牙利齒和自命不凡的性格,自然讓許多人望塵莫及。江天與湯招娣雖然生活在一個青年點裡,他也和別的男知青一樣,從來就沒有在她面前越雷池半步。
那是一個偶然的機會,迅速地拉近了他們彼此之間的距離。
他們都已經是三年沒有回過家了。那年春節,他們都留在了青年點裡。作為一點之長,江天精心策劃了春節的娛樂活動和生活安排。離春節還有一段時間的時候,他安排把養了很長時間的一頭豬殺了。準備給春節留在青年點過年的知青們吃。他們把豬殺了之後,按照當地的習慣,把豬的兩條後腿掛在了青年點房簷底下的牆上。一天晚上,他們下班之後,江天與青年點的知青們一起走進了鄰近小隊的青年點裡,那個青年點也同樣有十幾個人。他們是去那裡赴宴的。這天中午,江天看到鄰近小隊青年點的伙食長趙明,他和江天在城裡時就是鄰居,兩家父母的關係一直很好。他們到了農村以後,關係也很不錯,只是沒有生活在一個青年點裡而已。江天見到趙明以後,趙明告訴江天,晚上就不用做飯了,他要請他們的客。不過,青年點裡沒錢買酒,希望江天帶些酒來。江天他們去的時候,還真的帶了些酒去。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動手包了餃子,男知青們一邊吃著餃子一邊喝著白酒,當時是比過年還高興的。
就在大家都在興趣之中的時候,江天說道:"趙明,今天是你們請客,哪天我們再請你們,到時候我通知你們。"
趙明沒有絲毫的掩飾,當時就說道:"就不用了。今天就算是你們請的客吧!"
江天說道:"怎麼算我們請的客呢?那不行,再怎麼困難,我們也不能嘴上抹石灰——白吃呀。我這也是一班人馬呢。"
鄰近青年點的知青們幾乎全都笑了起來。江天還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笑。後來,是鄰近青年點的一個女知青把實情偷偷地告訴了湯招娣,湯招娣知道後,趴在江天的耳朵邊悄悄地告訴了江天。江天這才知道,他們當天晚上吃的這頓餃子正是用江天青年點其中的一隻掛在房簷下牆上的豬的後腿肉包的。江天這個窩囊,他既不能對趙明發火,又覺得對不起自己青年點裡的知青。他忍著,努力地平靜著自己的情緒,把剩下的半瓶白酒幾乎是都喝了下去。
最後,大部分人都先離開了。從土坑上下來,江天已經站不住了。他晃晃悠悠地朝外邊走去。
當他一個人走出鄰近青年點的大院時,不遠處有一個黑影在那裡晃動,其實那個黑影並沒有晃動,而是因為江天自己身子的晃動,才把對方看得走了形。當他走到跟前的時候,才發現,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湯招娣。
江天雖然是喝醉了,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他的身子還是不停地晃動著,湯招娣走上前去扶著他,慢慢地朝著青年點的方向走去。湯招娣不斷地把自己的手伸進江天腰部的衣服裡,不斷地用手撓著江天,與他嬉戲,調動著他敏感的神經,江天半醉半醒之間,時不時地"咯咯"地笑著。江天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不時地靠在湯招娣的懷裡,而湯招娣也自覺不自覺地用自己的身體成全著他的依附。那天晚上,那種情景,那種感覺成了他們戀愛的奠基禮,深深地埋在了他們彼此的心裡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們彼此之間把自己的情感,把自己的愛戀,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了對方。誰也沒有想到,兩年之後發生的事情,卻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多少年過去了,只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們彼此不得不淡忘了他們的初戀。
那年,青年點所在縣的一家水泥廠去青年點招工,江天與湯招娣都進了水泥廠做了工人。當時,比起那些在青年點裡繼續務農的知青們來說,他們算是幸運的。就在半年以後,金山工業大學要在水泥廠招一名工農兵學員。水泥廠領導研究決定,準備保送江天去讀書。江天從廠領導手裡拿到那張報名表後,高興極了。那一刻,他拿著報名表,並沒有馬上填寫,而是想到了和他一起來到水泥廠工作的青年點裡的另外一個女知青。那個女知青從進青年點那一天起,就沒有間斷過複習功課,她就期待著有一天能夠走進大學的校門,也同時滿足她作為知識分子父母的夙願。就在她進入水泥廠工作後不久,她的爸爸因為車禍去世了。她的媽媽因為不堪忍受意外打擊而精神失常。她的媽媽太需要她回去照顧。此刻,江天想到了她,想到如果能夠把這個上學的名額讓給她,那是最合適不過的了。第二天,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廠領導,而廠領導很快就同意了他的想法。可江天根本就沒有想到,一個星期以後,去上學的人竟然變成了湯招娣。
江天送湯招娣離開縣城的時候,湯招娣也沒有告訴江天廠領導為什麼又會選中了她。幾個月之後,江天終於明白了。那是她幾次去過廠長家裡找過廠長之後,廠長才最後同意了她的要求。再後來,江天才知道,當時他與她進廠半年的收入,除了生活費用之外的所有積蓄,都讓她用於"打點"了廠長。
當湯招娣剛剛回到金山市的時候,他們之間還是互有信件來往,後來,就慢慢地減少了。再後來,江天也回到省城,那時,他們之間已經形同陌路。
幾年後,他們就分別另有懷抱了。而從那一刻起,應該說從他回到省城那一刻起,甚至是應該說從他知道湯招娣是用什麼手段回到了省城那一刻起,他就麻醉了那份記憶,掩埋了那段美好,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從那段經歷中走出來。他努力地做著,他幾乎是用一生的時間在重複地做著同一件事情
此刻,坐在酒店裡的江天彷彿依然不願意想起那些塵封了太久的往事。他問道:"你不會是找我來敘舊的吧?早已沒有那個必要了。"
"當然不是為這個找你來的。不過敘敘舊怕是未嘗不可吧?"湯招娣說道。
"請恕我直言,這讓我感覺到有些唐突。我早已淡忘了那一切,過去的那些記憶,早已淹滅在了生活的瑣碎裡。"江天說道。
"你從來就不曾想起過我們當初曾經在一起的時光?"
"湯副市長,你告訴我,你找我來,究竟是有什麼事?這真讓我感覺到很唐突,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自從你來到這座城市以後,我們只在省城意外地見過一面,而且是匆匆忙忙的。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江天說道。
湯招娣猶豫了一下,說道:"只要我想找到你,就隨時都可以找到你。除非你去國外不再回來。"
"你這麼自信?為什麼?"
"只要我能找到你的愛人,就能夠找到你。而找到你的愛人,比找到你容易得多。"湯招娣說道。
"這麼說你和她認識?"江天問道。
"談不上。但我早就知道她是檢察長。"
"噢,你還早就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江天不解地問道。
"你不會忘了吧?我曾經在省城工作過,省城我同樣是熟悉的。"
"這麼說你是通過她找到我的?她知道你把我叫到了銀海?"
"怎麼可能呢?至少眼下還不需要那樣做,在我們見面之前,還沒有必要讓她知道這些。作為女人,如果知道我們之間曾經有過一段難忘的經歷,那總是難能原諒的。"湯招娣說道。
"怕是沒有你說得那麼嚴重吧,畢竟已經過去了,而且已經過去得太久遠了。"
"這麼說,你在她面前坦白過你的過去?"
江天沒有回答。
湯招娣接著說道:"她真的知道我們之間的這段經歷?"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這件事那麼感興趣?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湯副市長,坦白地說,我真的把那段經歷忘得差不多了。今天到這裡來,我沒有思想準備與你敘什麼舊。我從那麼遠的地方趕過來,我希望你就不要繞來繞去了。你就實話實說吧,到底有什麼事情需要與我當面談?"江天說道。
"那好,那我真的實話實說了。不久前,你曾經給一個人捐獻過造血干細胞,有這件事吧?"湯招娣問道。
江天吃驚地看著湯招娣,看了半天,才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有,還是沒有?"
"有,有這件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想對你道一聲謝謝。"
"憑什麼需要你對我道一聲謝謝?"江天更加不解。
"我是應該對你道一聲謝謝的。因為你挽救的是我兒子的生命。"湯招娣說道。
"這怎麼可能呢?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不是天方夜譚,這是真的。"
"什麼真的?我才不相信呢。這方面的知識我多少還有一點兒,能夠配上型的成功概率是在萬分之一到四百萬分之一之間。就算是萬分之一,也不會那麼巧。巧得竟然讓我給你的兒子捐獻了造血干細胞?"江天說道。
"那我問你,你知道你的造血干細胞捐獻給了誰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時醫院告訴我,說是受捐助人不希望捐助人知道受捐助人的身份。"江天說道。
"那就對了。那正是我的意見。醫院尊重了我的意見,才那樣做的。"
"你怎麼會知道捐獻人會是我?你又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剛才說過了,找到你並不難,只要我能夠找到你的愛人,就能夠輕易地找到你。而想到了你,這裡面說起來話就長了。我也並非不知道造血干細胞的配型成功率是多少,我當然知道。"湯招娣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江天越發覺得湯招娣像是有話要說,而又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他便問道:"已經說到了這個分上,你就"
湯招娣慢慢地抬起頭來,認真地注視著江天,這才說道:"你還記得你去那個小縣城的火車站為我送行的那天的情景吧?就在離開車還不到十分鐘的時候,我感覺到一陣陣作嘔,我快速跑進衛生間。你只是以為我身體不舒服,其實,我並沒有告訴你,當時我已經懷孕了。那實際上是妊娠反應。"
聽到這裡,江天驚呆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問道:"你想告訴我什麼?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快三十年了,我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呢?"
"這是真的,我的兒子唐大朋,他不僅僅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我是帶著我們的兒子出嫁的。這件事你根本就不用懷疑。三十年了,你都不知道這件事,這一點兒也不奇怪,我從來就不想告訴你。當時我不想告訴你,現在我仍然不想告訴你,如果不是因為眼下我遇到了麻煩,我仍然不會找你來,因為我不想打破我現在生活的平靜。我同樣也不想打破你生活的平靜。"
江天打斷了湯招娣的話:"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還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湯招娣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眼睛裡像是含著淚水,她慢慢地說道:"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用今天人的目光看待這一切,顯得太荒唐,太天方夜譚了。甚至連你都不會相信我當時的想法與舉動。當我離開那個縣城的時候,我就想改變我這一生的命運,我抓住了那個本來就不屬於我的機會。機會我是抓住了,可我也同時感覺到已經失去了你,那是注定的。當時的現實與當時你對我做的那件事的態度和不解,都讓我感覺到我們之間的那份愛,已經到了盡頭。"說到這裡,湯招娣停下來,用餐巾紙擦擦了眼角,接著說道,"可當時我是愛你的,我是真心愛你的,我很珍惜那份感情。"
江天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他說道:"既然你很珍惜那份感情,卻為什麼做出了那麼荒唐的事情?你剛才說過,你明明知道你離開那個縣城,可能會讓我們的愛走到盡頭,你最終還是選擇了結束,這不說明那份感情根本就抵不過離開那個縣城對你的誘惑嗎?"
"你說得對,當時我是不惜一切地要離開那裡,那裡的貧窮與落後讓我無法容忍,我不可能在告別了與泥土打交道的生活以後,又開始與水泥打交道的生活,而且長期那樣下去。我一定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那是我當時最真實的想法。"湯招娣說道。
"也包括不惜一切手段?"江天問道。
"可以這麼說。現在看來,我當時不是,現在也不是愛情至上主義者。可這並不等於我不看重那份愛情,並不等於我不珍惜那份愛情。"
"你對愛情珍惜的方式,實在是讓我無法恭維。"江天說道。
湯招娣並沒有在意江天說什麼,而是接著說道:"這就是我執意要把那個孩子生下來的唯一理由。我不會告訴你,我永遠都不想告訴你。我只是想通過他的存在,把你,把我對你的感覺留在身邊,而我們的兒子竟然成了我們之間那份愛情的墓誌銘。當我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又帶著兒子嫁了人的時候,我才感覺到,我當時是太天真了,我所選擇的這條路實在是太沉重,可我已經無法改變了。"湯招娣一邊說一邊流著淚。
整個房間裡的氣氛是寂靜的。
過了一會兒,江天才慢慢地問道:"你是怎麼帶著這個孩子嫁出去的?"
湯招娣把當初嫁給唐鳴時,如何向他說明孩子的身份的事,告訴了江天。
江天感慨道:"自己的兒子都這麼大了,我卻渾然不知,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你現在應該明白了,我的兒子為什麼會那麼快就找到了造血干細胞的血液配型。那是我直接向醫院提到的你,而且我又向醫院提出了為我保密的要求。後來我才知道,當時你不在國內,他們是通過你的朋友找到了你。我知道你的性格,我知道你不會因為家屬拒絕透露受捐者的真實身份而拒絕捐助。"湯招娣說道。
聽到這裡,江天眼睛裡也同樣掛著淚水:"你還能對我有這樣的評價?"
"當時找到你之後,化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配型成功的前提條件需要造血干細胞六點相合,至少也需要四點以上相合,而你與大朋幾乎是完全相合。所以術後的反應也比較小,恢復得特別快。"湯招娣說道。
"我想問你,當時,你沒有想到過你自己與他的血液配型是否合適嗎?"
湯招娣不假思索地說道:"想過,當然想過。但我沒有那樣做,想來,我還是自私的。我反覆想過,即便是我的造血干細胞配型合適,如果我那樣做了,那就完全會打破我現在平靜的生活。我足足掩蓋了三十年的謊言,就會一下子拆穿。我無法去面對那一切。"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所以,你才想到了我。這樣看來,我是什麼?我就是你人生棋盤上的一個普通小卒,而你站在棋盤之外,可以任意地揮灑,可以任意地撥弄任何一個棋子。當你需要我留在河那邊的時候,你就可以把他拋在那邊,置他的情感與生死於不顧,而當你需要他過河的時候,你就會指揮他去為你衝鋒陷陣。而這種叱吒,遠比一聲號令下來更富有號召力和感召力,因為他具有讓人難以超越的血緣關係的誘惑。而在你那裡,也許我們的那個兒子,僅僅就是你當時毅然決然地離開我時,剎那間懺悔過程中的一種錯誤的抉擇,僅僅只是你當初記載著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的一張收條,也許還僅僅是那個年代我們之間經歷的一個符號。我實在無法想像你會顧及到我的感情,如果是那樣,你不可能直到不得不說出真相時,才把這件事情告訴我。這就是你湯招娣的高明之處。你想過沒有?今天,你把我突然找來,又突然告訴了我這些,對我是一種怎樣的殘酷?儘管你告訴我當初你那樣做是因為依然愛著我。可我並不知道這些,我並不知道這一切。我無法穿越歷史的隧道,去重溫那段往日舊夢,我更無從知道你現在說的這一切是不是當時你最真實的感覺。這對於我來說並不公平,這對於我來說,根本就沒有辦法接受。此刻,我並不想告訴你,我當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可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我幾乎是在用我的一生忘掉我的那份初戀這些年來,我早就知道你已經實現了需要經過你自己自身的努力改變你人生命運的夢想,可我從來就不曾想過來找你,甚至是想來找你見上一面的想法都沒有過。我曾經對你是愛恨交加。我曾經流連過我們當初的那份美好,我曾經痛恨過你的輕易放棄。"
聽到這裡,湯招娣沉默了半天,才說道:"不管今天的你如何恨我,我們之間畢竟曾經發生過"
"曾經發生過?曾經發生過又能怎麼樣呢?我曾經無數次地慶幸過我自己被一個我心儀的女孩兒俘虜了靈魂;我曾經無數次地慶幸過我們鮮活的愛情可以與我晨昏相對;我曾經無數次地慶幸過我自己可以天天都因為你的存在而衝動著可我的慶幸比當今的愛情還短命。我當然記得,我當然還記得我們曾經在一起浪漫地憧憬過我們的未來,當時你曾經問過我,如果將來有條件讓我送給你一樣禮物時,我會送給你什麼?我告訴過你,我一定會買一雙高跟鞋送給你,為的是不讓你走遠,一生都陪伴在我的身邊;當我問你會送給我什麼東西時?你告訴我要送給我一條領帶,為的是把我牢牢地拴住,而讓我永遠就範。可那些曾經,那些浪漫,又能說明了什麼呢?今天的創可貼,能醫治得了三十年前的跌打損傷嗎?"
"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傷感。可我又不能不和你說這些。"湯招娣說道。
"你完全可以不告訴我這些,即便是我用鮮血挽救了你兒子的生命,你也沒有必要告訴我這些。"
"應該說我們的兒子。"湯招娣說道。
"是,是我們的兒子。即使是我用鮮血挽救了我們兒子的生命,你也沒有必要告訴我這些。你告訴我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我搞不明白,我想你總不會是為了讓我享受天倫之樂吧?"
湯招娣沉默了,她什麼也沒有說。
江天又一次問道:"你告訴我,你究竟是為什麼找我來?為什麼?就是在你的兒子,不,就是在我們的兒子最需要造血干細胞配型的時候,你都沒有公開去找過我,為什麼在他的身體已經恢復了的情況下還要找我來?還要告訴我這其中的真相?你告訴我,你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麼?"
湯招娣還是猶豫了半天,才慢慢地說道:"我是想讓你來救救我們的兒子。"
"你還需要我怎麼救他?他不是已經恢復得挺好的嗎?"
"你已經用造血干細胞挽救了他的生命,眼下如果想救他,甚至是比捐獻你的造血干細胞還要複雜。"湯招娣沉重地說道。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你到底想說什麼?"江天說道。
"大朋已經被拘捕了,他參與了毒品犯罪。"
聽到這裡,江天幾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吃驚地問道:"你說什麼?參與了毒品犯罪?他怎麼可能參與毒品犯罪?"
"是參與了毒品犯罪。他自己都承認了。我也是刑警隊把他帶走的當時才知道的。他是在準備出院的那天被帶走的。也正是為了這件事,我才想到了要找你來,要馬上找你來。讓你救救他。"湯招娣說道。
"你以為我是誰?出了這樣的問題,你怎麼還會想到讓我救救他?我救得了他嗎?我的湯大市長!"江天幾乎是咆哮著說道。
湯招娣沉默著。
江天接著說道:"這不僅僅因為我是他的爸爸吧?你還是他的媽媽呢!你不照樣可以救救他嗎?況且你還是副市長,一個可以讓他感覺到榮耀的媽媽。還有,你剛才已經說過,他還有一個做檢察長的爸爸。你們都更有條件救他呀。"江天不解說道。
湯招娣說道:"怎麼和你說呢?你讓我從哪裡說起呢?你愛人是金山市人民檢察院的檢察長,她現在正在銀海市辦理一個案子,這一點,你肯定是知道的。就在他們辦理這個案子的時候,也把大朋牽扯了進去。"
"怎麼可能牽扯到他呢?這分明是兩回事呀。"江天說道。
"大朋研究生畢業以後,先在社會上闖蕩了一段時間,後來自己開辦了一家藝術品拍賣公司。開這樣的公司避免不了要向別人借一些錢,就在查那些人的經濟問題的時候,他也被人盯上了,最後就出事了。具體情況我根本就說不清楚,涉及毒品犯罪的事怕是已經確定了。因為我已經知道,這個案件是由金山市人民檢察院與銀海市公安局偵查的。最後的結果一定會是由金山市檢察院提起公訴,而不是銀海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更不會是唐大朋的爸爸唐鳴。"湯招娣說道。
"我聽明白了,你是想讓我說服我愛人在這個問題上幫幫忙。湯副市長,你不覺得你的這種想法近乎於荒唐嗎?"江天說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這是眼下我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不然的話,我是不會找你來的。我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我知道我在你的眼裡是一個什麼樣的形象,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可我必須找到你,只有找到你,由你去做工作,才有可能保住他一條性命。現在要想不讓他們查下去是不可能的了,我就是想能讓他活下來,而不讓他死去。我受不了,我實在是受不了。你是他的爸爸,你是他具有血緣關係的爸爸,我真的希望你不記前嫌,不計較我們的過去,救救我們的兒子,救救我們的兒子呀。"湯招娣一邊哭一邊說道。
"你讓我怎麼救他?我怎麼可能救得了他呢?"江天既像是說給湯招娣聽,又像是對天呼喊著。
聽到這裡,湯招娣"撲通"一下跪在了江天面前,她的雙手緊緊抱住了江天的雙腿,把臉緊緊貼在了江天的腿上,哭述道:"江天,你就是不看在我們曾經愛過的分上,也要看在大朋是我們兩個人兒子的分上,救救大朋,救救大朋呀!"